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庆奇道:“美人计?”王宝财阴笑道:“不错,末将当初还在日本国时,末将扶保的那位主公与周围几位大名经常争战不休,当时主公麾下有四十多名武士,算是比集强大的诸侯了,但是…………公孙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说多少武士?““四十多个。”公孙庆想了想,恍然道:“喔,四十多名将领?确也算得上一方雄霸了。”王宝财摇头道:“不不不,是四十多名武士,呃……也就是战士。”公孙庆摸摸鼻子,不说话了。王宝财干笑道:“我们那里,如今不能同中土比的,那一带……最强大的大名也只有六十多名部下。公孙庆翻了个白眼儿,“心道:“大名个屁呀,在我们这儿,说他是土匪,土匪里头都算弱的。”他不知道当时在日本,一个大名麾下有几十华武士,的确已经达到他的财力支撑极限了,就算又过了五百年后,在那里超大型的战争,两个大名调动的武力也不过是干人上下。然而他只是一介书生,所以才只会从人数上做出简单的类比,孰不知六百多年后,努尔哈赤初起兵时,也不过是兵不满百,甲仅十三副,最后却能闯下赫赫武功。王宝财道:“我家主公想要扩充武力,可是财力有限,当时,附近有一家极大的寺庙,香火鼎胜,非常富有,我家主公便打起了他的主意,可是那个主持把财宝藏得非常隐秘,和尚在我们那里非常受人尊重,我家主公又不便强行勒索,于是便想出一计,派出一个忍者,这个忍者年轻貌美、能歌善舞,他扮做侍童投靠寺院,很快就成为上位僧侣们喜爱的男宠,纷纷要他侍寝,于是他利用正副主持互相争风吃醋的机会,巧妙地套取了财富的藏匿之地,结果神不知鬼不觉地……嘿嘿嘿嘿…………公孙庆一听,当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怒发冲冠地喝道:“真是愚不可及,你看杨浩,像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吗?”王宝财讪讪地道:“末将只是想说,用武力很难办得到的事情,有时候用色相轻易就能达成目的。”公孙庆摊手道:“可是……一时之间,上哪儿去找个女刺客来,还得是年轻貌美的?”他眼珠转了转,又道:“杨浩身边那个侍婢竹韵,就是个姿色不俗的娘儿,若要打动他,这个女刺客至少也要比那个竹韵还要美貌几分才成。”王宝财道:“在我的故国,这样的忍者有许多,但是一时之间,末将也无处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不过……我们可以变通一下,嘿嘿嘿嘿……”公孙庆沉吟道:“也罢,能不引人怀疑地干掉他,那是最好,反正具体的刺杀方法是由你负责,你尽管去办。不过,我提醒你,杨浩很快就要离开我们能控制的地方,一旦进入西北势力范围,那就更难下手了。如果这次行刺不成…………他双眉一拧,杀气腾腾地道:“那就路途之中出手,把他们全部干掉,只是这样一来,你那些部下,也得用药鸩杀了,绝不能留一个活口了。“王宝财顿首道:“末将明白。”杨浩房中,李庆风与杨浩对面而坐,外间里竹韵姑娘俏巧地坐在那儿,手中居然绣着女红,看她那文静娴雅的模样,实难令人相信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英雄。她低头绣着花儿,一双耳朵却敏锐地感觉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忍术最初的名字本就是隐身术,王守财的部下虽然并非都是忍者出身,但是其中不乏惯于潜伏匿踪的能人异士,她自然不敢大意。“太尉,明天我们就到绎州城了,再往前走,就要进入府州势力范围,我看他们黔驴技穷,已有铤而走险之意。为防万一,咱们要先下手为强。”杨浩颌首道:“你是打算在棒州下手了?”李庆风微微颌首:“人前动手,反易撇清责任。刺杀当朝太尉这样重大的事情,相信得到命令的人不会太多,从这段时间的情形来看,应该只有公孙庆和王守财两个人知道,如果这两个人被制,其他人就不足为虑了。”杨浩点点头,说道:“他们是宣旨使,不能都杀了,我总不能自己回芦州去向现任知府张继祖传达旨意吧?”李庆风微微一笑,道:石,好,那就干掉王宝财,控制公孙庆,等到我们进入西北,他们就再玩不出什么花样了。”杨浩答应一声,又有些放心不下地道:“你们这些人都和他们照过面,众目睽睽之下,方便动手么?”李庆风笑道:“太尉放心,我们在暗中还有人手。”杨浩道:“这我知道,否则一路,行刺,本官的人从何而来?只是……一入绛州,棒州地方官吏必来相迎,你的人耳有机会接近他们?”李庆风莞尔笑道:“若在旁处,未必能有机会,但是在绎州,没有问题。”杨浩看他神色,忽地想起了在唐国为官的李听风,这终州城处于西北与中原的交界地带,是个互通声息的要害地方,料想当地官府中必已被他们渗透进了人去,所以也不多问,只微微顾首道:“如此甚好,一切听李兄安排就是。”绎州北靠吕梁山,南依峨嵋岭,汾、浍二河穿境而过,历史悠久,春秋时期曾为晋都都城,战国时属于魏国。这是一座“卧牛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南为嘴北为臀,东西天池为牛眼,角塔为牛犄角,唯一的南北大街为牛脊,左右数十条巷弄为牛肋,唐代所建的宝塔便是牛尾了。杨太尉一到,绎州知府萧月生便率当地官员远远迎出城来,把杨浩请入州府待客。绎州府衙是天下所有州衙中最大的一处大堂,这座府衙建于唐代,曾是大唐名将张士贵的帅府堂,进深五间,面阔七间,十分雄壮杨浩见过了州府上下官吏,一番寒喧之后,便被萧知府亲自引领着去隋园入住口隋园始建于隋开皇十六年,又名莲花池、居园池,风景秀丽雅致,是当地唯一的官家园林,平时就是当地官僚、士大夫及其妻室儿女游乐的地方。杨浩到了隋园,只见竹木花柳,台亭沼池,尽依原始地貌,是一座自然山水的园林,园中亭轩堂庞,参差于林木之中,水从西北注入园池,形成悬瀑,喷珠溅玉。水池中一座子午桥贯通南北,桥中又有一亭名曰徊莲亭,高高屹立,远望如观蜃景。池边芳草、蔷薇、翠蔓、红刺相映成辉。池南是井阵形的轩亭,周以直径窗的木制回廊“,香亭”居中鳌立,与为他安排的寝室相通口池西南有“虎豹门”直通州衙大堂,虎豹门左壁上绘有猛虎野猪搏斗图,右壁绘有胡人玉豹图,风光颇为雅致。舞月生将杨浩送入香亭,笑吟吟地道:“太尉远来辛苦,还请稍作歇息,中午,下官会与本府同僚,设宴为太尉接风。”“有劳府台。贴/吧大”杨浩将萧知府送出去,回身看了陪侍一旁的管家李庆风一眼,李庆风微微领首,杨浩淡淡一笑,便向香亭行去。接风宴设在隋园轩廊之中,萧月生和杨浩、公孙庆、王宝财坐在首席,左右一字排开,是棒州府的一些高级官吏、士伸名流,宾责尽欢,其乐融融,每个官员旁边都有一名姿容妖娆、口齿伶俐的官妓陪侍,前边还有丝竹雅乐。院中不禁游人,不过许多公差巡戈左右,许多游人至此便也自觉回避,并不上前骚扰。宾主杯筹交错,酒兴正酣,侧前方忽地传来一声呵斥,杨浩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素罗衫子的少女仆倒在地,两只手慌慌张张地左右寻摸着,摸起一支箫管和一根竹杆,这才爬了起来。在饮宴的轩廊对面,几个士子模样的游人正盯着杨浩动作,这时也尽往那边望去。在那少女前面,站着一个衙差,凶形恶像地喝道:“走开走开,这里也是你能乱闯的。”那少女惶然道:“奴家只在这园中吹个曲儿、唱首歌儿,承各位大爷赏几文小钱赖以过活,这位大爷为何赶我离开?”杨浩远远望去,见这少女衣衫粗陋,容貌清秀,双眼没有焦点,四顾茫然,居然是个小哑女。容貌清秀、身世可怜的女子本就容易招起男人的同情呵护之心,而这个盲女,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尤其动人。她的容貌并非绝色,可是表现出来的那种可怜模样,偏偏最能打动人心,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公人见了她这般神情也不忍再以手推搡了。见她像只受惊的小免儿般惹人怜爱的模样,萧知府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忙扬声道:“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盲女罢了,何必吓着了她,好言请她离开,莫扰了太尉雅兴便是。”那少女侧耳倾听,已经知道原因,忙向说话声福了一礼,怯怯地道:“民女不知诸位老爷在此饮宴,冒犯了诸位老爷,民女这就避过。”她手中竹杆慌乱地点着地面,因为急于离开,险些一跤绊倒。杨浩见此女着实可怜,不觉动了侧隐之心,便道:“偶尔听听乡间俚曲儿,想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何不清这位姑娘进来,为本官和诸位大人吹奏一曲,以助酒兴呢。”舞知府一听太尉开了尊口,连忙答应下来,着人搀了那盲女进来,“多谢诸位大人,不知诸位大人想听个什么曲儿呢。”那盲女一进轩廊,便欠身道歉,声音柔脆,听在人耳中,对她更生好感。杨浩举起杯轻轻转动着笑道:“不知姑娘会吹奏些什么曲子?”那盲女怯生生地道:“奴家会、《虚铎》……”杨浩目光一闪,忽地问道:“你说……《虚铎》?”“是,大人听过这首曲子?”杨浩眸光攸地一缩,盯着眼前的盲女,古怪地笑了笑,说道:“不错,本官……听过这首曲子,那么……就请姑娘为我们奏一曲《虚铎》吧。”“是!”盲女答应一声,以唇就笛,一缕圆润柔美、深沉含蓄、空灵飘逸的声音幽幽荡漾开来,杨浩轻轻地吁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萧知府等一见太尉大人听得入神,忙也禁了谈笑,纷纷侧耳倾听。幽幽笛声在耳畔响起,同时在他脑海中响起的,是柳朵儿的声音:“大人,这不是笛子,准确地说,应该叫尺八,尺八源自羌笛,与笛箫并无太大区别。不过在中原已不多见了。妾身听海外豪商说,日本遣唐使自我中土学去尺八之后,在东瀛大行其道,据说他们的一位太子酷爱尺八,每日吹奏,须臾不离身。不过他们流传的曲目还多是唐朝时候传过去的,像……”随即,他又想起了与汴河帮大当家张兴龙如夫人福田小百合的一段对话。“张夫人……”“奴家万不敢当,夫人是张氏,若让夫人听到大人这样称呼必会责罚奴家的,奴家只是夫君的一个侍妾,大人请直呼奴家的名字就是了。”“喔,小百合夫人,你方才吹奏的可是《虚铃》这首曲子么?”“大人听过这首曲子?哦,走了,这首曲子本是中原传入我们东瀛的,大人自然是听过的。不过在我们那里,这首曲子不叫,听说本是一段佛家音乐,奴家思念故土,偶尔吹奏,不想惊动了大人……”“……”杨浩唇边露出一丝讥请的笑意:“想不到本官在汴梁眠花宿柳、纵情声色以自污,不止从赵官家手中捡回一条性命,凭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今日又险险救回了自家一条性命。《虚铃》,嘿、一音成佛么?奈何,本官虽是往西去,却还无意做佛陀!”这一计,是太傅宗介州想出来的主意,先帝的真正死因,在确定诸将心意前,是不能轻易说出来的,否则先断了自己所有后路,一旦诸将不肯相从,那除了自尽便再无第二条路走了。如今以先皇遗命相迫,以灭国拓土之功相诱,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劝,如果众将领有抗旨进军之意,那接下来自然可以继续抗旨。就算他们肯进兵而不肯造反,只消违抗今上的严旨,带着他们离开驻地,也可对外宣扬诸将已反对内直言先帝被弑真相,以大义和既成的事实胁迫他们不得不反。如今赵德昭言辞切切,已把问题推到了党进手中。他也知道北伐诸军各有统属,党进虽威权最重,要他贸然决断,他也必然有所顾忌,与几名主将计议一番是他必然的反应。所以只能回去等待,不敢露出急躁模样。赵德昭走后,党进转来转去,最后一拍大腿,吼道:“来人,叫潘美来见我。”不一会儿,潘美一身戎装,严严整整地到了党进的帅帐,进账抱拳道:“潘美见过党帅,党帅……”他一抬头,就见党进光着一双脚丫子,穿一件齐肩的小褂子,咧着怀盘膝坐在榻上,就像一个看瓜棚的老农,冲着他挥手:“行了行了,又不是升帐点将,你穿一身盔甲来做什么,坐下,坐下。”潘美微微一笑,上前来在党进的榻边坐了,问道:“太尉召我来做什么?”党进叹了口气道:“仲询啊,老当心中有一件大事委决不下,所以要与你商量一番,你小子心眼多,想得细,这事儿,咱俩一起来核计核计。”党进把赵德昭所言向他复述了一遍,潘美听了沉声道:“若依吴王所言,纵胜,后患无穷。”党进点点头道:“这个……老党知道。”潘美有些诧异地看向党进,党进垂下目光并不与他对视,只是缓缓说道:“千岁虽是皇子监军,但是既不知兵,且性情谦和,素无好武斗勇之志,今突发宏愿,欲抗旨伐汉……”他语声一顿,又复叹道:“辞驾离京之日,先帝亲送我等出万胜门。三碗壮行酒一饮而尽,先帝一身武艺,龙体强壮,比起俺老党来那身体还要强壮三分,竟尔暴病,世事实难预料,吴王大恸,欲立不世之功以告慰先帝,这个心思也是出于一片至孝……”他说着,偷偷瞟了潘美一眼,虽然他的官儿比潘美高,而且甚得赵匡胤宠爱,可是军中比文官更讲究派系出身,认真论起来,潘美才是嫡系,他却是杂牌。他本是晋朝军国重臣杜重威的侍从。杜重威被杀后流落中原,投入军伍,很快凭战功升为周朝的散指挥使,后又累功至铁剂都虞候,赵匡胤得天下后,他又迁官至本军都校,领钦州刺史,慢慢的才官至中枢。而潘美与赵匡胤,在赵匡胤未称帝前便交情深厚,而且拥立赵匡胤,他也是参与者之一,是大宋的开国功臣,有从龙之功,这几年战功赫赫,名声更是一时无两,论亲疏讲派系,他老党始终差着一截,如此大事,自然要看他心意。潘美脸色微微一变,抬眼再看党进时,党进神色自若,似乎只是有感而发。潘美低下头去,脸上阴晴不定。昔日,他是世宗柴荣部将,柴荣在,誓死保之,柴荣死,却效忠于篡位自立的赵匡胤,何也?纵不为天下苍生,但只为自己考虑,要保的也该是一位明主。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难道起兵杀了赵匡胤,扶保一个不谙世事的七岁幼儿?赵匡胤若在,为他赴汤蹈火,潘美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然而不管原因如何,赵官家毕竟已经大行了。在赵光义和赵德昭之间,该选择谁?赵光义纵然不堪,但是赵德昭文成武德,哪一方面能够服众?况且赵德昭不是赵匡胤,如今军心,比得了昔日陈桥大军么?思忖半响,潘美终于轻轻叹道:“先帝已去,唯留下一座诺大的江山让后人收拾。当初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说起来……今上……,唉。转眼间,竟是十多年过去了,当日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已是两鬓苍苍了。”他含糊的说着,仿佛在缅怀旧事,轻轻一叹,忽而又向党进道:“天下……初承太平,人心思安……。先帝雄才大略,无人可及,太尉以为今上如何?”党进略一沉吟,道:“今上治国秉政,除先帝外,恐亦不作第二人想……”潘美轻轻颔首:“既如此,何虑汉国在今上手中,便不能灭?国丧期间,今上已下严旨,驻军原地驻扎,不得调动一兵一卒,违者以谋逆论。况且,粮草已然停了,只由地方供应每日所需,粮草不断,兵马不行,汉国虽弱,毕竟是一个国家,如何可以轻率发兵?”他微微一顿,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还有,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元义是中军都虞候,他与今上交情最厚。太尉若要抗旨发兵,杨将军岂会没有异议?再有河东忻、代等州行营马步军都监郭进,本一地方诸侯,与太尉素无交往,太尉纵肯为完成先帝遗志儿抗旨,郭进这一路军是定然不肯相随的。阎彦进那一路也是。呼延赞那一路……或无大碍,孙晏宣和齐延深那两路军也只在两可之间,这还只是军中诸将,就是太尉本部兵马,一旦知晓此番北伐是抗旨而行,不但无功而且有过,必然军心涣散,莫道汉国易灭,到时候气势汹汹而去,一溃即败的,说不定反是我们。”潘美冷静下来,仔细而客观地分析着,党进越听越寒,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可……吴王那里怎么交代?”吴王毕竟是先帝长子,皇家的事谁也不难以预料,天知道他有没有出头之日,无端得罪一个皇子,终究不是美事。潘美沉默片刻,缓缓道:“可请出吴王,众将公议……,有所谓……法不责众。”党进沉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