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老宅的一对老仆,这是一对夫妻,现在一并留给了图门宝音皇后。图门宝音已经换了籍贯、出身和姓名。因为她谋求安静,永乐皇帝的意思也是给予她一处住所,让她安生度日,并不打算利用这个可怜女人的身份做什么文章,所以夏浔甚至没有通过应天府,他走了一趟东厂,就搞到了所需要的户藉文件。现在,这位北元皇后已经变成了籍贯大宁府的一个汉人妇女,名字叫做楚云秀。她的母亲则改名为方氏,祖籍山西。乌兰图娅摇身一变成了楚云秀的女儿,名叫谢沐雯,楚氏的亡夫自然也就姓谢了。官方材料上说,楚氏的丈夫本为金陵人氏,赴大宁经商多年,年初刚刚亡故,于是楚氏变卖了在大宁的店铺,举家迁到亡夫祖籍,买下了夏浔的这幢老宅。因为知道今儿个主母一家人要过来,留守老宅的那对老夫妻带着儿子、媳妇和小孙儿,早把厅堂内外打扫干净,门前廊下都点起了灯笼,整个精致优美的小院儿如梦似幻,十分优美。夏浔带着“楚氏”一家人逐处看着这处院落。亭台楼阁,huā木扶疏,一派江南古典园林的景致。一曲曲huā径,一道道小桥,一重重huā墙,一丛丛huā草,园内杨柳垂荫,山石嶙峋,曲径通幽,如诗如画,池水中蛙声一片,反而更叫人觉得十分宁静。正如中原人甫到塞外,会震撼于关于天地苍茫,山水壮观的气象一样“楚氏”一家人同样震惊于这江南园林的景致。小小一处院落,似乎比她们在关外时一顶帐蓬外加周围拴关牛羊的圈棚范围还要小一些,却能匠心独具,把这小小的空间布置的美仑美奂,放眼望去,无一处不是风景,偏又不觉局促。“怎么样,楚夫人,这里还满意么?”把这院落整个儿游览了一遍,夏浔带着她们回到了客厅,因为两位老仆就在旁边,夏浔便直接唤起了图门宝音皇后现在的身份。这客厅面阔五间,单檐歇山,厅堂内部各施卷棚,大木梁架用“扁作”雕梁画栋,精美雅丽,又有盆景、寿石、各种字画,布置的古色古香。“好!好,真比我想像的还要美上十分!”图门宝音感激地望着夏浔,向他合什一礼,郑重地道:“大人,谢谢你!”夏浔淡淡一笑,说道:“夫人不必客气,明日一早,我府上管事会把地契给你送来,村东有百亩上等水田,原本就各有佃户,都是用熟了的好庄稼把式,你就无须多费心思了,只消按时收租就是。呵呵,关里的佃户可不是关外的农奴,逢年过节不妨备些礼物探望慰问一番,他们才会尽心尽力给你种地。这个不忙,慢慢就了解了。”夏浔看看图门宝音的老母亲,又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樱,顿了顿又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忙碌一天,早些歇息了吧,我……也就不多留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图门宝音母女感激不尽,向夏浔连连道谢,她们一直把夏浔送到二门,才在夏浔再三劝阻下停住脚步,转对乌兰图娅道:“沐雯,送大人出府!”“哦!”小樱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上前一步。夏浔欲言又止,最后只向图门宝音母女拱了拱手,便转身向外走去,小樱立即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跟闷嘴葫芦似的只管走路。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大门外。夏浔站定,小樱也站定,夏浔扭头瞅瞅,小樱正忽闪忽闪地瞅着他。这么送人的到是头一回看见,夏浔忍不住噗哧一下乐了,小樱不乐,还是瞪着他。夏浔干咳一声道:“小樱,不用送了,我……这就走了。”一听夏浔唤她小樱,小樱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辽东,在他身边扮作侍女侍奉起居,还要千方百计色诱于他,最后却被他百般戏弄的不堪岁月。她抿了抿嘴,小脸一片严肃,还是不说话。夏浔恍然,忙改口道:“沐雯,我……”小樱柳眉一剔,冷冷地道:“据我所知,中原人很少直呼姑娘家名字的,我跟你、很熟吗?”夏浔翻个白眼儿,心道:“你浑身上下还有几处地方我没摸过的?你说熟不熟?”口中却只得换了称呼:“谢姑娘,我这就走了,你们在这安生度日。如果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便去辅国公府找我。”小樱小瑶鼻儿一翘,高傲地道:“谢谢您啦,本姑娘与你,还是后会无期的好!”说罢一转身,跨进门槛,便把大门重重地关上了。夏浔望着紧闭的大门苦笑一声,只得下了台阶,弯腰进了车轿,施施然一坐,扬声道:“咱们走!”夏浔没有回金陵,他出京时为了掩饰行藏,公开身份是比赵子衿提前三天离开的金陵,赴地方公干,那仪仗如今还停在龙江驿的军营里面,他得赶去那里,候明日一早,再公开返回金陵“缴旨面圣”!※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锦※衣※夜※行※吧※次日一早,夏浔摆开仪仗,大张旗鼓地回京了。当天,正值春闱开考,五城兵马司、应天府都派了大批的巡检、捕快游弋街头维持秩序,夏浔入城,见街上气象与往常大不相同,叫过一个巡城御使来一问,才知今日是科考之期,夏浔心下好奇,他为官虽久,还真没亲眼见过科考场面,便吩咐道:“来啊,绕道贡院!”夏浔一声令下,仪仗便拐向贡院街,到了贡院街附近,只见这里的巡检捕快更多,甚至还有官兵站岗。夏浔知道学子们十年寒窗,科考不易,吩咐下去,禁止鸣锣开道、禁止打旗清场,静悄悄地便从贡院街前边走过去。夏浔骑着马绕到贡院正门前,就见门口举子排成长龙,正鱼贯入场。忽地,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架着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人从里边出来,到了门口把那人往地上“嗵”地一扔,紧接着后边又跟过一个人来,将一堆衣服和一只筐子摔到那人的身上。筐子滚到地上,里边盛的食物和文房四宝滚了一地,排队入场的举子们赶紧闪向一边,生怕沾了他的晦气。有人幸灾乐祸地道:“这人的夹带被查出来了,这下毁了,礼部行文过去,学籍一笔勾消,从此务农去吧!”夏浔翻身下马踱步过去,只见那举子面如死灰,默默抓起衣服,连筐也不捡,失魂落魄地便离开了。今天在这贡院出来进去的官儿太多了,那些举子不知他是何人,却也不甚在意夏浔的举动。夏浔往地上一看,眉头不由大皱,地上有折断的笔管,有砸碎的砚台,有撬开了夹层的鞋子,有撕得破破烂烂的汗衫,上边密密麻麻满是小字儿,此外还有掰成两半的馒头,撕开帽沿的帽子,最稀奇的是还有折成几截的蜡烛,蜡烛里边竟是空心的……,看来这考试作弊的还真不少。大开眼界啊,真没想到这古人作弊的方法竟也是五huā八门,如此别出心裁。夏浔赞叹几声,转身上马正欲离开,忽听几个排队的举子聊天,其中一人道:“今科总裁是解缙解大学士,这可是今科举子的福气呀。若能做了当朝首辅的学生,得到首辅大人赏识,平步青云,岂非幸事?”夏浔一听解缙之名,不由勒住了马缰。另一个举子“嘿”地一声道:“解缙为人尖酸刻薄,做他的学生不知要怎生受气,有甚么好的?”旁边又有一个举子,似乎是个官宦子弟,了解些官场内幕,便卖弄道:“这主考官一职,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呢,偏又被那解缙抢了去,硬生生截了别人的出路。要说那解缙,年纪轻轻就做了内阁首辅,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还去抢这机会?好不会做人”另一个学子赞同地道:“说得是,《太祖实录》是他负责编撰的、《文华宝鉴》是他负责编撰的,《永乐大典》还是他负责编撰,官场上,他已位极人臣。这文人士子最为荣耀的文教功德,他一人业已占尽我朝风流,还不知足么,便连这科考总裁一职也不舍得给别人,这人不知进退!古人云:月满则亏盛极则衰,我看,不是好事啊!”这几个人悄声低语,原不虞被人听见,但夏浔由外功而入内功,一身武学修练的已是极为精湛,耳目聪敏远较常人为胜,他们这番牢骚低语被夏浔听了个一清二楚。夏浔昨日回京,由纪纲带着悄悄进宫,见了圣驾就伴同图门宝音皇后离开了,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此刻一听,眉头不由大皱,心道:“走时再三嘱咐,叫他修身养性,心无旁骛,怎么不听呢?做着内阁首辅,大权在握,又是《永乐大典》总编撰,天下文人菁英尽皆荟萃在你的门下,这还不成,怎么又去抢主考官?”夏浔心中不悦,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举子所言捕风捉影,未必属实。说不定是皇上认为解缙乃天下文魁,主动钦点他为主考,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皇上已经息怒,对解缙已无怨恚之气。那么解缙顺水推舟应承下来,虽然包揽过甚,不知韬光隐晦,却也无甚大碍。夏浔只隐约记得解缙是得罪奸佞、触怒皇帝,以致遭了死劫,至于具体情形却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谁是奸佞?因何而争?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与派系之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