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五阴惨惨的天空布满愁云,尖利的西北风,呜呜地吹着,吹过灰色的田野和村庄,吹得人浑身打抖。`` 超速首发``老成章的灵柩上面覆盖着一块破旧的红毡毯,用两根长木与棺材垂直绑着,再用两根扛棍横着绑在前后两边的长木上,由贵法、咬脐、阿二和根宝四个人抬着灵柩出丧了。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各执一根用长竹梢系着白纸剪出来的引魂幡,在寒风中随风飘荡。老阿木手提一把锡酒壶,跟在灵柩旁边。每当抬一段路停下来歇肩,灵柩搁在由专人搬移的长凳上时,咬脐等抬棺材的人从阿木叔手上接过一杯酒,便浇到铺着红毡毯的灵柩上,祥荣等亲属们围棺大哭,然后听老阿来念醮杠词:浇杠浇到头下代儿孙坐皇位,醮杠浇到腰,下代儿孙带相吊,醮杠浇到脚,寅时葬来卯时发-祥荣听了醮杠词心里感慨地想:“我们从来没想坐皇位和立时发,只求有口苦饭吃都不能呀-彩玲的儿子祥海咣咣地敲了七响沉闷忧伤的破铜锣,棺材又抬起来,亲属们又拄着孝仗棒扶棺而行。老成章的堂侄孙小根,捧着放在一个红漆盘里的老成章神位牌,走在灵柩的前面。灵柩后面跟着一群穿白衣戴白帽的亲戚朋友们,他们一面走一南低头伤心地哭号着。每当灵柩停下来醮杠时,紧跟着灵柩后面的亲人们都跪下来,用孝仗棒拄着放声大哭。祥荣、彩凤、秀娥等老成章的亲儿亲女们都戴着用竹丝和麻布做成的三梁冠,头颈上挂着白麻绳,身穿麻衣,脚穿着鞋后跟缝着一块红布,脚尖头缝着一块白麻布布鞋的重孝,手拄着缠着白纸条的孝仗棒,跟在老父亲的灵柩后面躬身跪在地上痛哭。特别是祥荣和秀娥和彩凤更是“阿爸呵!阿爸呵!”哭得涕泪长流。跟在后面也都戴着白帽子的侄子、侄孙、亲朋好友们,也伤心地哭泣流泪。全村的人都走出家门走到村口来为老成章送行。人们望着那凄惨悲伤、哭声震天的出丧行列,望着老成章那寒伧的薄皮棺材,都为之摇头叹息和流泪。灵柩抬一段路放一下醮一回杠,抬一段路放一下醮一回杠,绕村一周来到了祠堂后面的大坟滩上。把老成章的棺材并排摆在了二十年前做产时受惊吓而死的他老伴的草披棺材、和上半年才被黑无常打死的祥青的草披棺材之间。在棺材上面和四周盖好稻草,用草绳绑紧,把引魂幡插在棺材两旁,把孝仗棒靠在棺材横头,亲人们又在棺材横头大哭了一顿。接着所有送丧的人手拉手,围着棺材顺转三周倒转三周。秀娥边哭边唤叫着:“阿爸呵!你进新屋罗!阿爸呵!你进新屋罗!阿爸呵!你和阿妈团圆罗-”这唤叫声叫人听了心碎!嘿!这新屋是什么样的新屋呀?活着时住着的是众家房里的一间朝北的小屋,死后更降一级,住到了草屋——草披棺材里。连一穴简单的砖头小坟都砌不起,真是在世为人苦,死后做鬼还是苦啊!“和阿妈团圆罗”,假如真有阴间,这夫妻又是怎么团圆的呢?一个是二十年前生祥甫时,因黑无常父亲来逼租弄得倾家荡产受惊吓带着满身的血污而死去。而一个是被黑无常小阎王活活折磨死的。如果他们地下真有灵,此时在阴间团圆相会,也只能使他们为自己的悲惨命运而哀叹,为还在人间受苦受难的儿女们而忧愁。众人陆续走了之后,祥荣和秀娥还在父母的棺材横头默默地哭了很久。兄妹俩以各人的哀思痛悼着父亲母亲。又以各人的想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只大半年时间,他们家里竟这样倒霉,祥青和父亲会这样先后死去,而且都死得不明不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老阿木和阿秀等再转来拉他们时,兄妹俩才抹了抹眼泪鼻涕,留恋难舍地不时回头望着飘荡引魂幡的父亲的新草披棺材,和母亲的已发了黑的旧草披棺材慢慢地走回家来。银灰色的阴云越积越厚,把大地遮得阴沉沉的。越来越猛的西北风吹得老成章棺材两旁的引魂幡上竹梢丝呜呜地悲鸣,吹得太公坟上的老樟树悉悉苏苏地哀诉,吹得小河里的水波格波格地呜咽,仿佛它们也在为老成章的不幸逝世而伤心哭泣。向茫茫的苍天和沉闷的大地控诉人间的不平,控诉这残酷的人吃人的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