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把这壶茶送到西厢房里去。”“杨二,库房里刚搬出来的那四床被褥,你扛到侧院里头去晒一晒,去一去霉气。”“杨二,把这两个食盒送到后宅里去,这是刑部几位差官的午餐。”杨帆在郎中府上忙得团团乱转,成功地从一个游哨变成了一个流动打杂的。原因很简单:他好支派。刑部和洛阳府的差官们是绝不可能亲自动手干这些活的,真要抓捕大盗,倚仗的是他们,这些位差爷,干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还能干些低贱的活儿不成?调到郎中府的武侯们地位比他们低贱一些,可是自觉比坊丁们又要高尚一些,自然也不肯动手。坊丁们里边呢,大家又要论资排辈一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蠕虫,蠕虫吃泥巴,最后杨帆这个年纪轻、资历浅的“泥巴”就成了跑腿的。当然,这里边也不无杨帆的主动配合,这个身份,更方便他了解整个杨府的情形。“小帆,哪里去?”迎面走来一个五旬老者,穿一身青布圆领长袍,戴一顶青色束发巾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佩刀的壮汉,杨帆抬头一看,见是郎中府大管事刘痕刘老爷子,后边跟着的佩刀武士却是马桥。杨帆提着食盒站定,先向刘管事规规矩矩地打一声招呼,才对马桥笑道:“丁武侯让我给刑部的几位差官送些吃食去。”马桥不悦地道:“那些混帐行子,又指使你做事。小帆,你别太老实了,人善被人欺,凭什么。”杨帆笑道:“嗨!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年纪轻,多走动几步有什么的。”刘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道:“嗯!你这少年不错!”杨帆向他腼腆地笑笑,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儿:“承蒙管事的夸奖,我这就去了。”“好,去吧,一会儿就开午饭了,你到五梅亭陪老夫一块儿用餐吧。”杨帆连忙欠身道:“谢管事,在下一会儿就来!”杨帆向刘管事欠欠身,又向马桥颔首示意了解一下,便从他们旁边绕过去了。刘管事眯着一双老花眼看着杨帆的背影,赞许地点头道:“这个孩子真是不错,脾气好,生得俊俏,又勤快能干,不像其他少年人一般一身的臭毛病。”马桥听这刘管事夸他的兄弟,自豪地道:“不瞒刘管事,咱们这坊里头,做坊丁的大多是些偷鸡摸狗、一身痞气的不良无赖,偏这杨二是个异数,他是从乡下地方搬过来的,孤身一人住在这儿,却不沾染不良习气,平时甚得坊间长辈们的疼爱呢。刘管事瞧着中意,家里可有合适的女儿家,哈哈,小帆定是个好夫君呢。”敢情因为天爱奴“私奔”一事,这马桥一得着机会,也迫不及待地向人推销杨帆。刘管事笑道:“人是好孩子,可惜只是个‘不良人’,又无父母兄弟帮衬,老夫倒是有个小孙女儿,可是嫁了这样的人,岂不跟着受穷么。”刘管事摇摇头,不无遗憾地叹一口气,头前行去。因为府中上下处处安插了许多警卫,郎中府早就打破了内宅与外宅的分隔,这时代家眷内人本来就不避让外客的,男女大防没有后世那么严重,打破内宅与外宅的分隔倒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杨家后宅较之前厅的生活气息就浓郁了许多,这里一方小亭,那里一丛花树,曲廊池水,假山叠翠,显得异常的雅致。池塘边上有一个五角小亭,几个刑部公人正在亭中歇息,有的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口若悬河地吹嘘自己缉凶捕盗的英雄事迹,有的东张西望,远远的只要瞧见哪个内宅里的侍婢丫头衣袂自假山藤萝间一闪,便眉梢一扬,轻佻地吹一声口哨。杨帆提着食盒赶进小亭,把食盒放在桌上,垂手笑道:“几位差官,该吃午餐了。”正口若悬河的、东张西望的,全都围拢过来,打开食盒一看,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虽说不可能给他们炒几道小菜,再弄一壶酒,不过府里给刑部差官准备的饭菜明显要比给武侯、坊丁们的饮食高上一档。一个瘦长脸儿,腮下有块青记的刑部公人手里卷了一张带肉馅的蒸饼,乜了眼杨帆,奇怪地问道:“怎么你们这些府里的仆役下人也都配了刀么?”杨帆正机警地扫视着后园中的环境,听见询问,忙向那人谦和地笑笑,说道:“这位差官误会了,在下是修文坊的一个坊丁,被调来郎中府里协助值守的。”“噗!”那人忍俊不禁,一口馅饼喷到地上,哈哈大笑道:“我说前院里头怎么喧喧腾腾的,原来是把你们这些人给调进来了,你们这等人能干什么?”他的神色之间充满不屑,杨帆却是毫不在意,依旧一脸浅笑,谦逊地答道:“若说拿贼缉凶,我们这些坊丁自然比不得各位差官,不过守夜巡哨,示警呼人,这些小事倒还能够做得。”那人轻蔑地撇着嘴,上下看看杨帆,说道:“好,你过来,跟我王武略交交手,让我瞧瞧你倒底有多大的能耐。”杨帆吃了一惊,慌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阁下是刑部差官,那一身本领,区区一介坊丁,哪里能够及得。”王武略哼了一声道:“你若及得那就怪啦,来!我就一只手,随便试试嘛!”王武略说着,右手依旧拿着馅饼,大大地咬了一口,肉汁沿着嘴角流下来,他只举左手,一步步逼近杨帆,杨帆连连后退道:“差官且请住手,这是郎中府上,你我怎好动武。”其他那些刑部巡捕看了纷纷起哄道:“较量较量有何不可?你这小子,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这般没有骨气。”有人便笑道:“我瞧他生得这般俊俏,眉眼温顺的,倒似一个女人。”另有人道:“哈哈,我这一说,我也觉得是呢,咱大唐的女人大多彪悍泼辣,瞧他那模样儿,不但像个女人,还得是温驯听话的高丽女人。”“喂,我说你不如学高丽女人跳段舞蹈,或者学女人走几步路,扭扭屁股,那就不用比了。哈哈哈……”刑部差官们放肆地笑着,若搁在平时,他们在杨郎中府上是绝不敢如此放肆的,可是如今不同。杨郎中一张脸烫得比鬼还恐怖,两只眼睛据说全烫瞎了,他的宦途已然到此为止,这“人走茶凉”的反应最先就体现在这等人物身上。没城府!反倒是做官的人,即便是再也用不到你,也绝不会这么快就做出人走茶凉的姿态,至少表面上的热忱不会稍减。“好……好吧!那就比……比一比!”杨帆十足一副好面子的少年形象,被他们一顿嘲讽,涨红了脸,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强调道:“你说过的,只用左手!”王武略颔首笑道:“不错,某只用左手,绝不动右手,哈哈,来来来!”说着,还故示轻蔑地咬了一口蒸饼。“呀!”杨帆一记黑虎掏心,向王武略当胸击去,喝!瞧那样子,还有点功夫架子,应该是随野拳师练过三五天功夫的。他这一拳堪堪击到王武略身前一尺,静立不动的王武略突然身形暴起,踏前一步,身形一侧,后发而先至,一掌劈向他的胸口,杨帆这一记黑虎掏心,使得破绽百出,中门大开,被王武略当胸一掌,打得倒退三步。杨帆立足未稳,王武略又是一个箭步踏进,右脚插进他双腿中间,左掌一把抓住他前襟衣裳,使左肘一拐,奋力一扬,大喝道:“去吧!”“哎……”杨帆手舞足蹈地摔进水池中,“砰”地一下水花四溅,波翻浪涌,小亭内外几个差官哈哈大笑起来。“真真脓包,这样的货色只好做个摆设!”王武略咬一口蒸饼,得意洋洋地走回小亭,杨帆不敢在这边爬上岸来,便向小池另一边游去,用的居然是狗刨的姿势,几个刑部差官见了更是捧腹大笑起来。杨帆手足并用,狼狈不堪地游到池水另一边,抓住一块假山石,正要爬上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童稚的声音:“他们为什么要把你丢进水里呀?”杨帆一抬头,就看见假山石上有一双丝帛的童鞋,白布袜儿,上边是连珠对鸟纹锦的一件童裙。因为那人屈膝蹲在假山石上,可以隐约看见裙内是条纹窄腿的一条长裤,扬首再往上看,便见一件绿色的偏襟绢花小袖衫,夹领衬着一张俊俏小脸,头上梳一个梢皮的双鬟髻。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这个小女孩儿大约有六七岁年纪,一双点漆的双眸正好奇地看着他。因为女孩所在的位置山石嶙峋,挡住了从小亭方向看过来的视线,所以身在小亭中不大容易看到她。“哦,他们……跟我闹着我呢!”杨帆胡乱应答着,抹一把脸上的水,“哗啦”一声窜上假山。小女孩蹲着往后挪了挪,给他挪出了地方,皱一皱鼻子道:“你骗人!他们明明是在欺负你。”杨帆打个哈哈,蹲在假山石上一边拧着衣服下摆的水,一边扭头问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小姑娘幽幽地道:“这里是我家,你说我是谁?”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