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卡秋莎郝永德的心里像塞满了一团乱麻,既苦又恼!他没想到百合的反应是这样子的!看着她桀骜不驯的样子,他很想马上一个巴掌扇过去,让她清醒清醒到底谁是她真正的父亲!可是他不能,他连提手的勇气都没有。他确实不配做她的父亲。二十多年来,他让她们母女流离在外,受尽委屈和别人的白眼!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有她呀!郝永德又在心里为自己辩护着。中村百合也没有想到郝永德居然会是自己的父亲,她原以为他最多是妈妈年轻时认识的情人或是相好,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她的生身之父。她小时候曾听到外婆家里的仆人们偷偷地议论她和妈妈,说她不是三浦家的孩子,是妈妈在外边跟别人生的,为此,三浦酗酒并因此不幸失足溺亡,她和妈妈被三浦的家人也就是自己的爷爷奶奶赶回了外婆家。她不信,曾偷偷地问外婆这是不是真的?在深闺中长大的外婆对嗤之以鼻,让她别听下人们乱嚼舌头。他们家的高贵血统容不得别人半点玷污。外婆还趁机向她灌输男女之事。外婆告诉情窦未开的她,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所谓结婚无非就是女人满足或者顺从一下男人莫名其妙的疯狂而女人却不分享那疯狂的感受,毫无快乐可言,而且还是一件疼痛和难为情的事,并且还会带来更痛苦的后果,那就是怀孕生小孩。外婆把婚姻描述得如此不堪,可百合却并未就此退却,反而从小向往。她没有见过三浦清健,因为他发生意外时,百合才一岁。可是她见过他的照片,她觉得三浦长得很威武。照片里的三浦清健有着宽宽的肩膀和黝黑紧致的肌肤,五官端正,鼻梁高挺,两道又黑又浓的剑眉直插云鬓,让他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勇猛又带点忧郁,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她曾梦想着她要找这样的男人做丈夫。遇到吉野,由于战争的原因,两人来不及好好地谈场恋爱,就匆忙地走进婚姻的殿堂,然后又匆忙地各奔东西。她怀了英子,呕吐得厉害,却享受不到吉野的关心和爱护。她梦想着在中国好好地跟吉野补谈一场恋爱,却总是找不着感觉。除了肌肤之亲,吉野好像对她没话好说,他除了上班,下班回家要么陪英子玩一会儿,或者听她弹钢琴,要么心事重重地关在书房独自苦思冥想。她很想告诉他,她也需要他的陪伴,她希望他在下班后能陪她说说话,不要把她当空气一样不存在!她还没从她跟吉野的关系中理出头绪来,妈妈却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中国男人是自己的生身之父!百合摸了摸被郝永德捏痛的胳膊,那种痛感还在,不像是在梦里,坐在对面的妈妈一脸忧伤地看着自己,带着恳求!忽然,她可怜起自己来,也可怜起妈妈来!自己挖空心思地想要帮吉野对付中国人,自己却恰恰是个中国人!百合回想起在郝永德家做客参加他爹,现在百合该叫爷爷的寿宴时,发现郝永德的家里很气派,家境不会比自己的外公外婆家差,心里渐渐地缓和过来,开始慢慢接受郝永德是她父亲的事实。“我可以承认,”她有气无力地低吟了一句,良子和郝永德都欣喜地抬起头来,难道刚才一番催人泪下的他和良子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她?“我可以承认你是我的父亲,可是不能让吉野知道。”良子心一横,避开母亲期待的目光,索性想把要说的话一次说完。郝永德听了心凉了半截。他希望借助吉野的力量,再往日本人身上靠一靠。吉野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岳父,那不是说自己还得在吉野面前低头哈腰?其实郝永德的心里还有一个顾虑,他担心日本人会战败。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来,日本与当初承诺的三年内建成大东亚共荣圈的目标渐行渐远,中国各地抗日运动风起云涌,日军只有招架之力、缺乏还手之功了。这样下去,日本战败指日可待。一旦日本战败,自己失去日本人的保护,那么自己的下场将会非常可怕。他有点后悔自己与日本人走得太近,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自己在日本入侵中国后的所作所为让国人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已是虎视眈眈。郝永德想起女儿月儿哀怨的眼神,只觉得后脊梁凉飕飕的。自己的三个女儿个性各异,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三姐妹团聚在自己的身边,最理想的地方就是良子的故乡东京了。目前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百合因为血缘关系会渐渐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会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是她的父亲。在郝永德心潮起伏之际,百合的内心也是极度的不平静。她有点怨恨母亲良子,但更恨郝永德,他让百合感到了牵绊。母女俩默默无语地离开了得意楼,赶在英子的钢琴课结束前回到了自己的家。本来天气已经转暖了,可是来自西伯利亚的一股寒潮袭来,让本已露出生机的大地又变得一片萧瑟。凄厉的北风呼啸着,吹得行人纷纷弓起了身子缩起了脑袋。“妈妈,今天卡秋莎小姐表扬我了,她说我的1812序曲弹得很好了。”英子一下课就飞快地跑到百合面前跟母亲汇报自己的练习情况。她的钢琴练习好像到了一个瓶颈,好几个礼拜一直处于停滞状态,这首柴可夫斯基于1880年写的1812序曲总是弹不好。今天总算受到老师的表扬,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是吗?不会是英子吹牛吧?”百合蹲下身勉强地笑着对女儿说。“是真的,不信,你问卡秋莎小姐。”英子见母亲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话,急的小脸通红。这时她的钢琴教师卡秋莎收拾好琴谱出来,见状赶紧走过来帮英子,“夫人,是真的,今天英子小姐把柴科夫斯基的1812弹奏得可棒了,一连弹了好几遍都没有出错呢!”“真的呀?那今天妈妈可得好好表扬表扬你一下!等你爸爸回来,咱们今天好好庆祝一番!请卡秋莎小姐留下和我们一起吃饭行吗?”百合主动邀请卡秋莎。“是的,留下吧!卡秋莎小姐!”良子也在旁边帮腔道。“不了,我还有事,今天就不打扰了。”卡秋莎客气地拒绝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其实她是不想和吉野碰面,所以上课时间才会安排在他不在的下午时光。还有就是今天她趁百合和良子出去,溜进吉野的书房,窃取了一份重要的文件,急于出手。卡秋莎出生于没落的贵族之家,从小由在吉林城内开面包店的爷爷奶奶养大,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靠做钢琴家教赚的钱根本无法满足她的日常需求。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向一个白俄罗斯人提供了一条信息,这个人居然给了她一笔钱,她喜出望外,觉得来钱实在太容易了。从此她走上了情报买卖的道路。她听从这个白俄罗斯人的建议,利用自己会弹钢琴的特长,专门给日军高级军官的小孩教钢琴,趁机窃取情报换钱。可是在吉野家上了好几个月的课她都一直无法下手,今天良子和百合一起外出,只留下她和英子,她喜不自胜,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进吉野的书房,可惜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情报,她只好用微型相机拍下了吉野书房里的几封他和日本国内朋友的来往信件。不管这些信件有没有情报价值,她都必须送出去碰碰运气。紫晶夜酒吧里朦胧的灯光照的人昏昏欲睡,卡秋莎像往常一样在吧台上坐下要了一杯威士忌,她用一只手摇晃着杯子里的威士忌,看着冰块在威士忌酒里渐渐地融化,她的眼睛的余光却在留意从她身边经过的人。不一会儿,她感到她的后背好像被人无意之中蹭了一下,她一口饮尽杯里的威士忌,把一张纸币放压在杯子下面,转身离开了酒吧。她刚一出酒吧的后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她冷得打了一个激灵!“卡秋莎小姐!”一个更冷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先生,您是在喊我吗?可我不叫卡秋莎!”一听有人喊她的名字,卡秋莎惊讶不已。她努力保持镇定,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干情报买卖这一行的,最忌讳的是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名。“卡秋莎小姐不必害怕!”那个声音听上去暖和了一点,她紧张的情绪有点缓和下来。卡秋莎慢慢地转过身来,她发现他是一个日本人,不,也有可能是中国人,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她的心又提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