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紧紧扶住船首,脚下使了千斤坠稳住身形,刚刚定住身形,便向匆匆爬起的众多将士下令:“登岸做战!”许多头一次登船远洋的文官趴在那儿哇哇大吐,身边是一只只咚咚咚地跑来跑去的大脚丫子。船腹洞开,巨大平坦的舷板砰然落在码头,将一些目瞪口呆,来不及逃避的“欢迎民众”硬生生拍在下面,然后无数的战马突然从船腹中一涌而出,马上的骑士手持大刀长矛,身穿皮甲,跃马横枪,从船上扑向海岸。这海岛上,驴、马、骡这几样生物是以前从来没有的,当地人没见过,陈祖义的海盗虽然大部分都见过,也万万想不到船上居然有骑兵,原有的做战策略完全用不上,一时间,冲上岸的明军骑兵劈瓜切菜一般,杀得好不痛快。被陈祖义征召来的拿着简陋武器的当地土人,一见如此怪人骑在如此怪物上面,又是这般的凶悍,登时一哄而散,纷纷撒开双腿逃命去也……肉搏战还是发生了,夏浔所在的战舰处于整个舰队的左侧,由于该舰是双屿卫的战舰,较之郑和从龙江船厂带出来的巨舰相比质量要差一些,未敢采用冲撞战术,所以与敌舰靠拢的刹那,他们就纷纷抛出飞钩,继之以挠钩,开始强登敌船。该舰官兵都是海盗出身,习惯于肉搏战,跳帮肉搏正合其意,一俟冲上敌舰,他们就大呼小叫,肆意地发泄着他们的狂野杀性,“杀!杀!杀!”喊杀如潮,水兵们不断的跳上敌船,势不可挡地在敌船甲板上用冰冷的刀斧毁灭着敌人的生命。难得有明军肯与他们正面交战,海盗也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另一条中了炮弹的海盗船歪歪斜斜地靠近,幸存的海盗大呼小叫着冲上船来,船上剩下的官兵纷纷迎上去,许浒等将领也纷纷拔刀迎上去。苏颖看得眼热,扭头看向夏浔,央求地道:“老爷……”夏浔知她心意,苏颖从骨子里就充满着狂野因子,她永远不是做一个安份享乐的阔太太的料,夏浔倒也乐见昔日双屿群盗三当家的飒爽英姿,便微微一笑,道:“走!”说着呛地一声拔出长刀。虽说允许苏颖参战,且知她武技出众,夏浔还是要她待在自己身边,由自己照看着才放心。夏浔持刀与苏颖冲到舷梯边,扭头瞪一眼兴冲冲跟上来的唐赛儿,喝道:“乖乖待在上面。”唐赛儿也不知在哪里寻摸了一柄剑,山东民风尚武,她的父执辈又都是白莲教中人,所以唐赛儿从小也学了一身武艺,只是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这会儿不免有点跃跃欲试。夏浔匆匆斥道:“上面待着,不听话打烂你的屁股!”夏浔和苏颖飞身闪下舷梯加入了战团,嘟着嘴站住的唐赛儿一听这“惩罚措施”,双眸突然放出光来。地上满是粘滑的血液,钢刀斧头不断发出撕裂**的声音,血光刀光处处闪烁,甲板上的血流便不断汇集、壮大着。夏浔夫妻并肩作战,身边不断有敌人或战友发出濒死的一声嘶吼,然后倒下。血腥味浓重,一个海盗兵半趴在船舷上,他在跳帮的时候就被一个明军用斧头削去了半个脑袋,脑浆四溢,旁边侧伏着一个明军士兵的尸体,眼睛空洞地张着,尚未完全失去神光的眸子里映射出一幕幕战斗的场面。夫妻并肩作战,夏浔一刀将一个海盗斜肩拉胯劈成两半,再把杀向苏颖的海盗踹翻在地,苏颖则抢上一步,斩下了那颗人头。夏浔抬眼一扫,寻找着势危的战士,忽地看见唐赛儿挺了一支短剑,左手一扬,一蓬不知名的黄烟飞起,对面一个凶悍的海盗咳嗽连天,鼻涕眼泪都流下来了,他嚎叫着弃刀,抓向自己的脸面,然后心口便挨了一剑。紧接着唐赛儿灵活地一转,矮身绕过一具缠满缆绳的绞盘,伸手一扯绳子,绊倒了一个追来的海盗。这时,费英伦拎着一口大板斧,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斧结果了他,大斧把那人的脑袋劈成了两半,脑浆和鲜血喷了他一脸,费英伦随意抹了一把,一脸戾气,毫不畏惧地迎向另一个海盗,斧未扬起,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先吓了那海盗一个愣怔。夏浔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异色。他没有看错,这人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商人。一个商人做不到这样果断娴熟地杀人,更不可能见了血时,露出这样暴戾十足的神情。不错,费英伦是个海盗。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本可以找个角落缩起来,但他不能那么做,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他无法适应这种思维,哪怕是寄人船上的时候。与敌人遭遇时,绝对不可以转身逃跑,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信条,并已深深沁入他的骨髓。逃跑是可以的,在他们西方,如果指挥官下令之前你转身逃跑、你跳海避战,对方绝不会追杀你,追杀一个已经无害的逃兵是不光彩的行为,丝毫不能增加对方的荣誉,反而是一种耻辱。但你一旦逃了,你将被所有的同伴抛弃,就算是你的家人,从此都会漠视你的存在。逃兵的生与死将没有什么两样,活着所到之处迎来的只有嘲讽和鄙视,所以他多年来的海盗生涯,使他形成了一种作战本能:见到敌人,立即冲上去!费英伦本来就是一支海盗队伍的船长,因为拒绝一股强大海盗的收编,所以跑到遥远的东方来讨生活。费英伦的海盗队伍力量比较小,他本以为到了东方能够如鱼得水,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东方的海盗远比他们那儿的海盗力量更加庞大,来到遥远的东方,没有立足根本,他只得选择了同最强大的一股海盗合作,这支东方海盗自然就是陈祖义。同陈祖义接触的时候,东西方不同的文化理念,使得东西方海盗的理念也发生了很大的碰撞。在西方的海盗船上,船长并不拥有生杀予夺的独裁大权,他只在战斗时才有绝对的指挥权,其它事情一概所有同伙公议表决,比如要到东方来碰碰运气,就是全体海盗投票表决,他是不可能自己独断专行的,见识了陈祖义皇帝般的威风之后,他倒是很羡慕陈祖义的无上权力。在他那边,就连食物都是统一配给的,抢到的财物要按人头均分,船长只能多拿一份,可是人家陈祖义,漏漏指缝赏赐给手下一点儿,手下都要感激涕零了,这样的区别,没法比呀。不过,东方海盗的一些行为,也让他很看不惯。比如,西方海盗从不挂什么海盗旗,挂着海盗旗让商船早早看见,望风而逃,再费力地去追赶么?愚蠢!可东方海盗似乎也讲究师出有名,一出海就挂着很拉风的海盗旗子,这一点费英伦很不适应。另一方面,西方海盗不允许在船上赌博、偷盗、斗殴,**妇女的行为更是绝不允许,违者处死,对船员的约束如同军人,而陈祖义的海盗团体生冷不忌,渐渐把他的船员也带坏了,而他本就不能拥有绝对的统治权,这一下更难管理船员,叫他很是头疼。偏偏这时,陈祖义又打起了他的主意,那时陈祖义已准备投奔渤林邦,不需要依附于他的那些小型海盗团体了,他以为费英伦从遥远的西方一路抢掠而来,一定积攒了很多钱,想在卸磨杀驴的同时赚上一把,就对费英伦动了手。天可怜见,西方海盗根本没有东方人那种积蓄的好习惯,他们根本不会积攒什么财宝,然后藏在什么“金银岛”上。海盗过的是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涯,手里只要有点钱,就酗酒、**,恨不得当天就花光了,藏宝攒钱?他们怎么肯干这种愚蠢的事情。结果,陈祖义固然大失所望,费英伦也失去了他的船和船员,侥幸余生的他,根本不敢奢望能有向强大如陈祖义这样的海盗王报仇的机会,他只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去,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日子不好过呀。正因为他吃过黑吃黑的亏,深知陈祖义的为人,所以才担心陈祖义有诈,可他又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被这些东方帝国的官兵把他绞死,如今眼见双方未打照面便大打出手,自己暴露身份的可能大大降低,他还不趁机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么?板斧在费英伦的手中挥舞着,肆意地收割着生命,好不快意,费英伦发出疯狂的狞笑……当陈祖义派在港湾外面,以打渔小船身份为掩护的警哨看到大明舰队驶进港湾的时候,便匆匆赶去通知留在外海等候封堵出口的十艘战舰,这些战舰匆匆忙忙赶来时,他们只看到海面上飘浮着许多破烂的木头碎片,还有许多浮尸,港湾里还有几处没有燃尽的破船,依旧支愣八翘地矗在海面上燃烧着。港湾深处,则静静地停泊着无数舰船,上面都扬着大明的旗帜,岸上也没有刀光剑影的场面,远远的似乎有一些人正在搬运着尸体……短短时间,尘埃落定,试图打劫大明舰队的陈祖义甚至没有等到他安排在外的伏兵赶来,就已冰消瓦解、一溃千里。领头的海盗首领倒抽一口冷气,急急命令:“快快转舵,去南港找施进卿,一齐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