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战韦岗一九三八年夏,粟裕和先遣支队在苏南后每天看到的,都是日**蹄下民众苦难的泪水,每天听到的都是苍生痛苦的**。“大地失去了牧童和他的歌声,五月的花不再飘香,一种国破家亡的仇恨在水乡里弥漫回荡。”先遣支队上上下下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向粟裕请战。粟裕说:“仗是一定要打的,一定要打好。首战必胜,这是关系共产党、新四军的威望,关系到能否鼓舞江南人民抗战信心的大事。必须做好群众工作,查明敌情,摸清敌人的活动规律,选择有利地形,做好一切战斗准备,这样才能保证初战的胜利。”粟裕挂起地图,默默地在图前伫立,一站就是半小时:日寇因其在战争初期夺取上海、杭州、南京、芜湖、徐州等战略要地,气焰嚣张之极。日寇士兵骄傲横蛮,肆无忌惮,三五成群的士兵,甚至徒手士兵竟敢远离其据点十里、八里的村庄撒野。要想煞一煞日寇的嚣张气焰,给抗日的老百姓壮壮胆子,就得用武力说话,就得找个时机找个地方狠狠敲他一家伙。在哪会他们,怎么敲他们?粟裕派出侦察兵侦察敌情,于是,四十多个侦察员换上便衣,在江南平原上散开,四处寻找合适打击敌人的地点。侦察员邹志成跑了三四天,回来报告粟裕:“听老乡说,鬼子有几台汽车,常在镇江和南京之间跑。”粟裕将目光放到作战地图上镇江和南京之间,琢磨了很久,然后看着下蜀附近的韦岗。韦岗离南京不远,距镇江更近,位于镇江西南十五公里,是丘陵和小山地。在韦岗以南的公路东侧有标高198米的赣船山,西侧有标高455米的高骊山,镇江到句容的公路夹在两山脚下,形成一条弯道,是日军的交通要道。粟裕在实施侦察任务时曾经过那里,知道那里的地形相对复杂些。但他对侦察情况不太满意,让侦察参谋张铚秀和邹志成再次仔细侦察。邹志成化装成一名放学回家的中学生,到韦岗将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句容公路每天有五六十辆鬼子车辆通过,通行时间以上午八点到九点和午后四点前后最多。邹志成说:“韦岗地形好,可以打埋伏,公路两边有小山包,都是阔叶树,在公路上看不到山上的部队,利于部队掩护。韦岗山头向北可以看到镇江城外的石马庙,向南可以看到句容城。”粟裕对邹志成还没什么印象,问邹志成:“你是什么人?” 邹志成说陈毅派来参观的。粟裕笑了问:“公路有多长,能埋伏多少兵力?”邹志成说:“我没有下过公路,要知道能摆多少部队,我可以再去一次。”粟裕问邹志成:“你敢下公路吗?” 邹志成答:“敢。”粟裕问:“你怎么下?” 邹志成说:“我化妆成打猪菜的,提一个篮子,打些猪菜放里边。”粟裕说:“你不怕鬼子抓你?” 邹志成说:“鬼子抓是抓不住我的,最多朝我开枪。”于是侦察排第三次侦察,回来后粟裕直接问邹志成能摆多少兵力,邹志成说摆上三个连没有问题。又说附近有个小村子,部队夜里进入,不会惊动老百姓。向南还有两条老百姓放羊、砍柴的小路,一条通上党,一条通白兔,战斗结束后我们可以经这两条小路撤出。粟裕说:“真不愧是跟着陈司令的,会用脑子。”粟裕决定就在韦岗伏击鬼子车队!决心一下,粟裕又折断一根火柴棍,在地图上一段一段地量出韦岗到南京、到镇江的距离,计算出日寇增援部队赶到的最快时间。正在此时,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命令先遣支队及一支队挺进南京、镇江间执行破坏铁路的任务,以阻击京沪之敌。一支队司令陈毅接到命令后立即让二团团长刘培善在全团选调八十名作风顽强,有战斗经验的战士组成临时战斗连,任命童炎生担任连长,程祥元担任指导员,调给粟裕指挥。参加破路行动的还有来自新四军军部巡视团的成员陈茂辉。粟裕率先遣支队和一支队的那个连由溧水县李家山出发,于六月十五日拂晓前进抵句容至下蜀公路以东的徐家边隐蔽,当天晚上按计划破坏铁路。因为没有完好的爆破器材,全部以手工进行破坏。在本地百姓的帮助下,指战员经过四个半小时的努力,只将铁道、电线破坏到四十米。此时已近凌晨三点钟,粟裕命令部队向火车站守敌发起攻击,同时一边散发传单,张贴标语,虚张声势,扬言要在数日内攻克句容县,一边要附近群众逃走,以免遭敌**。随后部队安全撤退至下蜀以南的东谢村宿营。十六日午前八时,敌火车一列驶至该处出轨,日寇不得不派出七卡车的鬼子抢修,京沪铁路交通被迫中断数小时。破路任务的完成,大大激发了战士们的斗志,更使粟裕胸有成竹。粟裕穿着一身灰色的单军衣,面色清癯,召集钟期光、王培臣、陈茂辉及几个连的干部到东谢村的一个竹林里开会,宣布了自己的决心:要在镇江到句容之间打一个伏击战,伏击点确定在韦岗,根据日军车队活动的规律,战斗可能在明天拂晓前后打响。要马上投入战斗,当时在装备上是有许多困难的。整个先遣队只有两挺轻机枪,其余的武器都是用旧了的,有的缺少瞄准器,有的是长枪锯成了短枪,有的是埋在地下许久才挖出来的。但粟裕意志坚定,指着地图,作了周密的部署。粟裕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把日本人的车队截住,否则我们今后在政治上、军事上的困难会更大……”他离开地图,一手握住竹枝,眼望着青青的竹叶,意味深长地说:“四年前,在方志敏同志领导的抗日先遣队里,我被任命为参谋长,但那支抗日先遣队的历史使命没有能完成,国民党仇恨它,在怀玉山上围困住我们……四年后的今天,我们又搞出一个先遣队,胜利地挺进到苏南,现在我们面对着方志敏同志所预计的一个新的形势了: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他说:“为了求得秘密,伏击队必须在夜间急行军出发,拂晓前进入伏击阵地,采取突然行动。”当天夜里下着大雨,不便行军,部队行至杜村宿营。部队指战员从十一日晚起,连夜雨夜行军,侦察警戒繁多,又破坏敌人铁路,已经十分疲劳,并且病员加至十多人,如全部参加战斗,不仅迟缓行动,而且会影响战斗。粟裕当晚即进行动员组织,几次三番给战士们做解释与鼓励工作,同时决定由各连各选两个步兵班,侦察连则加选短枪及轻机枪各一班,各班都配足够的手榴弹组成参战部队,取捷径向伏击地前进;其余部队及行李、病员等由副官处主任陈荷龙率领到达上元庄附近待命。战士们都有些紧张,一些战士跑到粟裕和钟期光那里,这个问“打汽车先打哪里呀”,那个问“我们不会讲日本话,向鬼子喊话怎么喊。”十七日凌晨两点,粟裕率领参战部队向伏击地点进发,以手枪便衣队做尖兵,经徐家边沿高骊山东坡小路前进。雨还在下,而且很大,路也很滑,战士们行走艰难,军部巡视团成员陈茂辉摔了好几跤。出发后六个小时,部队终于接近伏击地点,远远望见敌汽车一辆在赣船山、高骊山两山之间的公路上向镇江方向北驶。八时十分,侦察班到达山间公路北口,粟裕率部分人马进至山间公路。这时从镇江驶来第一辆车向伏击地点驶来,侦察班按照部署隐伏不动,让汽车通过,然后再截断其退路。当敌人的汽车进入山间公路时,机枪尚未进入阵地,仓促间用步枪手枪向敌人的汽车的车头射击。敌人的汽车仍向前冲,但冲出山南口后停止。因为后续部队尚未到达,车上敌人全部逃走,仅截获邮件一车。随即后续部队赶到,粟裕用两个班占领赣船山南公路东侧地点,向句容方向警戒,用一个班警戒镇江方向,其余部队准备截击敌人的汽车。战士们疲劳之极,全身湿透,但士气旺盛,勇气未减。过了六七分钟,敌人的第二辆车由镇江方向开来。这是一辆小轿车!也许是天雨有雾,也许是公路弯道,敌人没有发现前面的情况,没有听到枪声。当这辆汽车离侦察参谋张铚秀只有五十米远时,侦察连的机枪手一个点射,击毙了驾驶汽车的日本兵,汽车失控翻入公路以西的水沟里。车上有三个乘员,驾驶员即已毙命,一名鬼子跌入水沟,另一名受伤躲藏在车底未被发现。当粟裕带战士们冲到跌入水沟的鬼子跟前向靠近他时,他突然从水沟中跳出,举刀向粟裕劈来,粟裕身后的邹志成发现后当即举枪将其击毙。当粟裕和战士们搜查车内物件及准备焚烧该车时,潜伏车底的鬼子乘机将一战士刺伤。来自三支队五团参谋兼侦察连长温国德当即和这名鬼子扭打在一起。温参谋右手握的驳壳枪已没了子弹,但这只手后被鬼子的左手拼死抓住。鬼子的右手举着军刀,但这只手也被温参谋拼死抓住。两个人从马路上打到水田里,又从水田里打进几米深的沟里。指战员们仓促之际群起向敌射击,温国德最后夺过鬼子的军刀终将鬼子刺死,但温国德也被刚才的枪击误伤。战士在打死的军官身边缴获一支手枪、一把军刀,在车上缴获保险箱一只。草草收拾了一下战利品,粟裕让战士们回到原有阵地。过了五分钟,敌人第三、第四、第五辆车连续而至,车上约有三十多个鬼子。敌第三车被击中于山间公路中段,第四车被击中后停于路南口,而其第五车自行停止在路北口以北。当下粟裕和埋伏于公路两边的指战员从四面八方冲向敌人,将第三车和第四车的鬼子团团围住。鬼子看到自己被包围,有两个军官右手高举军刀,带领剩下的二十多个鬼子,嚎叫着冲来,准备用刺刀拚杀。于是粟裕派另一机枪占领路北口右侧高地,实行瞰制射击,打死鬼子十三个,打伤七八个,鬼子才全部溃退。敌第五车超出我军机枪火力射程之外,敌卡车仅有踏板,左、右、后均无栏板,听到枪声,车上鬼子全部同时跳到车下,利用地形地物,潜伏于公路之两侧草丛中向我方射击。后来见势不妙就往后退。预先埋伏在路北口的便衣队,因使用驳壳枪,火力不够,不能阻止鬼子后撤,使鬼子第五车得以装载伤兵数名逃回,残余鬼子躲入公路西沿的水沟里泅水逃走。战斗历半小时结束,战士们开始收集战利品及焚毁汽车。战士们早听说过日本鬼子:他们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在战场上打得国军落花流水,在中国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气焰嚣张,肆无忌惮,到处野蛮屠杀,疯狂掳掠,奸**女,焚烧村镇,单在南京,他们就杀了几十万人,造成罕见的混乱、恐怖和悲惨的图景。来到江南后战士们亲眼看到过日本人炸毁的房子,就是还没见过日本人的,所以都围着那些死了的日本人看稀奇。邹志成打死的那个嘴上留胡子,大概三十多岁,是一个老鬼子!事后查明,邹志成打死的名叫土井,是一名少佐;被温国德杀死的鬼子名叫梅泽武四郎,是名上尉。他们隶属于以内山英太郎为旅团长的日军野战重炮兵第五旅团。当时这个旅团正奉命调回日本,因此运输繁忙,也因此在后来的侵华日军中没有再出现。打了胜仗的战士们兴高采烈。作战参谋王培臣将打死的日军的长筒皮鞋套在自己脚上,又把日本军刀往肩上一扛,格外的自豪和神气。粟裕下令:撤!——镇江离这不过十五公里,敌人的援军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赶到。因参加伏击的部队人员太少,除担运自己的伤员外,仅取回一部分重要的军用品,不得不将车上其余物品毁弃,然后带着缴获步枪、手枪、军刀、钢盔、日钞分路撤退。附近群众闻讯赶来帮助运输伤员。刚撤离战地约四里时,自镇江增援的敌人大致有十七卡车,坦克一辆,赶至韦岗大肆轰击,炸弹、炮弹、机枪,响成一片。敌人不知新四军去向,就将附近房屋焚毁。听着那些枪炮声,那些干部战士都伸舌头:“好险!要不是粟司令能掐会算,这仗难打!”随后敌机三架亦赶来盘旋低空侦察,王培臣肩上扛一把日本军刀,穿着日本长筒靴子,陷在烂泥田里拔不出来。这时,敌机朝他飞过来扫射,王培臣只好脱掉靴子,扛在肩上,跑到山林里。粟裕看到后笑王培臣:“打了胜仗,还这样狼狈!”粟裕率参战人员赶到上元庄与未参战人员会合,当晚进驻句容县白兔镇附近上兰、贡甲宿营,第二天,经宝埝镇到前隍村与一支队司令部胜利会师。陈毅听了韦岗战斗的经过十分兴奋,起身踱步吟诗一首,以示祝贺和赞扬:“抗日旌旗到江南,日夜惊呼敌胆寒,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