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除夕夜“新年要到啦!”几个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子呼啦啦地从眼前跑过,手里捏着大人给的花花绿绿的糖块,笑闹奔跑着,很快便融入了熙熙攘攘的夜市人群中。西市大街是平扬城中最热闹最著名的夜市街,别看白天的时候它萎靡不振,人丁稀少。可一到了晚上,吆五喝六开夜宵摊的,走街串巷卖小吃的,五光十色挂满小饰品的,喝酒的寻欢的凑热闹的,甚至光明正大拦客人的窑姐儿,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能把这一条不宽的小街占个满满当当。这里不光是平扬本地人消遣的好地方,也是外来客最喜欢的落脚点。“呼,天还真是冷啊。”白袍少女自言自语着,站在街口跺了跺脚,双眼无神地望着西市大街,显然正想着心事。此刻他应该已经在路上好几天了吧,除夕佳节,新年伊始,他却要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朝着那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异国他乡进军。古往今来,多少铁血战将,英雄元帅都倒在了敌人的刀下,多少妻子苦等良人不至,受尽煎熬,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她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是维轩第一次离她而去了,她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早早地体验了战争带给女人的烦恼。那天在演武场上,她尽情而肆无忌惮地出演了那么精彩的一幕戏,让他哭笑不得。可他怎么会知道,她是有多担心他就这样一去不回,若是不这样真戏假做,恐怕她都没有勇气去为他送行。他走了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人落下眼泪。如今除夕已至,爆竹声声,四处张灯挂彩,一派热闹祥和,其乐融融的景象,似乎与往年别无二致。殊不知,就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多少忠勇之士正在冰天雪地里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让家乡父老过上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好日子。安明雁静静地立在街边,仆从们都被她打发了走,她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体验这个孤独的除夕夜。又跺了跺发麻的双脚,厚厚的鹿皮长靴也挡不住嗖嗖往里灌的冷风,安明雁决定到处随便逛逛,顺便暖和一下冻得发僵的脚丫。她迟疑了一下,便融入了人群中,随着人流缓缓前行。一股温暖的感觉充斥着心头,在这一刻她格外地羡慕普通人的这份快乐,那种被自己的同类包围着的坚固安全感,是长年闲坐深闺的贵妇名媛所难以体会到的。明雁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天真烂漫,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时候。不多时,她便开心起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什么都不买,就是喜欢那种挑选东西时女孩子特有的快乐。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来到一处馄饨铺子前。这家铺子地处西市大街最繁华的地段,往来的路人特别多,店伙计红扑扑的脸上带着忙碌的笑容,大声吆喝着招呼每一位进店的客人。诱人的馄饨香气扑鼻而入,望着食客头顶上冒起的袅袅白烟,明雁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要放在平时,这种街边小吃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可今天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馄饨的吸引力一下子被放大了几十倍,想象着滚烫的肉丸子和着铺满葱花的汤汁流进腹中的感觉,她决定无论如何也得来上一碗了。“呦,这位姑娘,新年快乐,恭喜发财。要不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暖暖胃?”伙计见她衣着气质高贵不凡,便知必是哪家的贵妇小姐,招呼也格外热情。“嗯,给我找个清净的地方,来一碗馄饨,要快。”明雁点了点头道。“好嘞,您在这儿稍等吧。”伙计引着她找了个角落无人的小桌坐下,便自顾自去忙了。没坐多久,东西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果然跟想象中的相差无几,硕大的海碗,饱满的馄饨,浓浓的汤汁,满眼的葱花,热气蒸腾上来,被风吹得冰冷的小脸立刻感受到了一阵令人感动的暖意。她拿起小勺,舀了一勺汤水,仔细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下去,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传遍全身。这才是除夕夜嘛,她开心地想着。“将军车驾到,闲人回避!”外面忽地传来衙差的大声呼喝,人群似乎抱怨着散开,给马车腾出空间。明雁头也不抬一下,这种场面对她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她才不会为了看这样的小事而打断自己难得的快乐之旅。“哗啦——”一阵木架倒塌的声音让明雁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眉抬头望去,原来是那辆马车驾驶的太过随意,碰倒了这家馄饨铺子额外摆放在门外的木架。掌柜的原先在屋内,听到木架倒塌的声音,冲出门口,张口欲骂,但一看到眼前的这辆马车前头挂着的牌子,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只见那块牌子上赫然写着“圣恩御赐洛北侯夏花将军夏”十二个字,车尾的旄旗上更是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飘逸的大字——弦舞公子。但凡在京城里时间呆的久了,便不会没听说过弦舞公子的名头。坊间盛传这位女将军精通十八般武艺,尤善弓技,曾在一次御狩中连续九次开弓射出九星连珠箭,共八十一箭,每一箭都正中目标,皇上亲自赞她的弓术已脱离了箭技的范畴,反而更像在弓弦上跳舞,因而得号弦舞公子。传说这位夏公子貌美如花,但常年用半幅面具遮住脸孔,使人无法窥其全貌。虽然夏宁姗戴面具的初衷是因为将领的阴柔之气过重会影响己方士气,所以才用诡异的面具遮脸以震慑敌人。但显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她是故意搞出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以吸引更多的注意力。当然,没人敢去验证这个问题,夏宁姗一向性如烈火,心狠手辣,论起杀人,她一点也不比其他三位神将差——当年她一战坑杀活埋十万辛军战俘的事迹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掌柜的是明白人,这样的大人物他怎么惹的起,人家不跟他计较耽误的时间就算不错的了。当下他只得自认倒霉,一边招呼伙计清理道路,一边赔着笑脸往衙差手里塞了几块碎银。“什么人在闹市中行车,还大声喧哗?”被打断了难得小快乐的明雁很不爽,她身为直系皇族血脉,身份高贵,只要不是御驾,她才不管对方是谁,非得给人家点颜色看看不可。马车上端坐着的车夫原本皱着眉头在等着馄饨铺伙计清理道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出言指责,他懒洋洋地扭过脸去,却看到了一张有些眼熟的气呼呼的小脸。“敢问这位姑娘是——”因见明雁穿着气质高贵不凡,又有些脸熟,车夫也不敢贸然造次,须知在京城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随手一抓都容易抓到个不好惹的主儿。“哼,本姑娘偏不告诉你,怕说出来吓死你。你这又是哪家的,敢这么嚣张?”明雁叉着腰,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一打量,目光顿时停留在“洛北侯夏花将军”几个字上了。夏花将军?夏宁姗?前几天二哥还说维轩去前线增援夏将军的部队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几个疑问电光火石之间转过她的脑海,她听到车夫生硬道:“你没看到牌子吗?这车上是夏将军府上响应皇上的号召,特地为北伐将士捐赠的冬衣,正要送往北安府去,在这里每耽搁一刻,前线将士就要多忍受一刻钟的严寒,姑娘你忍心吗?”原来如此,皇上号召贵族大臣为前线将士捐赠物资的传言她也略有耳闻,这辆马车看上去颇有些大,从车轮痕迹上来看,应该是装了好几个沉重的大箱子。“哦,原来是这样,但是闹市行车总归是不对,你也别跟掌柜的计较了,人家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明雁缓和了语气,转身便想往里走。“等等。”刚才一直定神端详明雁的车夫忽然跳下车叫住了她,“恕小的眼拙,敢问这位姑娘是远地王爷的独女,颍川郡主大人吗?”颍川郡主是皇上赐给明雁的封号,但一向很少有人这么叫她,她愣了愣,道:“正是本姑娘,怎么了?”“哎呦,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车夫赶紧倒头就拜,“叩见郡主。”一旁的衙差、掌柜、伙计以及吃馄饨的客人,听说这位是皇室宗亲,哪有不惊惧着拜倒的,口呼:“草民叩见郡主。”“行了行了,免了吧,你们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明雁最怕这种事情,赶紧驱散了人群,但掌柜和伙计还是吓得不敢靠近。明雁见状,没好气地对车夫道:“都是你这奴才,难得出来玩玩,都被你搞砸了。”“是,是,都是小的不好,小的该死。”马车夫卑躬屈膝地讨好道,忽然他灵机一动,想起一事,或许能转移明雁的注意力,“郡主大人,其实小的并非直接出城,等会还要到总督府上去走一趟,总督夫人还有几箱棉衣要托小的运送,郡主大人要不要随小的去总督府坐一坐,与夫人叙叙旧?”他说的总督府就是夏宁姗的师父京畿总督安重明的府邸,安重明是皇上的亲弟弟,论辈分也就是明雁的叔父,总督夫人便是她的叔母。小时候她曾在叔父的府上住过一阵子,同叔母的感情是极好的,只是长大了之后天各一方,除了逢年过节的书信往来,也很少再有联系,此时听他说起,明雁也不由动了心思。等等,似乎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呢。明雁忽地想到了什么,那个念头瞬间从她脑海划过,就被她紧紧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