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晚年风波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4)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文字。什么叫“讼之可疑”?就是案子有疑。有疑问不就应调查解疑水落石出吗?但没那么多时间。那怎么判?也得判,办法就是兄弟相争,判弟输;叔侄相争,判侄输;贫富相争,判富输;尤其是财产争议的案子,判乡宦输。此中概括出两条原则:“以存维护尊卑有序的封建秩序)“体也(”、以救弊也(救济小民)”。这“原则”一个月实行下来,小民拍手,呼“青天”,乡官犯愁,大呼不公。应天十府**了。海大人果然是来真的!有冤的百姓奋起告状,状纸越来越多。每月放告两次,每次受理三四千件。问题也渐之而来,凡与尊长纷争的小辈们,聚集在院门口高呼不公,明明叔伯辈无理打伤了自己,怎么官司倒输了?富户乡官更不满意,海大人怎么对富户乡官不问有理无理就判退田产、出银子?宣德年间(公元1426年~1435年)周忱巡抚江南时,审案均据事实、按律条,史称名臣,海瑞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大明律法关于田产买卖的规定是五年以上就不得追溯,怎么五年以上的田产买卖也敢受理,且“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时日推移,受冲击的富户乡官越来越多,不敢与巡抚辩,还不敢向父母官申诉?应天十府的知府、知州衙门,也日渐热闹起来,接待的乡官纷至沓来。松江知府衷贞吉也不例外。衷贞吉与海瑞虽同是正四品,但海瑞而今是巡抚,敢硬顶么?对诉苦的乡官,衷贞吉只能不激不随,好言抚慰。须知明代应天十府,社会的结构远不单纯,除了富户乡官、农民佃户,还有不少中间层次,也有游手好闲者,贪图享受者,嗜赌成性者,自然也有坑蒙拐骗者。这些层次的人惊喜地发现,这位巡抚大人判案多倾向于小民,于是,呼朋引类,捏造事实,蜂拥告起富户乡官来。海瑞自己也大吃一惊,他惊呼,仅松江一地“告乡官夺产者几(几乎)万人”。不提应天其他九府,单说松江,局面有些失控,告状人多得不可胜计,刁民虽不甚多,但“皆囚服破帽,率以五六十为群,沿街攘臂,叫喊呼号”。试想,如果刁民仅占人口百分之一,松江一府也有将近四千。他们“囚服破帽”、“沿街攘臂”、“叫喊呼号”是一种什么景象?自然社会无序,以致“乡宦无不杜门”。话说一天,海瑞放告,人潮汹涌。衙役呈上一状,说是从松江府门墙上揭下的匿名状,海瑞接看,上书:“告状人柳跖,告为势吞血产事,极恶伯夷叔齐兄弟二人,倚父孤竹君历代声势,发掘许由坟冢,被恶耒告发,又贿求嬖臣费仲得免。今于某月日挽出恶兄柳下惠,捉某箍禁孤竹水牢,日夜加炮烙极刑,逼献首阳薇田三百亩,有契无交,崇候虎见证,窃思武王至尊,尚被叩马羞辱,何况区区蝼蚁,激切上告。”这匿名状既可笑又恶毒之极,告状人是柳跖,古代著名大恶人,被告是伯夷、叔齐,历史上著名的大善人,受贿庇护伯夷叔齐的是良臣费仲,发掘的是贤人许由的坟墓,参与的帮凶是柳下惠,内容荒诞不经,讽刺意味极浓,一言以蔽之,恶人告善人!明摆着是向自己的挑衅。海瑞双眉倒竖,两眼圆睁,勃然大怒。海瑞前来应天时头脑很清醒,他在《督抚条约》中说,“江南刁风盛行”,所以不受理“刁告”。可放告自然是放手让人们告,于是而日理千案,哪些是“刁告”,哪些非“刁告”,能分得清楚么?正是他那“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官”的审案原则,催生出了“刁告”之风。每月两次放告,各受理状纸三四千,每月审理八千个案件,日审两百余案,自然焦头烂额,今又出现这种恶毒之极的匿名状,岂不是对自己的讽刺?海瑞沉吟许久,把状纸收起。回到府院,静心细读。海瑞想“刁民”是写不出这种状纸来的,这匿名状显然是富户乡官所为,针对的正是自己推行的应天新政。他的倔劲来了,决心与应天十府的富户乡官决个雌雄。既然状子这么多,尤其是松江府,一天竟达万件,他苦思办法,以便一劳永逸,拯民于水火。徐阶致仕后的悠闲生活被打乱了,他被海瑞的应天新政推上了风口浪尖。管家徐成、徐远的劣迹被揭发,受徐府仆人欺压的乡民把徐家三个府第围得水泄不通,有的要求退房产,有的高呼田产贱卖了要加价。开始徐阶还有些名士风度,严禁子弟、仆人与乡民计较,不可报复。甚至还有心情赋诗,诗曰:“昔年天子每称卿,今日烦君骂姓名。呼马呼牛俱是幻,黄花白酒且陶情。”接连几天,天天如是,徐阶再也无法“陶情”,他命徐璠把徐成、徐远送至松江府,听凭发落,同时把要求退还的房产退还本人,对卖田要求加价者加倍付钱,以便息事宁人。“阁老府被围困了!”徐府退房产了!”徐府加价了!”消息在松““江茶馆、妓院、街头巷尾、游船戏院不胫而走。徐阁老都软了,其他乡官,何足道哉?于是,一些不安分者均起而“刁告”,一时间,松江一府的富户乡官,均成了被告。老实巴交的受到了讥讽,刁告者得到了钱财,坊间流传一句“名言”:“种肥田不如告瘦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