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天地同悲潘岳一颗心早已冰凉,这些年来,他于梦中脑海见到研妹,研妹无不笑对他说,等你,等你。那番情景却比杨肇眼前的话更显真实,当下却是毫无知觉,只是喃喃道:“我与研妹情义深重,早已互许终身,我知她必不肯同意。请叔父成全。”杨肇道:“现下说什么都晚了,我却没这能耐成全你们。杨骏这最小的公子恐怕你还不大知道,他平日最受杨骏与皇后宠爱,此刻别说是看中了小女,即便是看中了当今公主,恐怕也没人敢说一声不同意这三个字,小女也算是懂事明理之人,没你那份书生臭倔脾气,却是不敢拿着一家人的项上人头开玩笑。”潘岳听了此话无言以对,情知杨研必定心苦,也不知受了多少煎熬,那么柔弱之人又怎么受得了?也不知道她此刻怎么样了,只欲见她一面,便道:“请叔父让研妹与我一见。”杨肇宽慰道:“见了又怎样?还是不见的好。”潘岳早已没有言语,却是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求叔父让侄儿见一见研妹。”杨肇便是不悦,道:“小女即将嫁与他人,今日怎好见你?你休要在此胡闹。我今日事务繁忙,也无暇奉陪。”当下便请茶,送客之意。潘岳虽不愿离开,杨府家丁早已奉命半拉半推的把他推出杨府。潘岳恰似三魂丢了七魄,只踉跄而行。一生心之所系,没想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一路只是茫然赶着马车。只是毫无知觉,却是一路来到青牛山也不知道,手里却还牢牢捏着那封退亲书信。潘岳自从开始懂事时便数着日子等着与杨研成亲之日,后来虽有些曲折,但也从未灰心丧气过。全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地方等候自己,如今这一切却突然成空,心中之悲可想而知。却又行至青云观,但见观身已然破败不少,然观内竟是干净整洁,定是杨研常来打扫收拾,一经想到杨研二字,潘岳顿时恢复感觉,也不知道心里哪个地方痛得厉害,只觉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吐出,落在那退亲信上,殷红一片,那血红便逐渐漫延开去,漫过整封书信,漫遍全观,漫过草地,漫过树林,漫满一天一地。潘岳之美,夺自然造化,禀山水灵性。这晚他于青牛山中黯然神伤,滚下珠泪,满山本是葱翠的青草绿叶俱随之渐黄成枯,以致凋零,竟成遍山红黄之色,因潘岳一悲却使天地动容,风云变幻,风雨萧瑟下,本是时值春夏之交,然气候失常,季节混乱,洛阳城一夜之间呈现秋状,竟此入秋,林中刚刚飞来驻巢不久的候鸟、大雁也都惊起,一时不明所以,只在林上天空久久盘旋鸣叫不散,不知该不该南飞。这却是一件奇闻,洛阳城老少无不议论,且万人空巷,纷纷出门踏青牛山秋游。然潘岳此刻心境悲凉,对这由春入秋,青山遍黄之事却是浑然不知,一晚过去,眼看天明,只因如今祖父,父母俱都健在,心里已是打定主意,从此只愿回去安心伺奉祖父,父母,且待祖父,父母百年之后,便来出家修道。主意打定,只在青云观里拜过,便下山而去,秋风吹起他的头发,拂过眼前,俱为白发,他也浑然不觉有异。潘岳寻到有才,有才见潘岳一夜白鬓,便比洛阳城一夜过后便入秋还更觉惊异,半晌说不出话来。又问现在要不要去贾府拜访,或联络京中友人,潘岳俱摇头,只说‘快走’二字。他却是不愿在此伤心之地久留。且此时街上开始封路,大半条街被皇家车辇迎亲队伍所占,除了杨骏家,别人家也断不会有此气派。潘岳片刻也不愿多呆,只催快走,直到出了洛阳城,还可听见喜乐之声远远传来。可见其热闹非凡。潘岳回到中牟,父母见他此番形状自是骇然,也不敢问他杨研之事究竟如何,连功名之事一并不问,潘岳从此一心在家伺奉父母,祖父,余事一概不理。潘岳在家,开始时也曾有人上门提亲,或父母屡有劝他另行成家之意,潘岳便以自己欲出家修道之意告之。父母,祖父对他意愿向来不甚管束,又潘岳之意甚坚,劝过多次无效,虽然无奈,也只能由他。只想潘岳毕竟与道家或许真有渊源。本该为道家之人。潘岳从此并不出门,除尽心伺奉父母,祖父外,每日唯酒,箫,文三友。或是酒后鼓箫,亦或酒中行文,却做得‘闲居赋’‘秋兴赋’‘狭室赋’等不少世人传颂的篇章。不但不出门,竟连外人也不大见,他与乡邻相好,有了默契,有那些寻来拜访潘岳的,不论是当地富贵,还是远来文友,总需在村口相询,自有人跑来通知潘岳,潘岳便携了渔竿躲去山中垂钓,却是仙踪沓沓,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