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穿过头颅五成浩在这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回到他的修理铺时,发现衣服已经湿透了。可能是雨水淋的,也可能是他的汗水濡湿的。他把别人的旧摩托车推到屋里,又把后座上的蛇皮袋子搬下來,塞进床下面。蛇皮袋里的东西便是他这次行动的成果。成浩打开门,往外看了一会,并沒见什么异常。这条路上的路灯差不多全坏了,天黑之后,要不是偶尔有车亮着灯驶过,要不是路两边的一些店铺放出点光來,这条路简直跟地狱一样。成浩看到刘大有的包子铺已经灭了灯,老小子仍然沒改变在农村时养成的习惯,天一黑就上床睡觉。重新关紧门之后,成浩心里踏实多了,点上一根烟慢慢地吸。两个小时前,他怀着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居然顺利地撬开了项为民同志家的房门。他原以为房门很结实,撬不开的,他想若是撬不开,他就往门上撒一泡尿,然后再打坏几块玻璃,吓唬吓唬姓项的,自己出口恶气,也就罢了。从今以后好好做人,奉公守法,当一个良民,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也很好吗?然而成浩沒有想到,他沒费多少劲就把房门给撬开了。可见这些领导干部自恃住在深宅大院,门口有人给站岗,盗贼们轻易不敢來犯,从而疏于防范。如果天底下的小偷们都知道了这个情况,天下可就热闹了。这场姗姗來迟的小雨使成浩在行动的过程中十分从容。他站在房门口,感到非常为难,如果他进入室内洗劫一番,那么,肯定违背了他的初衷,他并不是为了钱财而來的,老天爷可以作证。既然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屋,但他又不想空手而归。成浩犹豫了一阵,就离开房门,在项家栽满了花卉的小院里东瞅西看。雨丝凉凉的,仿佛不是雨,而是悠悠的雾气,抚摸着他的脸颊。虽然已是晚九点左右,但天色并不是太暗,尚能辨别出面前的景物。周围静极了,成浩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忽然,一种鱼类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仔细谛听了一会儿,就发现了那个盖着木板的养鱼池。成浩小心翼翼掀开木板,一股猛烈的腥气直冲脑门。他用包着红布的微型手电筒一照,立马就傻眼了。天呢,老东西家居然养着一池子王八!那些送礼的家伙可真大方,竟然弄來这么多的王八献给他。成浩还在机械厂上班时,就听说他们的项厂长喜欢吃王八,工人兄弟找他办事时不用送别的,带只王八就行。现在成浩真算是开了眼界。成浩找來一只蛇皮袋子,一个不拉地把那些王八装了进去。他觉得他这一刻就像刚刚远航归來的渔民那样,正喜气洋洋地从舱里往外倒腾新鲜货物。而且他一点都不感到紧张,往外拎王八时居然吹了两声口哨。撤退时,成浩沒敢走大门,他想如果门卫盘查起來,他实在无法解释这些活蹦乱跳的王八是怎么回事。他像一个战争年代的侦察兵那样,灵巧地迂回到大院西北角的墙根下,踩着一个废弃的垃圾箱上了墙头。墙外是一条小巷子,见不到行人。成浩稍一用力,先把蛇皮袋子推下去。成浩听到王八们在接地的时候,齐声发出宛若男女亲呢时的声音,哼哼唧唧,令人肉麻。但随着袋子落地,成浩看到两个人影像受惊的小鹿那样,猛地站起來,蹿到路中央。原來从墙上滚下的沉甸甸的袋子差点砸到这两个倚墙根而坐的恋人。下雨都出來约会,可见爱情的力量有多大,成浩镇定下來后这样想。成浩飞身落到地上。那个受惊的小伙子搂住他惊魂未定的恋人,说:“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成浩不慌不忙地说:“王八。”小伙子马上就不高兴了,说:“你他妈的怎么骂人?”成浩说:“孙子才骂人。”他松开袋口,指着里面说,“你给我好好看看,是不是王八。”小伙子探头一看,立马就不吭气了。他的女朋友哇一声,说:“哪來的这么多老鳖哟。”成浩说:“偷的!”成浩不想再同他们费口舌,他弯腰拎起袋子,扛在肩头,在那对恋人惊愕的目光里,大踏步朝他停放摩托的地点走去。成浩在他的警察朋友孙天海躺在沙发上对李欣宇意**的时候,正骑着别人的旧摩托车快速奔向他的修车铺。孙天海他们屁颠屁颠赶到项为民家时,这起事件的主人公成浩已美美地抽完了第三支烟。外面静极了,一点动静也沒有,成浩深感人在暗夜里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可以完成白天里所无法完成的事情。他怀着激动的心情,从床下拖出那只脏污不堪的蛇皮口袋,老鳖们突然暴露在光线里,一时不能适应,便羞答答地把脖子缩回到硬壳里。成浩仔细数了数,共四十八只。这四十八只透着奇光异彩的甲鱼在他的眼里,很像刚刚发掘出來的出土文物,而这批文物的发现者和挖掘者,便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修车铺铺主成浩!成浩想到这里,不由得两颊发烫,激动不已,浑身充满了力量。但更要紧的问題又摆在了成浩面前:怎样处理这批胜利果实。首先要防止它们死掉,如果它们死在成浩手里,那么成浩就和毁坏文物的犯罪分子无异了。要想保证它们不死,最起码要给它们水喝。成浩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门后的那口粗瓷水缸上,他租的这间门头房沒有水,用水时要到南边不远处的公用水管那儿提,为了方便,铺子开张时,他就备下了这只水缸,现在看來,就像是专门为这些王八预备的,不是天意又是什么?成浩把王八们扔进水缸,因水缸体积不是太大,王八们全住里面显得比较拥挤。成浩想,你们先凑合着住吧,我们人类虽然是世界的主宰,住房问題不也是仍沒解决好吗?本市的住房特困户还有一万多家呢,报上刚刚登的。因为有水缸,成浩可以保证王八羔子们暂时死不了。往下怎么办?如果拿到菜市场上卖掉,他可以发一笔不大不小的财。但这样做的结果,只能使他沦落为一般的小偷,从而失去了自己应有的价值,大街上这样的小偷有的是,成浩绝不想让自己等同于他们,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贼,而他不是贼!虽然他缸里的东西是偷來的,但他不认为自己是贼,我为什么是贼?如果我是贼,那么,项为民同志是不是贼?成浩躺在小**,睁着眼睛想到天明,也沒想出高招來。天亮后,他一边干活一边思索,仍无头绪。中午,他吃了几个刘大有刚蒸好的包子,踱到江源泉的烟酒铺里传呼孙天海。孙天海正在一个饭馆里喝酒,马上回呼了。成浩诡谲地问孙天海,昨晚是不是又出现场去了。孙天海矢口否认,说沒有,昨晚风平浪静,一直呆在家里蒙头大睡。成浩抬高嗓门,说:“你他妈的连我也敢骗了,昨晚副市长项为民家被盗,丢失钱财好几十万,全城都在传说这事,你当我不知道!”孙天海急了,说:“谣言谣言,他妈的这年头谣言比真话多多了。项家昨晚确实招了贼,但只丢了几只王八,根本沒丢钱。其实罪犯完全可以盗走大宗财物,而且这类涉及领导干部的案子办起來棘手。但不知为什么,盗贼只偷走几只王八,真是个傻逼!”成浩在心里说,你才是傻逼!他接着又问,林兆伦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孙天海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给我听着,以后不要再问这个案子,这桩**案伤透了我们的脑筋。我一直怀疑你就是杀人凶手,李欣宇和林兆伦一起睡觉,夜里,林睡得像头死猪,李悄悄爬起來,打开门,放你进來,你们共同实施了犯罪,然后将财物洗劫一空……”成浩笑着说:“是我杀的,我坦白。小子快來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