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急急离开幕府,是因为哈达城发生了一件他期待已久的事情:有人闹事了。夏浔早就知道随着哈达城的繁荣,财富的大量集中,必然会出事,他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乌日更达龘赖的蒙古部落是商品输出大户,商品要经过哈达城集中收购,然后再通过开原城运往金州海岸。而哈达城的管理者是女真特穆尔部落的玛固尔浑,玛固尔浑同时兼具着管理者和最大的一个经营者的身分。这样,特穆尔部落的人既管理又经营,对自已的部落和其他部落的商人必然采取不一样的政策,于是在收取“抽分”时,两个部落的人便发生了冲突,继而双方大打出乎。特穆尔部落的后台是三万卫都司裴伊实特穆尔,乌日更达龘赖部落的后台是铁岭卫的庆格尔泰,论势力势均力敌,只是特穆尔部落一直占据着哈达城管理者的身份,实力更强大一些。而特穆尔部落既管理、又经营,对自己部落多有偏袒,则引起了其它大大小小部落的不满,双方一俟发生冲突,蓄积已久的怨恨爆发了,其他部落纷纷站到乌日更达剌一边,声讨特穆尔部落,一些蒙古部落更是直接参战,卷入了这场大混战,而女真诸部因为玛固尔浑的管理者身份,先天上与经营者是对立的,所以直接出手帮助他的并不多。两大部落的冲突又引起了铁岭卫和三万卫的注意,因为这两个卫所的兵将主要是由这两个部落的人组成的,自已的族人受了欺负,他们岂肯善罢甘休?幸好今时不同往日,夏浔这个辽东总督威权日重,裴伊实特穆尔和庆格尔泰不敢轻捋他的虎须,所以压制住了部下,派人向夏浔禀报,请他主持公道。若是以前的话,辽东都司沈永对开原一带一直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这两卫兵马早就直接参战,事态就要演变成一场诸部落间的大混战了。夏浔带人匆匆赶到哈达城的时候,只见街市上一片狼籍,许多货物抛在地上,现场有许多手持兵器,怒气冲冲的人群,这些人大都衣衫凌乱,身上带伤,在他们身后地面上,还躺着一些重伤或已死去的族人。庆格尔泰和裴伊实特穆尔带着铁岭卫和三万卫的人马,用枪阵把这几伙人硬生生地格挡开来。两个人一面弹压着局面,一面指桑骂魏地损着对方,虽然两人以前同受其他汉人都司的排挤,同病相怜之下交情不错,可是自己的族人受了对方族人的欺负,那点交情就不够看了。一见夏浔赶到,双方大大地松了口气,立即呼啦啦围上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向夏浔告状。“都不要吵!”夏浔一声大吼,现场立场戛然无声,夏浔四下一扫,喝道:“谁先动手的?”玛固尔浑立即道:“是乌日更达龘赖的人!”夏浔转向乌日更达龘赖,问道:“为什么动手打人?”乌日更达龘赖马上扭头问身边一人:“为什么动手打人?”乌日更达龘赖急匆匆赶到的时候,自己的族人已经跟人动上手了,一见情况紧急,他拔刀子就上了,事情原委他还没搞明白,一见夏浔沉着脸喝问,乌日更达龘赖也有些害怕,急忙向他派到哈达城来收购货物的侄子阿木古朗询问。阿木古郎臂上中了一刀,此刻已扯了些布条子胡乱裹了,手里提着一口带血的刀子,怒气冲冲地道:“大人你问他们,他们是怎么抽分的?官定抽分,骟马一匹银六钱,貂皮一张银二分,参一斤银五分,蜜折银一分,木耳折银一分,松子一斗银三分,蘑菇十五斤银一分,水獭皮一张银二加心辽东现在如果推行宝钞的话还不具备条件,经济上的事情若用政权强行规定,是有益无害的,所以辽东现在结算商品主要以实物和银子来主。这阿木古郎做久了生意,大明官方觌定的抽分(税)比例背得滚瓜烂熟。他说完了一指玛固尔浑那边的人,怒冲冲吼道:“他们族中的人,向我们索要的银钱,比官定抽分高出一倍不止,是何道理?”“嗯?”夏浔脸色又一沉,冷冷瞪向玛固尔浑,玛固尔混赶紧抱怨道:“部堂大人,我们受朝廷指派,代为管理哈达城,可一向不敢横征暴敛呐。现在的情形是,哈达城的生意日渐兴旺,远近有许多商旅都赶来这里贸易,有些人远道而来,当日无法返回,或者需要采买许多东西回去,就得在这儿停留数日之久。有些人想留下做掮客做生意,更是留连不去了。这些人谁来管?喝酒闹事的、打架斗殴的、偷鸡摸狗的、调戏妇人的,叫人堪不其扰。无奈何,我就得雇些人来,专门清扫维持秩序,这些人做事自然也要收取报酬的,那这钱从哪儿来?”夏浔摸摸鼻子,对乌日更达龘赖微笑道:“达龘赖,玛固尔浑说的也是道理,既然需要雇人管理,自然需要付些工钱,大家都来这里贸易,这钱自然大家来出。乌日更达龘赖道:“部堂,你不晓得如今哈达城每日货物出入多少,这么大的数量,只须略抽些许,足以支付工钱了,哪需要这许多?这特穆尔部落的人,籍机多收税赋,多收部分贪为己有,部堂若不信,只管问问这诸多郜落的人,是不是这样?”四下里那些部落纷纷响应,特穆尔部落的管理人员当然不可能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夫权掌握在自己乎里,对自已人有的税该收其实也没收,对其它部落,有时抽分何止提高五成,中饱私囊的人很多,清廉自守的人极少。以前这里生意并不算兴旺,所以多抽的税赋也不多,大家还能忍耐,如今生意越做越红火,他们的贪欲也越来越大,货物吞吐量大,每一份货物多抽几成,这总数量就达到惊人的地步了,谁舍得这么多财富拱手让人?夏浔听子,又转向玛固尔浑,沉下脸道:“诸部众口一词啊,玛固尔浑,可有此事?”玛固尔浑慌了,他的一个族人见状连忙帮腔,口不择言地道:“部堂大人,我们不多抽分不成啊!现在贩货的人多了,那开原的汊商便趁机压价,向他们贱买货物!又有沿途守军,索要贿赂,若不答对得他满意,这关门要么不开,要么晚开,还对出入货物大肆翻检,弄得乱七八糟,无法交付。我们删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夏浔心中暗笑:“不错,撕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他转向辽都指挥佥事张俊,沉声道:“张俊,诸卫官兵可有勒索贿赂之事?”张俊马上跳出来,振振有辞,自有一番解释,玛固尔浑方才阻拦不及,自己的族人已经说出了汉官索贿的事情,无奈之下干脆把心一横,撕破了脸皮与他理论,两下里各执一辞,吵得面红耳赤,吵来吵去,又把那负责从开原到金州段运输经营的汉商扯了出来。汉商在哈达城有一个类似代办处的唐铺,这店铺掌招正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不提防一下子把他也扯进来了。这些汉商都是辽东各地汊人世家大族以及辽东将校家属们组成的,他们后台强硬,又缺乏监督,哪有那么自觉,肯奉公守法地经营,反正销售渠道掌握在他们手中,籍故压价,贱买贵卖的事,那是常有发生的。不过要说特穆尔部落的人向其他部落强行收取的那么高的贿赂,全是为了转嫁他们用来行贿和汉商压价的损失却又不然,这一点汉商老板手里也是有真凭实据的,于是他也据理力争,与人争吵起来。这罗圈架就好似那说不清、辩不明的三角债,各个部落在夏浔面前走马灯般争吵,各有各的不是,吵来吵去,人人屁股都不干净,这粪是越掏越臭了。“统统住口!”夏浔又是一声大吼,沉声喝道:“这件事儿,本督已经明白了,你们各有各的问题,看来,是不能不予整治了,否则本督开创的大好局面,早晚要毁在你们手里。夏浔一指那汉商,声色俱厉地道:“你们之所以能肆意压价,贱买贵卖,是因为你们统购统销统供,离了你们,这哈达城有再多的货物,也变不成诸部想要的物资和财物,所以你们肆无忌惮!要解决这个问题很容易,从现在起,取消你们的统购统销特权,诸部可以把货物交予你们销运,也可以自行把货物运往金州,自行寻找外销商人,大家各凭本事吃饭!”夏浔话风一转,又道:“当然,既然取消了你们统购统销的特权,你们也可以自行向其他诸部族收取货物,然后转运锋售。”那汉商先是一惊,听了夏浔第二句话,脑筋又转了回来:“沿途所经诸卫,都是我们的军队,运输上比他们先天具有优势,再允许我们自行向诸部收购货物,无需通过哈达城,说不定收益反而更大,怕他何来?”于是欣然点头答应。夏浔又对玛固尔浑道:“你部既经营,又管理,以权谋私的事,在所难免,也难怪要受到诸部诟病,现在本官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族自愿放弃哈达城的管理权,今后专事经营,要么,放弃经营权,专事管理,你选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