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杨博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在黑灯瞎火,他又骑在马上,倒也不怕被对方看见:“原来是沈部堂”这么晚了还要奔波啊………”“您不也是一……”沈默骑马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杨博身边道:“老前辈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年轻人,哪敢偷懒呀……”两人亲热的打着招呼,言语间却针锋相对起来。杨博道:“看样子,沈大人是要出城啊……”“是啊……”沈默笑着点头道。“叫不开门是吧?”,杨博笑道:“要是我不来,沈大人岂不要等到天亮……”“其实在下只不过,比老大人早来片刻而……”沈默笑眯眯道:,“知道您要来送钥匙,哪好意思让您等着啊……”“哈哈………”杨博心说,得,我成巴巴来送钥匙的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便放声笑道:,“沈大人的正事儿怎么能耽误呢,快快开门。”,绞索咯吱吱的作响,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两人并骑而出,竟都不像开始救火似的急切了,反而都放慢了马蹄。北风凛冽,月光如霜,马蹄踏碎了城外的安静,侍卫们都闪得远远的,自觉的给二位大人留出空间。“年轻真好哇……”,杨博突然笑起来道:“看到沈大人,老夫就想起自己”当年随同程阁老巡边的光景……,当时的我,正和沈大人一般岁数,风华正茂啊……”所谓巡边,就是视察国境,乃是兵部尚书”或者主管军事的大学士,代表天子视察国境,慰问官兵,了解边防。边境大都在穷山恶水之地”在当时的各件下”这是个苦差事”而且还会遇到危险。“一路上的艰辛就不用说了,到了肃州时,还被蛮番给团团围住了。”,杨博就像个老前辈,在给后生讲那过去的故事:“那些蛮番靠山吃山、不服王化,明知是朝廷高官的队伍”还拦住不让走,非要买路钱……”还耐心解释道:“所谓买路钱”不过是打劫的雅称而已”要是不给”就直接杀人越货了……”沈默点点头,表示了解,他在赣南也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何心隐的名头太大,一亮明身份,对方马上收兵”还会热情的请客吃饭。所以还真没为这事儿伤过脑筋。“翟阁老代天巡牧,哪能接受这种要挟?便下令动武,却遭到卫士们的拒绝”因为对方的人太多了……”杨博用一种回忆的语气讲述道:“既不能打,又不能求和”这下麻烦了……”“这时候蒲州公站了出来”道:,有我在,必保大人无恙!”,”沈默接上话茬道。“原来你听说过了……”杨博看着沈默道。“您老的光辉事迹”咱们晚辈早就耳熟能详了。”,沈默笑道。原来,就在程鸾进退两难之际,杨博召集了所有侍卫”让他们着装整齐,带着全套仪仗,威武雄壮的出了营房,并趾高气扬的命那些蛮番列队迎接。这下把蛮番们弄糊涂了,就像贵州的老虎第一次见了驴,竟一下被镇住了。杨博更加卖力的表演道:“内阁大学士翟阁老率大军至此,我们是他的先头部队,你们竟敢只带这么点人来迎接?其余的人哪去了?要是等我们的大军护卫阁老到此”你们还敢如此轻慢,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本来打算干一票的蛮番们傻眼了,这还是第一次有被打劫的,嫌他们人少了,一时竟聊蹋起来。杨博这时才放缓了语气”道:“不过不知者不为罪,看在你们出来迎接的份上,还是给你们一些赏赐,下次等我们阁老来了,可记住要多来些人啊……”蛮番们彻底被他的虚张声势糊弄住了,以为后面还真的有大军要来,哪里还敢造次?再说给的赏赐也挺丰厚”何必非要打打杀杀呢?结果蛮番们收起了刀枪,还宰牛杀羊,用美酒美食款待杨博他们,欢送他们出境。一番又拉又打”让蛮番不敢胡来,又保住了朝廷的脸面。这个故事传开后,杨博名声大噪,可以说是他的成名作,所以沈默也听过。今天这个时候,杨博旧事重提,当然不是劳了说故事,而是要给沈默讲道理。沈默是明白人”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现在,俺答就是蛮番”明军就是程鸾,丢不起人又打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当年那样,先虚张声势一番,把对方镇住了,然后再给他们点好处,不丢朝廷体面的把瘟神送走……毕竟贼不走空,人家也不干啊。见都到这时候了,杨博还在努力的劝说自己,不要和蒙古人硬碰硬,沈默对他的印象,反倒好了很多。他知道,在现今的狂热气氛中,仍然逆潮流而动的人,不大可能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因为那必将得不偿失。只有心里更高尚的人,才能坚持己见……不论是对还是错,至少认为自己在坚持真理。可沈默心寒呐!杨博的故事固然充满智慧”却是带着腐朽味道的智慧……别忘了,蛮番最初的要求是什么?求财而已,程鸾却不答应。最后杨博的解决办法,其实不过是以赏赐的名义,把这笔钱付了,本质上有何区别?当然,在朝廷大人们看来,区别大了“买路钱,多难听,被要挟的意味太重”有失朝廷体面!至于,赏赐,就好听多了,是一种上对下的赐予啊”多有面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体面,所有的智慧也都用在如何不失体面上,哪管黎民百姓是死是活”国家利益是损是盈只要不失体面,能把上面下面糊弄住了,就是为官者最大的追求”至于面子下面的里子,是不是败絮其中,就不是大明国的大人们关心的了。连杨博这样号称国之干城的大臣,都是这样想,这大明怎么能不腐朽?要是这点不改变”在别的方面进行多少改革,也会沦为毫无用处的面子工程,这大明也活该被通古斯人灭掉。“沈大人,沈部堂……”杨博的声音,把沈默从走神状态拉回来,笑笑道:“老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您的故事告诉我们,想让买路钱变成赏赐钱”中间还需要先把对方吓住的……”,“嗯……”,杨博满意的点点头,又有些狐疑道:“你不是虚以委蛇吧……”他感觉沈默这转变,有些太快了。“不瞒您说,今天开了一下午的会,他们的表现让我很失望,竟然连和软子正面决战的勇气都没有……”沈默叹口气道:“说真的,后悔没早些听您的话,原以为不是战就是降”现在才知道,还有不战不降的办法,多些您老指点迷津了……”“哪里哪里………”杨博连说不客气,心思却飞快的转动,判断沈默这话的真伪”感觉至少是听进去了。就算他仍然坚持进攻,但一旦受挫,必然会回到自己指的路上”便道:“毕竟我是名义上的主帅,一旦你遭了秧,我也脱不了干系,咱们现在唯有同舟共济,合力把这关过了……”“您真是宰相肚里能撑……”,沈默闻言羞愧的行礼道:“之前让老大人难堪,实在是对不起”待战后必然登门致歉……”“呵呵”,”虽然不知他这话真假,杨博都感觉不那么憋闷了,大度的笑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是正常的……”这时候”已经能听到宣大军营的吼叫声,还有许多友军的官兵在看热闹,杨博勒住马缰道:,“先顾眼前吧,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马芳煽动部队不听指挥”当然是有罪的……”沈默抱拳道:“但刚才您老也说了,咱们得先把敌人震慑住,在下窃以为,能让蒙古人感到害怕的,唯有马王爷的名头了,所以斗胆请老大人暂且放他一马”给下官留个撤手铜吧……”“嗯……”杨博捋着胡须”陷入了思索。“老大人,请手下留情,在下再次谢过了……”沈默再抱拳道。沉默许久,杨博终于开口道:“你准备让谁来做总指挥……”他看得明白,沈默要是敢直接插手指挥的话,此役必败无疑。“保定巡抚浮伦……”好在沈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嗯……”,杨博再次嗯一声。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人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v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宣大军营中,火把通明,里面的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在营门前的校场上,全都骑着马,持刀引弓,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王总督在两位总兵的陪同下,站在护卫从中,大声道:“马德馨,本官敬你是有大功的前辈,更不愿同室操戈”对自己的将士开杀戒”只要你现在离开,我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也不会有任何人追究……”顿一顿,又对那些跟在马芳身边的官兵道:,“你们也一样,立刻回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折箭立誓!”,不得不承认,王之诰还是很优秀的,知道这时候不能火上浇油,所以强压着怒气”也要先把事态压下去。但马芳却吃了秤驼铁了心”断然拒绝道:“不行,我要带他们去为家乡父老,报仇雪恨!”,能和狡猾的蒙古人周旋的将领,一定有过人的智慧。见他拿大义来压自己,王之诰暗叹一声”执行老上司的命令,就没有大义可言,便冷冷道:“我是宣大总督,我现在下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谁敢踏出营门一步”就是违背军令,斩无赦……”杀气四溢,令人胆寒,果然就有不少人面现惊异之色。“嘿嘿,未必吧”,”马芳可不是莽撞之徒,他是有备而来!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道:,“我这里有圣谕的抄本,皇上有旨,命从在京部队中,挑选精锐敢战者,组成出击部队,驱逐鞑虏!无论京营还是外军”有志愿者都可参加……”说着两眼一瞪道:“难道你的命令,比路盲还好使?”“当然不是……”王之诰咽口吐沫,艰难道:“但我是宣大总督,不经过我的同意,谁也不能离开!”说着黑着脸道:“大不了咱们去金鉴殿理论,看看皇上到底说谁的不是!”“我非要走呢?”马芳轻蔑的瞥他一眼道:“谁能拦得住?”“你……”王之诰知道没法再跟他客气了”黑着脸喝一声道:“马芳,你太不识趣了!真以为自己是马王爷?!你知道不知道,宣大让,西的一兵一牟,全归本帅节制?!就算要遵圣命,也是我王某人的事,用不着你在这儿越俎代庖!”他是越说越恨”咬牙切齿道:“本帅念你是位宿将,又曾经立过功”所以才对你一让再让!可是,你竟丧心病狂,无视朝廷法度,执意要搅乱我宣大军务!我非参你不可,不但参你祸乱军心,还要参你薪视军纪。甭管你是马王爷还是牛王爷”现在在我的军营里,就是我最大”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一声令下,他这边的兵丁就要动手。这时马芳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对身后的马家健儿道:“你们也把上衣脱了!”这群人二话不说”刷地脱下了军服”全都精赤着上身”把对面的官兵全都惊呆了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而是他们每一个的身上,都是伤疤累累”有枪伤、有剑伤、有刀伤、有箭伤,还有些是被火烧的”数百人没一个完好的。马芳也不倒外,而且他身上的伤,比旁人还要多,还要深,在火光中更显得”纵横交错,狰狞可怖”却又像是炫耀的勋章,让人自惭形秽。马芳指着他们笑了:“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家健儿,他们身上的伤,无一例外”都是跟蒙古人百战余生留下的。这是都是幸运的,还有更多的兄弟”早就马革裹尸,长眠草原了!”说着放生大吼道:“咱们豁出命去,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咱们是为了什么呢?”“保家卫国!驱逐鞋虏!”几百个声音”如一人般怒吼道。又引发了上万人的怒吼道:“保家卫国,驱逐数虏!”沈默他们听到的”正是这个声音。这一切太过惊人,不仅宣大的兵震惊了,就连在外面围观的友军,也惊呆了。这些以往只知道混吃等死、欺负老百姓的大头兵们”被彻彻底底的教育了一次,到底什么是男人!为什么当兵!“来吧!让咱们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刀枪!”马芳拍着脆口,那里有个深可见骨的创口,道,“朝这来呀,蒙古人没射死我,你们再补一下就算帮了他们大忙!有种的,你们就来吧!”谁还敢来?马家健儿脱光膀子以后,把所有人全吓呆了。王之诰额头满是汗珠,暗骂道,怎么耍这种无赖手段”他觉着对头脑简单的大兵来说,这种手段最好使。其实他错了,崇拜勇士”跟随英雄,是军人的天性。而战功赫赫、伤痕累累的马家健儿,无疑是勇士中的勇士,英雄中的英雄。“……一“……人一、“……“……一、一、“……“……“……一、“……“……一、一、“……一“……人“……“……,一“……一、,一“……、就在王总督已无计可施之时,突闻一声仙音道:“老令公驾到!”这一声仿佛有魔力,便见乌压压的人群分开两边,自动让开一条去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校场上,竟一下子安静下来。当然,这个令公,指的是杨博,而不是沈默,事实上”令公,这个中古味十足的尊称,就始自部下对杨博的称呼。在很多边军将士的心中”杨老令公就是他们的大老板,没有其他。看到杨博出现在营门口,王之诰已经揪成一团的心,马上舒展开来,暗叫道:,老大人呐,您可算走到了,赶紧拨马迎了上去。“参见督帅!”待到近前”王之诰率众将翻身下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嗯……”杨博用鼻腔哼了一声,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马芳身上。一直霸气外露的马王爷,终于不淡定了”有些不自在的笑笑,终是翻身下马,也单膝跪地道:“老令公。”他这辈子就怕过两个人”一位是已故的周总兵,那是他的恩公,另一位”就是这个杨博了。从他当千户那天起,杨博就是就是他的大老板,到现在二十多年了,马芳已经习惯了对杨博毕恭毕敬;况且当年他辉煌的时候,也离不开杨博的赏识与提拔,这份恩情,搁在谁身上,都是沉甸甸的,何况他这种最重情义的汉子呢?杨博根本不搭理马芳,而是看了看沈默”意思很明显……小子”知道什么叫尖高地厚了吧?“………一……”分割m“………“……为了世界和平,共建美好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