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戍堡闻警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策马与刀环……时隔数月，杨无庆又回到了他戍守了五年多的边塞，此时已经十一月隆冬季节，北风呼啸，干里冰封，凛冽的寒风次裂了旅人的肌肤。在漫漫无边的戈壁滩上，一支满载货物的骆驼队正沿着冰封如玉带般的黄河缓缓北行。灵州以北气候严寒，寒风像刀子般刺骨，每个人都穿了厚厚的皮袍，女人还裁上帘帽，全身遮蔽，抵挡沙尘和寒风。骆驼队一共有六百余头，满载着数千担荼叶和其他货物，随队的驼夫约三十余人，几乎都是西域胡人，这支骆驼队也是往来于粟特和大隋之间，正逢寒冬而滞留在京龘城，被康巴斯雇圌佣。一行人中除了杨无庆带着妞妞和杨巍外，康巴斯也带着他的妻女同行，他妻子是粟特人，三十余岁，不会说汉语，大女儿十四岁，是个蓝眼睛的漂亮姑娘，略略会说几句汉语。小女儿六岁，康巴斯当年他给杨无庆说，儿子五岁，女儿两岁，实际上他更多是为了博得杨无庆同情，他其实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每次大伙儿提到这件事打趣他，康巴斯总会尴尬一笑。康巴斯给大女儿起汉名叫康茉，小女儿则叫康莉，一路上之上妞妞和康茉关系极好，两人年纪相仿，一路上也有了伴。除了康巴斯妻女外还有几名年轻的官圌员，都是刚从国子学入仕的低品小官，大多是官宦子弟，一个是大利城新任县丞，名叫杜如晦，京兆杜陵人，十五岁便成为吏部候补官圌员，一边在国子学读书，一边等待入仕机会，这次杨广命吏部侍郎高孝基选一名年轻能干的才俊出任大利县县丞，辅佐杨无庆，高孝基便选中了杜如晦，赞扬他才思敏捷，务实果断。除了杜如晦外，还有三名年轻官圌员，都是二十岁上下，他们则是出任交市监的官圌员，一般官圌员都不愿意来边塞任职，那里条件艰苦，远离家人，也只有胸怀大志，有锐气的年轻人愿意去边塞。一路之上虽然寒冷艰辛，但几个年轻人却兴致勃勃，对前途充满了期待。这天中午，队伍到了柳城戍，远远便看见戍堡顶上一柱狼烟冲天而起，这是一座丰州和灵州之间的戍堡，同时也是烽遂，距离黄河转弯处约四十里，属于丰州军管辖。戍堡占地一亩，高三层，一层养马，二层住人，三层是烽缝，共有戍卒二十人，由一名戍主统领。队伍离戍堡还有一里，戍主便带了几名士兵迎了上来，戍主叫野离拔哥，是一名内附党项人，他曾是鱼俱罗的亲兵，和杨无庆很熟。飞马上前，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拜见：“卑职野离拔哥，参见杨将军！”杨无庆下马拉他起来，拍拍他肩膀笑道：“野离，几个月不见了，又攒下多少皮毛？”戍兵生活艰苦，平时都会在附近打猎，获取皮毛再卖给涛路商人，以换取酒食和一些日用龘品。野离拔哥满脸苦涩地叹了口气，“别提了，一个秋天就没出去，什么收获都没有。”杨无庆一怔，“为什么？”“等会儿再告并你。”野离拔哥看了一眼骆驼队笑道：“有没有给我们的东西？”“都是茶叶，走的时候给你留两担。”杨无庆回头对众人招手道：“大家去戍堡休息一个时辰，喝点热汤！”众人一路跋涉，都十分疲惫了，听见杨无庆的喊声，众人纷纷加快速度，向戍堡而去。戍卒们已经替他们搭好几顶帐篷，烧好干牛粪，送进帐给他们取暖，野离拔哥虽然长相粗圌鲁，却心细如发，他听巡哨说杨无庆队伍中有女眷，便特地给她们搭了一座厚实的羊毛帐，也不用牛粪，而是自己烧制的木炭给她们取暖。众人来到戍堡旁，纷纷从马上和骆驼上下来，拼命跺脚搓手，他们手脚都快冻僵，驼夫们则安顿好骆驼，争先恐后地钻进帐篷烤火取暖，一名士兵带着几名女眷进了羊毛帐，又送来不少毛毯。“杨将军！”新任县丞杜如梅走上前拱手施礼问道：“今圌晚我们在这里过夜吗？”杜如梅长得面容黑瘦，身材中等，虽然才二十岁，却生得老相，看上去像有三十余岁，但他精神很好，一路上谈笑风生，随处都可以说出不少典故，显得学识很渊博。他虽是第一次当县丞，但他从十六岁起便经常到京畿县衙帮忙，也积累了不少政务经验，这次出任大利县丞，他也一样满怀憧憬，想圌做一番视野。杨无庆兼任县令，而杜如梅是县丞，在一般县里，县令和县丞的关系都很密切，但杨无庆毕竟是军人，不是文官，杜如梅和他之间就缺少一点共同语言，显得略有点隔阂，不是那么默契，一路上两人谈话并不多。杨无庆也明白这一点，等上圌任忙碌后，自然会慢慢好转，不过他对这名年轻的下属也颇为尊敬，他摇摇头解释道：“再过些日子就会有暴风雪，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大利城，只休息一个时辰就走。”他看一眼杜如梅的手，手指通红肿大，竟然生了冻疮，便问道：“县丞没有用冻疮膏吗？”杜如梅苦笑了一声，摇摇头，“我临走前还特地买了一点，但好像不管用。”杨无庆立刻回头向一名戍卒招招手，士兵上前斯匕，“将军有事吗？”“把你们的防冻膏拿一盒给我。”士兵奔进戍堡，片刻，拿来一只巴掌大的圆木盒，递给了杨无庆。杨无庆将盒子打开，里面装满了黑色的油膏，他递给杜如梅笑道：“这是当地人用土法熬制，虽然粗糙，但很管用，县丞试一试。”杜如梅接过盒子嗅了嗅，脸上露圌出会心的笑意，“有麝香，好东西！”他拱手笑道：“多谢将军，我先进帐了，出发时叫我一声。”杜如梅转身走进帐中，杨无庆望着他削瘦的背影，忽然想到了另一人，房玄龄，不知此人在哪里？不多时，熬制的肉汤香味弥漫了整个营帐，野离拔哥带着杨无庆上了戍堡三层，这上面有烽缝，一共三口锅，放狼烟为号，平时无事，放一柱烟，如果小现模敌军来袭，放两柱烟，大队敌军来袭，则放三柱烟。这里地势较高，远远望去，不远处是白光闪亮的黄河，已经冰冻结实，再向西便是一望无际的乌圌兰布和沙漠，而西北方向是一条黑黝黝的山脉，那里是阴山的一条支脉，狼山的起始处，从狼山到阴山，俨如一条巨龙横卧在天地之间，延绵数千里。“为什么一个秋天都没有出去狩猎？”杨无庆也一直在想这午原因，“是不是有敌军出现？”野离拔哥点了点头，“是薛延陀人，不过不是大队骑兵，经常有小股骑兵来骚扰抢掠，逼得我们一个秋天不敢出猎。”“薛延陀心。杨无庆很熟悉这个铁勒部落，哈利湖一战，他击溃了两万多薛延陀骑兵，这帮草原土圌匪居然阴魂不散，跑到车州来骚扰了。“今天气候格外寒冷，金山那边九月就下了暴雪，薛延陀遭了大灾，他们开始四处抢掠了。”野离拔哥担忧地看了看戍堡下的骆驼队，“将军，你要当心，你带了这友多货物，如果被薛延陀人盯上就麻烦了。”杨无庆沉思不语，他没有想到薛延陀人居然会越过阴山来丰州地界骚扰，草原小股敌军通常都是百人或者两百人组队，不管遇到哪一种，他都会损失，早知道他灵州时就应要求军圌队护卫。可现在和灵州已经相距七八百里，太遥远了，杨无庆沉思良久，便对野离拔哥道：“这样吧！你分十名手下给我。”“十人够吗？我可以给你十五人。”杨无庆摇了摇头，“你自已只留五人太危险了，前面勒石烽和横河口烽那边还有十人，我可以再取五人，我率丰五人足以应对百名敌人。”“这样吧！我再派一名手下去永丰县求救，让那边军圌队赶来接应将军。”永车县是车州第二大县，有近两千驻军，距离这里四百余里，是最近的一支军圌队。杨无庆点了点头，这样也是一个办法，“好吧！你立刻派手下去报信，我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队伍继续启程北上，队伍中又多了十名骑兵，北行二十里，途径勒石烽遂，这里有五名烽子，杨无庆又取了三人，不久队伍便到了黄河分岔处。从这里开始，黄河分成两股，一股继续北上，呈弧形流向东方，而另一股则呈九十度折道向东，两股黄河各自奔行数百里后又重新汇合，他们之间便形成了沃野千里的河套平原。骆驼队伍停在了黄河分岔口旁，杨无庆立在马上，久久凝视着西方，冰面如巨大玉盖，向远方延伸，夕阳下，闪烁着一种瑰丽的光芒，另人感到是如此地壮丽。妞妞心细如发，她发现队伍中多了十几名士兵，心中便有点担忧起来，缓缓催马上前，拉开遮住颜面的帘幕，问道：“无庆，有危险吗？”杨无庆回头看了她一眼，艰难跋涉一个月，她明显瘦了一圈，脸上显得有点憔悴，她是南方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严寒，风沙和气候使她不太适应。杨无庆微笑着安慰她，“草原上，危险总是会存在，冬天遇到野狼群，那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过腾格里会保佑我们。”“腾格里是什么？”“腾格里就是草原之神。”杨无庆振作起精神，对众人圌大声笑道：“快要到家了，大家过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