第八章 四四下午五点光景,老阿木叫人翻过日历,正是海洋涨潮的时候 ,也正是落殓的最好时候,于是就给老成章落殓。全家人和亲朋好友们都来给老成章送终,于是先把老成章的遗体放到那口临时用薄板钉起来的白皮棺材的棺盖上,这时老阿来在棺材里放24包头(石灰),和放置枕头脚架等垫铺物,放好了这些东西后,老阿来拿着一只量米的升子,叫着白米一升、白米两升地,数落着,亲人们一声一声应和着,接着众亲朋好友都大声嚎哭,于是就由亲子祥荣捧头,由女儿秀娥捧脚,把老成章的遗体扛到棺材里去。接着是老阿来接过亲友们送的一条条重被把它盖到老成章的贵遗体上去,重被盖好,就要盖上棺材盖了,祥荣和秀娥等亲人们见从此再也见不到父亲的面容了,一时里亲人们顿足大哭,特别是祥荣,抱着父亲的头再也不肯起来,众人好不容易使劲才把他们一个个拉开。入夜,祥荣和老阿木咬脐、贵法等亲人们,在老成章的棺材横头,铺开一张篾簟,篾簟上面再铺上几把稻草,拿来棉被,为老父亲和老兄弟最后坐草伴夜。夜深了,彩凤、秀娥、阿木婶、贵法娘等人经几天来的劳累和伤神,都回房里去睡觉了。丧棚里老成章的棺材横头点着一盏幽幽的菜油灯盏,老阿木和贵法、阿二等坐在被窝里背靠着壁棚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烟。他们讲着老成章一生的坎坷经历和一生热情助人的品德,不时摇头叹息。而祥荣望着那低矮狭长的棺材,还陷在极度的悲痛的回忆中。当昨天他为父亲替自己受刑,他得知情形后,自告奋勇去乡公所代替父亲关押后,小阎王告诉他你来得就去不得了要送他去当壮丁时,他不由的后悔了。他当时虽舍不得父亲,自己进来代替父亲可又埋怨起父亲来,都怪父亲当年老是和黑无常作对,又舍不得解壮丁费,至有今日之祸。他甚至怪父亲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想想自己刚结婚,还没有好好的和新婚妻子团聚过一夜,就要被送去当壮丁,正像正月里唱马灯调的人唱《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里孟姜女和万喜良的那么凄惨。自己一走,这以后叫彩凤一个人怎么样过呵!早知会有今日下场,他当初真是不该结婚的,既害了自己又害了人家!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明天不知要被送到那里去,到什么天南地北的异乡去,从此自己要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离开他多么喜欢的娇妻,去那遥无的外乡打仗当炮灰。一年两年十年八年都不得回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敌人一枪打死,尸骨都扔在了异乡异地。而他的妻子等一两年不来就只好再嫁给别人去了,给别人去当老婆。即使闯荡两年有幸得能逃回来,那她可能也不属于他了。那时候他回到家里也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凄凄凉凉地过他的余生。他感到父亲一生太要强,自古道:穷不与富斗,官不与民斗,可父亲为族里的事情老是和黑无常斗,比如大樟树的事情,行高桥会的事情 ,父亲都要与黑无常较量较量。结果弄得一败涂地,还陪了祥青的性命。他又感到父亲既为自己谋福,又毁了自己的幸福。这次父亲为自己的婚事,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奔断了脚筋,自家没有钱东借西调,是多么的不易!虽知道张芝青和黑无常是故意和咱们过不去,但若当时忍一忍痛,给他们一些,应付过去,或者昨天自己结婚请吃酒时也把张芝青请得来,结婚那天也不至于他们会来寻衅闹事的。当时他埋怨父亲:“阿爸呵阿爸!你和黑无常斗了一辈子,你斗得过黑无常吗?结果害你自己吃苦也害了我们子女!可谁想到昨晚他埋怨父亲的时候,父亲却已经为他而牺牲了。听阿木叔讲,临终时他还口口声声惦念着自己,为没见到他死了眼睛都不闭。“阿爸呵!我是多么的不该!多么的对不起你呵!阿爸呵!你为了我的幸福,耗尽了心血,最后连命都陪在我身上了。可昨天此时我却还在埋怨你,我这个儿子是多么的没有良心!多么的不近情理!多么的不孝呵!结婚时本想你为我们劳苦了一辈子,又为我的婚事费了这么大的劲,想我有了家了,在家要叫媳妇好好侍候侍候你。好好孝敬孝敬你。让你吃口现成饭,吃口热茶热饭,享几天清福。将后有了小孩,让你抱抱孙子。可没有想到儿媳妇刚过门,你仅受一拜之礼就和我们永别了,而且是死的这么惨,走的这么匆促,从此再没有孝敬你老人家的机会了!再没有机会侍候你了,这叫我们做儿女的是多么的悲痛啊!多么的悔恼啊!阿木叔和贵法等还在天南地北地谈着,祥荣更无法入睡,眼一斜看到父亲的棺材,他就感到心被挖去似的极度的难受。他看见它就要哭,看见它就想哭。二十多年的恩情啊!二十多年抚养他教导他成人,和他生活在一起,前天晚上还好好的和自己有说有笑的,这一忽功夫就变成这样了。躺在这白皮棺材里,再也见不到了。明天早上就要把父亲抬到祠堂后面的大坟滩里去,抬到母亲和祥青的棺材旁边去。从此他再不会回来和自己讲话,再不会回家来睡觉。永生永世的离开了他们!父亲就这样的去了,家里的唯一的一个大人,也是最后一个大人,也离开他们了。往后再无依无靠,要全靠自己撑门庭了。而门庭已经彻底破产,不仅那三亩二分田随着父亲的性命被一起给夺了去。而且为他结婚父亲生前借的那么多债,都要靠自己一个人来偿还。而自己明年一年的劳力都已卖给了黑无常,他一时里连妻子都无法养活,还那来的钱还债呵!祥甫又杳无音信,他连父亲逝世都不知道。就是在家里,祥甫也是帮不了他多少忙的。“唉!阿爸呵!如今你留下我一个人这日子怎么过呵!”想到这里他望着上横头黑越越的灵柩悄悄地伤心地痛哭。“唉!黑无常呵!你弄得我太惨了啊--”这一夜他几乎没有合眼,他哭哭想想,想想哭哭,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样时候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