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四明大地罗震山这条地头蛇在塘河沿方家钻了洞,几天来乡工作组和民兵四出侦查也没有被发现。黑无常刚进来时原是说只住一夜就走的。可是当夜民兵就奔开各村各庄去搜查,方家沿是最早去搜查的,除了村农会委员和民兵贫雇农的家,几乎按家按户都搜查过了。连方永盛老小店关着的屋子里都去打开门来看了一下。自然在方永盛住家也去看过了。连眠床底下,衣厨柜里都看过。但他们都没有想到黑无常竟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那口镶着大玻璃的梳妆台后面的夹墙里。待民兵们走了之后,夜里方永盛移开梳妆台拉开洞门,对罗震山说:“罗乡长,你可把我的魂灵都吓出了,真危险哪!你再躲在这里不行,我被查出来受连累事小,你出了事我可担挡不起呀!”黑无常见到阳光射进洞来眨了半天眼又听方永盛叫他,呵了一口新鲜空气,说了句:“快把我憋死了!”像乌**似的钻出头来惊恐地向左右望了一会对方永盛说:“他们走了?”“走是走了,”方永盛望望罗震山惨白的脸不安地说:“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呢!”罗震山双手托着洞口伸着秃脑袋仰望着方永盛,以退为进地说:“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现在就出去算了?”“啊,那怎么行!那怎么行!”方永盛说:“眼下出去那太危险了,他们还在街上站岗呢。我是说,明后天,等他们静下来后,震山先生,你得想个办法再找个妥当些的地方隐藏才好。”“城里又去不了,我还有啥地方好去呢?”方永盛对他皱着眉头望了他一会,还叫老婆去楼下弄点心拿香烟给他吃。吃好又递给他许多食物和饮料进去,然后再把洞合上。把梳妆台移拢。叹一口气说:“唉,倒霉!”第二天第三天,风声越来越紧,黑无常赖在方永盛家里更加不好走。没有想到,方永盛家的夹墙竟成了他最好的避难所。黑无常以为只要民兵不要再来这里找查,方永盛是决不会去报告的。而且时间越长,越不好去报告。可是方永盛却背上了个沉重的包袱。他知道民兵虽然没有搜出来,可是当年曾在他家做学徒的永芳知道,他当年挖这个墙洞时是叫永芳帮忙一块弄的。如果有一天永芳得知罗震山在方家沿露过脸却没有查出来,那永芳一定会怀疑躲藏在他先生的夹墙里告诉他父亲的。他父亲还是现在这个乡里的头头呢?方永盛以为黑无常赖在他家不肯走,他在那里太舒服了。可是黑无常在那里却度日如年,成天价没白天没黑夜的像只老鼠似的窝在那里,吃足苦头了。这情况我们是可以想象的,那堵夹墙,那是连着两堵墙,中间挖个洞,那么大的一点地方。过去方永盛是用来藏货物的,不是藏人的;里面是一条狭狭的比弄堂小一点,比棺材大一点的所在,连一条最小的小眠床席都铺不下,尽够一个人直直的躺在那里。既没有门窗,也没透空气的洞,里面黑古隆冬,充满灰尘气和老鼠尿气味。老鼠日夜跑来跑去,在他身上乱爬乱咬。白天只能吃点饼干当饭。只有到了夜里,方永盛打开洞口才给点热羹热饭吃。塌地的像棺材底似的一个地铺,虽然方永盛给他垫了一条棉毯。但在家里睡惯了有弹性的棕床的他感到像睡在石板地上一样的硬.吸支烟里面便烟雾腾腾,咳嗽还得扪起被子来,黑无常真感到像落在地狱里一般难受。“嘿,想我罗震山惬意一辈子,今天却落到这样地步!叫我有家归不得有床睡不得,甚至连吸口新鲜空气都成了奢侈品,这日子怎么过!”他头枕着双手望着黑漆漆的墙顶不由愤愤地想。“这都是谁逼得我这样惨的?是谁弄得我这样苦的?**,张祥荣,你们逼得我走投无路了呀!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斗争我?还要罚我三万斤谷子。无非是我过去替国民党抓过你壮丁,欺侮过你老婆一下,我也没沾过她的身。可如今乱七八糟的什么罪状都加到我头上来,还什么样剥削呀,压迫呀。过去做老板的那个不是这样?雇人自由,你们来做长年做五个月都是自愿的,都有工资给你们的,谁来强迫过你们?这怎么叫剥削和压迫?”“还罚我在地上跪,还推我打我骂我,吐口沫唾我,把我当作强盗和贼一样,不,比强盗和贼都不如!我就这么老实的给你们侮辱?你们这样对我,就是佛也要动火呀--”此刻他对他昨天的的行为并不懊悔。只怪陈二妹这些人太不得力,自己的计谋还欠周到,他要有机会还要和他们干过。他不相信他这么一个人,当过多年乡长的乡绅,竟斗不过一个红脚梗出身的丘八,斗不过打心眼里看不起他的那个老成章儿子张祥荣!就像一头大水牛看不起小山羊似的看不起他。他看不起张祥荣,更看不起跟着张祥荣的那几个北佬,看不起跟着乡工作组的张贵法,郭后发这批蛇箩。他张祥荣怎么能和他罗震山相比呢?那些一身大蒜臭的又黑又粗的北佬们,怎么能和他当年乡公所里的冯事务员王事务员穿长衫的职员相比呢?张贵法,郭后发怎么能和方永盛张芝青等体面的保长相比呢,他就是死也不相信,那些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红脚梗穷光蛋能管好一个乡,管好一个村的。他们全是靠**牌头在那里瞎胡闹。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却又是这样的叫人难以相信,难以理解。他打心眼里嗤之以鼻的那些穷光蛋们如今势力竟这么大,把他逼到了如今这步地田。他想要在光天化日下走出去都不可能了。如今被逼得只得像一只老鼠似的躲在墙洞里,一出去他们就会把他捉去。捉去的后果那是更不堪设想的。你想想,在这之前好模好样的还在斗争大会上罚他站,罚他跪,还打他骂他,唾他,不让他自由,如今他反抗了他们,派人打了他们,这回再让他们捉住还会有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