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先下手为强 七“二妹,这是怎么回事?我走一步都不自由了,要什么证明不明的,他娘的九龙乡千村万户谁不认得我罗震山呀?哼,你们是想把我扣起来怎么的?”罗震山回到家在陈二妹面前大发牢骚。一面在屋里走来走去,气哼哼地责问陈二妹。把刚才出去时碰着张祥荣的儿子在那里站岗阻拦的事说了一下。“老板,莫急,我想想办法看,我想想办法看。“矮子二妹弯着腰安慰他说。但黑无常却更加生气地说:“他娘的连小孩子都对我过不去了?你在农会就这么没有用?”“老板,老板,你知道我只是一个村农会委员!权力有限。这事体是乡民兵大??控制的,他们如今村村都设防,即使你这里过去了,你到望春桥也会遇到麻烦的。这一路都有民兵和儿童团站岗放哨呢。”“那是怎么回事?已经限制我的自由了?”矮子二妹走近罗震山张弄他的耳朵悄声对他说:“老板,我告诉你,看样子他们是要对你下手啦?”黑无常突然睁大眼睛说:“你们农会已经研究过了?”“不是,村农会没有那大的权力。刚刚是我从小玉那里探听出来的。他晚天昨上去乡工作组开了会。”“他们想怎么弄我?”“可能要斗争你。”‘斗争,他们怎么斗争我?‘‘大概是开农民大会,把你拉到台上去,声讨你吧?‘“哼!好啊!”黑无常恶狠狠地干笑两声说:“好,来吧!斗吧!斗争我吧!”忽然黑无常捋起袖子,露出瘦骨嶙嶙的臂膀,仿佛要打架似的,向腰上一叉:“真的要向我动手了?”陈二妹点了点头.突然他那小黄眼睛火辣辣的剌向陈二妹:“夜饭吃过后,你给我去一趟方家沿村后,叫一下阎金堂。”陈二妹疑问地瞪着他。“就说我有要紧事情和他商量叫他快点来!”矮子二妹赶快把腰弯了两弯说:“嗯好!老板,我夜饭吃好就去。不知道老阎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罗震山告诉他说:“听说他现在就住在方家沿后面的一个小村里。你到方家沿去问问看好了。”自从伪乡公解散,阎金堂被遣散回来后,他就和他讨了不久的小寡妇与才生下几个月大的孩子住在这里。黑无常上次给了他二十元洋钱,加上他老婆带过来的一点积蓄,又托第四保保长方永盛老板相帮,从城里楼茂记酱园,行来两大甏酱油,又弄了一付桶担挑起了酱油担。在九龙河一带走村穿庄卖起酱油来。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是改邪归正了。每当他挑着酱油担一下村去,那些当年常被他喝斥的穷百姓们,如今的农会会员们和民兵们看见他常爱和他开个玩笑:“阎金堂,你怎么不当乡队附,挑酱油担啦?”“哎,哎,老兄,什么话!如今还有啥乡队附!过去咱糊涂吃那种饭,如今老老实实做个自力更生的人。”“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不知谁还这么讥讽地插了一句。“呵,想不到小阎王变成了酱油朗!”阎金堂一时只是“嗯嗯“地惭愧地点点头。但是待那些耻笑他的人一走远,看周围没有人了,他便破口大骂:“呸!他妈的,你神气什么!看你们的天下长得了!打忙工做五个月的穷光蛋们也在老子面前抖起威风来了。”每当他的酱油担挑过旧乡公所的慈善局,——如今已经做了小学校校门口时,他总要放下担子来把扁担搁在两头酱油桶上,当凳子坐在扁担上呆呆地向里面望一会。这时候如果有人看见他,会感到那两只暴突凶狠的牛蛋眼,流露出不可琢磨的忧伤的神情。良久,他才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挑着酱油担走了。最近以来,他去各村各庄流动卖酱油也不大方便了,街头村口,一帮小鬼头和那些女人们们也向他查查问问的,有的还要看他的证明,仿佛他是来做特务似的。“看来风头紧了呢。”他在心中默默地说。而尤其使他嫉妒和气愤的,是芦苇漕的张贵法,郭家弄的郭后发,上升桥的丁阿狗和方家沿的方小土金村的金岳等当年被他抓进抓出的几次关过乡公所里的那些个蛇箩穷光棍们,如今都当起了什么农会主任,民兵队长。张祥荣更不用说,如今成了全乡第一号人物,比当年罗乡长还要威风,连他的老婆都当了什么乡妇女会主任了。嗨,他妈的,屎壳朗都可以当主任了,真是破天慌的笑话呀。有什么样的头头就有什么样的下八将。张祥荣自己就是个穷长工出身,结果他下面也都看重那些货色。嘿,一个个目不识丁的弄烂糊泥抓牛屎的嗅长工们,如今都当起什么主任队长来,还像煞有介事地训斥我,查问我,真是岂有此理!这是什么世道呀?但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骂骂,那敢叫人家听见呀!而当他挑着担子在村里走过或在路上碰到他们时,还不得不恭敬地向他们低头哈腰,热情地向他们问好打招呼。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那不是太没骨气了嘛?没有办法呀,为了生活嘛。尽管这些人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可如今他们都比他大,比他厉害了,而且手里也捏上了九九大盖枪。他觉得这和当年他当乡队副时,是完全反过来了。如今他的命就捏在这些穷光蛋手里,自己过去做过事情的一些把柄捏在人家手里,现在他感到他的性命都朝不保夕。今天不知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做人做到这个地步还有啥意思呢?”他有时挑着担子这样惆怅的想:“当年不应该留在这里的,这里他的仇人太多了,他应该离开这里,早应该逃到自己家乡去或者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隐居,兴许好一些。但现在已经晚了,他已经离不开这里了,走一步都要打证明,你还能逃到那里去?连他买酱油不能到城里去,限制他只能在望春桥以内买,买了酱油来只能在九龙乡地面卖,不许他到别的地方去。已经没啥自由了。有时他甚痛苦的想:“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有时他挑着担子在十字路口,咬牙格格,一对牛蛋眼仇恨地望着过路人,仿佛要和谁拚命。看见他的人都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