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方队(二) 女兵方队 书包网李白玲和苏怡雯从小学起就同班。最初两人往来也不密切。那次李白玲偶尔在书上看到成语“相得益彰”时没看懂,从来看书得过且过的李白玲那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问边上的同学借来字典,也没查出个头绪,又问男同学借来成语词典,仔细看过后,早熟的李白玲从另一方面得到了启悟:她一直认为,全校只有她和苏怡雯是漂亮的。所有其他人认为美的同学都没法和她俩比。两个大美人站在一起是什么感觉,还不把全世界男人的目光都聚收过来。她俩为什么不在一起玩而相得益彰呢?李白玲从小造句就造不好,李白玲想,这个造句肯定是最精彩的。但李白玲并没有把这句话写到语文本上,而是按她想的开始和苏怡雯交朋友。但李白玲并没有受苏怡雯的影响去好好学习,而是一如既往地玩和潇洒。经常骑个自行车满世界找地方旅游,或者自己买上张票,去看美国那些进口大片,有时还和男同学出入舞厅和卡拉ok,李白玲的父亲是个很走红的国营大企业的领导,母亲也在政府里谋了个一官半职,两人都很忙。李白玲的父亲对她说,你要好好读书,书不读好,以后没饭吃的,到了你们工作的年龄,竞争会更激烈更残酷。无奈李白玲的智慧不是学习的土壤,老师播下的知识种子,在李白玲脑中怎么也没有丰收的时候,几乎每学期欠收。班主任老师和她母亲是大学时同学,气得在大操场的一角跟训自己女儿一样训她: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全是大粪啊!李白玲却嬉嬉哈哈地说,林阿姨,你别生气,我的学习不是很差。我不是你的林阿姨!你这样的学习基础你能考上大学?!林阿姨,光学习好不一定有饭吃。你、你……林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林阿姨,唉唉,林老师,你放心,就我的智商,唉,现在讲的是情商,我绝对有能力在一个大公司里面干个部门经理,饭比那帮大学生吃得有层次得多。说不定哪个美国独资老板让我当总代理呢!你看我的英语水平可以吧!林老师无语可说。李白玲什么都学不好,而英语却是出奇地优秀。上次美国一个和教育有关的代表团来到学校,李白玲表现得比老师还潇洒地和几个满身膻味的洋人讲了很多,害得几个老外眼珠子经常错位。林老师辩不过李白玲,扔下了一句以后有你哭的时候拂袖而去。李白玲还是很认真地去考了大学。说不定超水平发挥能考上呢!大学落榜后,李白玲和苏怡雯疯玩了一晚上,然后决定一同来到海军第七舰队当兵了。李白玲把门一关,走近万参谋,两眼盯住他,盈盈欲滴。这眼神鼓舞了万参谋,他胆怯地抱住她,激动地说:“玲玲,我想吻你。”李白玲想,真是个呆子。她更热烈地盯住他,万参谋才犹犹豫豫地把嘴贴上去,李白玲老练地迎上去,舌头像工地上搅水泥石子用的搅伴机在万参谋的口腔里运动,胸脯用劲地贴住万参谋。她觉得他支篷了,心里一阵畅快,万参谋挣脱出来,喘着气,眼神充满幸福和惶然,他颤抖地说了句:我爱你。李白玲狡黠地一笑,算是回答。万参谋像坠落云里,李白玲时隐时现,他怎么也抓不住。这使万参谋苦恼万端,而李白玲就是要这效果。他们又吹了一会儿。万参谋好像聪明点了,走近李白玲,勇敢地抱住,吻她。这次李白玲闭上眼,像个纯情少女。万参谋被她的神情诱得躁动不安,他把李白玲抱到**,进行狂轰滥炸。李白玲幸福地闭着眼,喘着气。万参谋猛地想进行彻底革命,李白玲推他,万参谋没理会,举止更加疯狂。李白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用膝盖顶了万参谋一下,万参谋立刻萎缩了身子,满脸抽搐不断地吸气,脸煞白,痛苦万般。李白玲有点过意不去,过去吻他,说她是不小心。万参谋忍住痛说没事。李白玲忽然眼泪出来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太残忍了,她不是不小心。“玲玲,怎么,哭了?”万参谋艰难地问。李白玲扑过去,搂住他说:“我爱你。”这一次,李白玲是真情地吻他。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李白玲说:“我要走了。”“再坐一会儿吧。”“不行,散步时间到七点。”李白玲走近他,又搂住吻了一下,说晚上打电话,就走了。路上,苏怡雯说:“阿玲,你不应玩万参谋。”李白玲没吭气。“可他很认真。”“那是他的事情。”李白玲把刚才一瞬间的真情忘了。“你不能这样。”“怡雯,你活得太认真,所以你才那么痛苦,那么累。明天地球爆炸都有可能,及时行乐吧!酒干了倘卖无,酒干了倘卖无……”李白玲边唱边扭了起来。苏怡雯看着,她不想再激动,一激动,阿玲会说几句好话,可两分钟后,又我行我素。她心里有些涌动,她悲怆地想,自己的许多行为准则一夜之间竟成了一种遥远的记忆,成了墓地里一块古旧石碑上的诔文。晚上女兵散步回来没多久,宗政吹响紧急集合哨。队伍鱼贯走出大楼,集成队。宗政有点激动,在队列前来回走着。一会儿他站定,稳住情绪,扫了一遍队列。“说两个事情!”宗政有力地开腔道,“不过我得提醒大家,千──万──不──要──歧视我提到的同志。我们针对事不对人。刚才,有个同志给我送来了一些东西,知道我不抽烟,给我送了牛肉、酒、茶。我说,我不要。我讲了很多大道理,没有用,她坚持要给我,说这是她父母感谢我对她教育的一点心意。我说,心意我领了,收下了,东西不能要。她说,她没办法。我说,那我寄回去。她说,那不行。她有点急了,说我不要就是看不起她和她父母。她问我是不是嫌少。她说这话时,一脸真诚和委屈。我心如刀割。我看着这位同志,不知再说什么。我问她,上次点名参加了没有?她说参加了。我很愤怒,参加了为什么还送东西来?我很烦躁,高声责问她。这位同志哭了,说她和她父母是真心实意,说我看不起她。说句良心话,我热爱连里的每一位同志,没有看不起任何人,就是你再调皮,我也不会看不起你,但我要批评你。这点大家有目共睹。我很难过,我向她道歉,说我话说重了。我说,我收下,这位同志立刻笑了。而我却要忍受着灵魂的折磨,这不是虚伪,我违背了做人的信条……”宗政顿住,盯视着队伍,长出口气。“现在,我们来算一算,一瓶‘五粮液’,少算点四百五,两袋‘龙井’四两,少算点一百五,两袋牛肉,一斤一袋,少算点五十元,共七百,这还是少算的。给了我,那还有两位连长呢?还有分队长呢?现在的中国家庭,除了个体户、暴发户,一个家庭一下要能拿出那么多钱不易啊!这要给你们的家庭带来多大的困难。我现在每月工资二三千,妻子还比我多,我相信我的经济状况比你们中的大部分人的家庭要好。我现在不需要,等到我哪天落魄时,你们能帮助我,那才是真正的友情。我相信你们是感激我,这就象我相信自己的为人一样。可是你们要记住一点:现代人更注重的是感情的给予,也就是友情。等你们退伍回去后能记住海边山沟里还有一个曾带过你们的指导员就行了,现在的具体行动就是多听我的话,遵守连队纪律,别给我惹麻烦。你们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是你们谈恋爱,是你们在这方面出事情,因为你们太年轻,太年轻,因为这里太寂寞,枯燥……但部队不允许女兵谈恋爱,是铁的纪律!你们能做到不谈恋爱,我就十分欣慰了。可是有个别同志,外面的关系就是特别多!”宗政猛地收住话,盯住李白玲。李白玲脸变红,把眼光滑开。宗政又盯住刚才给他送东西的那人:“我不需要这些东西,真的不需要。我知道这位同志没有别的目的,仅仅是出于感激我对你们的关心爱护。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人有许多劣根性,其中之一就是欲壑难填。我现在没有这种欲望。所以恳求你们,再次恳求你们不要这样,不要制造这样一种环境。实际上当初我是可以把这位同志训出去,但那样要伤她的心,甚至会有严重的后果。我不愿让你们年轻的心灵受到伤害。可我收下了,则我的心灵受伤了。我比你们大,又是男的,只有我来承受这份伤心。可让我悲哀的是这位同志不相信这点,你们中间也肯定有,不相信一个收受了别人东西的人还认为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这种怪论,因为两个月前,也是这样无法拒绝,我收了一个战士的东西,我点名时讲了我伤心难受的道理,那次我就恳求你们别再给我送东西了。可这次又有人送了,这不是证明了吗?她不相信我的话!否则她就不会送来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这位同志:半个月后,这些东西的邮单将在你家的信箱里。我拿了东西,又在这儿侃侃而谈,心里真像撒了把盐。现在,我实际上是在接受大家的审判……我,我,我有点激动,请大家原谅……”宗政重重地喘了口气。“我要讲第二件事。我们连有个传统,可以说部队有这个传统:新兵是孙子,老兵才是人。我们部队有许多优良传统,但这个传统,我们要改掉。新兵十七八岁,有的甚至只有十六岁,刚离开家庭,离开父母,心里本身就有一种失落感,她们特别需要一种友情和温暖填补离开家庭、离开父母的真空。她们刚到部队,有许多地方不太懂,甚至可以说不太懂事,她们会任性,会撒娇,有时会不讲理,我们的干部,我们的老兵,应该给她们更多的温暖,更多的爱心,更多的宽容,对她们做得不得体的,做错的事情,要给予耐心的热情的帮助解释,给她们一段适应的时间,让她们感到部队的温暖。千万不要动不动就训斥,就骂人,甚至于罚她们。我们连有这种现象,甚至还有点严重,我希望干部们、老兵们更多地关心新兵,新兵更快地成长起来,使我们全连团结起来,成为一个有力的战斗集体……”宗政抬头望着天际那轮灰朦朦的月亮,久久地凝住神,一股苍凉渐渐从心底涌起,慢慢地扩散到周身每个细胞。晚上点名让他伤感到极点,他脑中莫名地闪出强烈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面对风风雨雨的变化,他哀叹,他激扬,他的心房汨汨地涌着鲜血。他有一股强烈地切开自己血管的欲望,渴望自己浓烈的青春之血,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流尽最后一滴,渴望把自己这一百四十多斤的血肉之躯在烈火中烧成灰烬。他心里油然滋生出一种孤身跋涉茫茫无边的大沙漠的悲壮。他坐在寂静的大山脚下,背负青山,望着远处那幢他挚爱的五层女兵连大楼和辽阔的大海。他涌满了**。他在心里大叫:我爱你们啊!可是你们呢?两行滚滚的浊泪顿时流过宗政的脸颊。宗政从衣袋里摸出烟,抽出一支点燃。他猛吸一口,憋住,然后又徐徐吐出。他很少抽烟,可是现在,想抽烟的欲望强烈地冲击着他,不可遏止。渐渐地,他看到了他崇拜的李白穿着白色长衫,留着盈尺长须,从远处向他飘来。李白钟一样的声音传了过来:“宗政,你为什么不高声朗读我的《将进酒》?宗政,你好好读读吧!”说完,李白腾空而去。蓦地,整个天宇间充满了李白洪亮的诵诗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宗政听罢,嚎啕大哭,多年来数不尽的悲哀忧愁像打开闸门的洪水猛烈地袭向他心里。他畅快地恸哭着,在这寂静无人的大山脚下,只有黑夜,只有黑夜……李白玲和红红准备上机值班。她俩值八点十五分到夜里一点十五分的班。红红喝了杯奶粉,李白玲剥开一块七十五克的巧克力。晚饭她们几乎一点没吃。李白玲把巧克力伸到红红嘴边,红红摇头不吃。“哎哟,吃一点皮肤不会黑的。”“你不吃我吃。”周毓玮躺在**说。她们走后不久,就寝音乐响了,今天好像提前放了。总部规定:营以下部队和个人不准有录音机。这就寝音乐就格外珍贵了。正播着“溜冰园舞曲”,一股清凉怡人的气氛。卫景宁换上从上海买来的时装,妩媚妖艳。女兵们也只有半个小时可以漂亮一下了。周毓玮立刻哇地大叫,跳下床奔过来,左右细看,机关枪似的问:“多少钱,多少钱?”“八百二。”卫景宁脸上溢出得意和喜悦。“给我也买一套。来,让我试试。”“你先帮我看看。”“真潇洒!”“卫景宁──电话──”楼下有人叫。卫景宁拿起军装,犹豫,又放下,冲出门,拖鞋拍打着楼梯。她看到宗政站在大楼门口,停了一下,放慢脚步,低头拿起走道上的听筒:“谁呀?”轻柔的声音,每个话务员都具备。“有什么事?”卫景宁有点不耐烦。听了几句,“以后再说,要睡了,再见。”卫景宁匆匆挂上电话。估计又是一个追求者,宗政想。卫景宁步履轻盈走来,亲昵地叫一声指导员,怯惧地上楼。“卫景宁,”宗政叫住她。卫景宁转过身,眼神惶惶地盯住宗政。“衣服很漂亮。”宗政夸奖着,很认真地欣赏。卫景宁体形很好,凹凸分明。惶恐的眼神立刻消散,卫景宁甜甜地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以后尽量少穿。”宗政平静地说。甜蜜立刻绷住,卫景宁脸上晕出紧张的潮红。宗政有点不忍,温和地补充:“好吗?”卫景宁抬眼看了宗政一眼,点点头。宗政看到湿润的眼神。“快上去吧。”经过一阵浸满香气的喧闹,熄灯号幽幽地从远处传来,大楼很快平静下来。宗政看了会儿英语书,提着手电查铺去。三班宿舍,大灯已灭,手电还亮着,卫景宁还没洗完。刚才欣赏时装晚了。她紧张得手有点发抖。“哎呀,你先钻被子,等查完铺再洗。”周毓玮在被窝里催她。门外响起宗政的脚步声。卫景宁猫一样窜上床溜进被窝。宗政改不了指挥员那套刻板严肃的作风。他的手电认真地扫过每个铺上人的脸。以前,他可受过一次惊吓。那天夜里快十二点了,他放下英语书,正准备再查铺去。门外周毓玮急促敲门:红红不见了。他的脑袋骤然变大,翻身下床。机房,伙房,厕所,能找的都找了,没有。宗政脊背透凉,冷汗直冒。那是快过年的时候。他又查一遍,红红**还是空着。奇怪,第一次查铺还在呢!在大学时宗政一直被认为智商极高机灵过人。教员对他的评价是:在绝境下,能突然发出意想不到的和逻辑毫不联系的念头,绝处逢生。这就是宗政的智商和机敏。宗政对周毓玮说,我们真傻,红红就在宿舍。果然红红在李白玲怀里睡得正香呢!周毓玮刚想推醒她们,被宗政制止了,他脸上流过一丝满意的微笑。第二天,红红找宗政,羞而怯惧,她说她一个人睡太冷了。查完铺,宗政去舞厅。李轩带着队伍到达俱乐部舞厅时正好是七点半。当李轩抬腕看表时,站在黑处的俱乐部刘干事大声说很准时。“我们可不敢迟到,那次晚到可没两分种,没把我们训死。”李轩转向队列,“立定,左边一排进舞厅!”少尉李轩来自贵州省一个偏僻的小县。父亲是税务所所长,母亲是个商店营业员,家境一般。李轩从小就爱幻想,小学时她幻想到北京去看毛主席纪念堂,中学时她有点思想了,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她幻想到北京、上海去。可要出去唯一的路就是考大学。从此,她拚命读书。由于天资不高,再加上家庭又没有一个读书的环境,尽管她读书很刻苦,但还是连续两年落榜。她变得心灰意冷,哀叹命运捉弄她。就在她二十岁这年秋天,部队到她家乡招兵了!这实在是绝无仅有!自她记事到现在就没招过兵,更何况还是招女兵。李轩想,这是菩萨可怜她,给她的机会。她想她一定要当兵!决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父母也很支持她的想法,全家一致决定:不惜任何代价让李轩去当兵。报名的人数比录取名额高出一百倍。各路地头蛇各显神通,进行激烈较量。她父亲也使出了浑身解数。首先把她的年龄改小到十八岁,然后,开始用钱打通各个关节,一次就给县武装部长五千元钱。当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疲惫的父亲告诉李轩她被验上时,李轩激动得滚下了热泪,当即给父母和哥哥下跪磕头,说定要报答她们。第二天去人武部拿入伍通知书时,部长见李轩颇有姿色,让她晚上去,说要单独考考她,然后才可发入伍通知书。李轩是个聪明人,脊背顿时冒出了冷汗。她父亲和哥哥一听,立刻火冒三丈,说晚上一起去。晚上全家出动,哥哥在腰上别了把菜刀。部长见来了那么多人,责问:“你们来干什么?”李轩的哥哥抽出菜刀对准部长的办公室桌角猛劈下去,一大块木头落地,一把揪住部长的衣领:“你这狗杂种,为了李轩当兵我们倾家荡产,为了你这五千元钱,我们三人卖了三次血。你要敢碰李轩一指头,李轩要是当不了兵,我灭了你全家!”说完一把把部长推回座位。部长吓得面如灰土,在哥哥的菜刀下,拿出了通知书。临别前,李轩哭得很伤心,说对不起全家。父亲说:“小轩,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说完眼里噙满老泪,母亲哭得更悲恸,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哥哥说:“小轩,哥对得起你了,哥以后再难也值!”李轩怀着巨大的悲伤,对亲人的深情,离开了家乡。火车启动不久,李轩哭昏过去……命运似乎就是和李轩作对,她考军校也是连考了两次都仅差几分落榜。李轩痛苦万端,给家里写信,诉说苦处。父亲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来信说,考不上回来,爸妈一样要你,你安心复习,不要有压力,一切都是天意。第三次考后,在李轩精神几乎绝望崩溃时,录取通知书来了。李轩捧着录取通知书,一个人跑到山上痛哭一场。这时,李轩的实际年龄已二十三岁。命运对李轩不公,婚姻却有点太热情了。这正应验了中国的一句古话:祸兮福所依。尽管经历坎坷,桃运盛开,算不得祸福。李轩在军校时,便有不少人追求她,可李轩没有真正看上一个。她来当兵多不易啊!她可不能随便凑合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她一定要有个理想的爱人,以慰藉她心灵的创伤。她挑呀筛选呀,结果全让她筛光了,一个不剩。毕业分到女兵连当分队长后,又有一大群干部和战士围着她转。她没有那种姑娘通常有的飘飘然而失去对自我价值的正确判断。她很清醒,她要实实在在地选择营造她的栖身之窝。她没有改变中学时的目标。她努力工作,精通自己的业务,熟悉连里的其他业务。为了从各方面提高自己,她读了大量的书籍,尤其是有关青年修养方面的书,并从其他任何方面学习。只要里面有她觉得好的适合她的她就学。在现实生活中也一样,连里有一个老技师,李轩觉得她的修养很好,她就很注意学;苏怡雯,她就更注意琢磨,心里甚至还有点暗暗的妒嫉,但这小嫉妒没有影响她的行动。她深知,她的家庭并没有使她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只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姑娘之一,她要使自己成为一个不错的有魅力姑娘。她给自己定了要求:热情,善良,说话温和文雅,待人谦逊随和,为人诚实,力戒骄娇。为了使自己做得更好,她记住了宗政一次点名时说的话:每天晚上睡前,反省一下自己。她对她的指导员很佩服。她努力分析评判每一个入选者,可没有一个符合她的要求的。她想二十六岁?根据档案是二十四岁?还可以等二年,实在不行,就做一次不诚实行为?永远减去两岁。可是热情又带来了其他灾难,她意识到灾难很可能会毁掉她。她很礼貌地对待任何一个人,有求必应,有问必答,人人愿意和她聊谈,她不会驳人面子,总是很耐心且装得很认真地和人谈话,尽管大多这样的谈话很无聊,虚度光阴。别人让她办个事,她总是竭尽全力。她性格开朗,自然交际很广,慢慢地在机关大院被誉为交际花。由于她拒绝了太多的追求者,由于那些男士的垂涎在她的真诚面前碰钉子或望而却步,又由于她的热情美丽引来同性的嫉羡,人们就开始议论她。中国人是很有丰富的猜测和想象力的。男士们谈话的内容离不开对她的龌龊和下流,他们谈论着她并不存在的幽会内容,他们说李轩身上没有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还恶毒地给李轩寄了封信,信里夹着避孕套。在浴室洗澡时,关心她的女士们和小姐们的眼睛会有意无意地注目李轩的腹部,那腹部的平滑结实漂亮显然使她们失望。对李轩的追求者越来越少,围簇者却越来越多,李轩知道,这是部队寂寞的单身汉们把她真当成交际花消遣呢!她表面平静依旧,内心却孤独痛苦,她真想找人倾诉一下。家里不行,否则父母还会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朋友呢,没有一人能让她宣泄。她悲哀地想到,她至今还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她的内心愈来愈痛苦。上次宗政却对她说了一句让她怔了半天的话:矜持和适量的冰冷是姑娘保护自己的武器。今天舞会的气氛很好,人不多不少,机关大院的舞跳得很好的男军官都来了。首长也来了不少。苏怡雯又拒绝了一个邀舞者。李轩想,要对她说说,不能随便拒绝别人的邀请。这时,脸上还有窘态的那个邀舞者走到李轩身旁,请李轩跳舞,伸手请舞的动作都有些怯惧。李轩起身,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副连长米彤到舞厅时,舞会正好过半。这是舞会最融和热烈的时候。正播着《魂断蓝桥》。约翰·施特劳斯这首著名的曲子,似乎深深打动了人们,一对对舞伴脸上流溢着陶醉。米彤也被感染了,心里生出股纯净甜美的情绪。这对她来说多么难得呀!自从那件事后,米彤的心里变得忧郁了,近些日子尤其严重,只有儿子惦惦才能使她暂时摆脱一些烦恼。今天,米彤托小孩有病,又在家忍受着忧郁的折磨。晚上,她情不自禁地来到舞厅。在舞池的远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她的视线,她心里一动。米彤才明白,晚上这么想来到舞厅的原因了。真见鬼!那么长时间了,每次见到他都这样。多年来,那个身影一直像魔鬼一样盘桓在米彤心里。米彤和他曾有过温情而热烈的感情。米彤初识他时,刚和丈夫恋爱。她和丈夫谈话的内容有一半是说他。在恋爱半年后,米彤忽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他给米彤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平和及亲近感。他说话不多却深刻而有力,和他谈话,你总能感到他的睿智和机敏,他可以把很难理解的问题说得平易可懂,可以从一些平常小事提炼出哲理和宗教。他善解人意,总能想到你的心里。米彤被吸引住了。米彤开始向他倾诉苦恼,对丈夫的,对自己的,对生活的,每次他都让米彤烦恼而来,欢快而去。可一离开他,烦恼又渐渐起来。那时,米彤已快结婚,那时,米彤三天两头和丈夫吵架。米彤愁悒地找他。他对米彤说,爱情是一个互相净化提高的过程。他真的痴情于你,你就能让他改变一切,包括难移的秉性。可是结婚后没几天,米彤却当着他的面和丈夫发生一次泪流满面的争吵。饭桌上,米彤俨然把他当成丈夫了。他落荒而逃。那时,他正在恋爱,一次米彤终于下决心找到他。在街心花园,米彤把他的手按在自己急跳的胸上,然后把埋葬已久的想法告诉他,然后让他象鱼一样游遍全身,然后让嘤嘤的哭声传出花园。又过了许久,米彤责怪他为什么不去她家了。他在米彤三遍逼问后,在一个小雨天,路过米彤家那条街时,忽然想,应该去一次,去最后一次……这次较量,米彤认为明天去见朱丽叶也没枉了人生。米彤和他摊牌了。他再一次落荒而逃。随着时间的推移,米彤的心情变得越来越苦痛。他带着舞伴转了过来。他的舞姿翩翩,表情平和宽容。他平淡地和米彤对视了一眼,这眼神蕴含着问候。米彤一颤,仿佛心尖上被针轻轻地碰了一下,米彤立刻站起,离开了舞厅。机房一片喧嚣,十几个机台的十几个话务员不停呼、叫,不停地接线,表情专注紧张,天天如此,电话必须到晚上十点半以后才开始减少。李白玲在三尺机台上双手不停地把插头插上拨下,动作稔熟漂亮,她的功夫很深,是海军话务比赛第一名。李白玲出来当兵纯属偶然。那年她高中毕业后,没找到满意工作,在家呆着。她常光顾电影院、舞厅、商店、卡拉ok厅。妈妈每月给她一百五十元,没两天便所剩无几,以后要从妈妈那儿追加就很难。爸爸悄悄地给他一百或二百,可还不够她花,她只得关在家里听摇滚乐,苦熬到下个月。一天,妈妈心情不好,下班回来,看到卫生间女儿换下来好几天的衣服没洗便说了李白玲几句。或许是李白玲平时得到太多的宠爱,或许是工作没着落心情灰暗,李白玲竟暴跳如雷,立刻到同学苏怡雯家住了几天,全然不顾妈妈的伤心。那时正赶上部队来招女兵,她和苏怡雯一商量就来当兵了。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瞒着父母。随着开拨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心情变得惶然不宁,当火车终于启动时,李白玲终于控制不住随着大家哭了起来,她想到妈妈爸爸,不觉热泪滚落下来,到部队,第一次让写信时,她就给妈妈写了封信,泪水打湿了信纸。机台上的指示灯亮了。她接上。“师傅,找你的,在4401。”耳机里传来红红的声音。李白玲把接头插上4401孔。又传来北京那家伙的叫声,音量很小,听得很费劲。近来,那家伙常来信来电,加强了火力。他是苏怡雯和李白玲的老乡,在北京服役,先是在电话里和苏怡雯吹上的。那家伙有点神神叨叨的,休假不回家来到这穷乡僻壤,找苏怡雯。苏怡雯和他神吹是为了排遣夜里枯守机房的寂寞和父母要离婚的烦恼。苏怡雯绝对没有多一点的意思,更没想到他会如此执著千里迢迢不回家来找她苏怡雯。苏怡雯没有心境也不想违反连队规定。她便托病让李白玲冒充她去见那家伙,直到那家伙离开营地,苏怡雯才石头落地。她吓得再也不敢瞎吹牛了。她想不通部队中竟然会有如此不顾一切的堂吉诃德的。那家伙和李白玲接上了火。李白玲是个交际极广的人,联络的朋友不敢说覆盖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起码也辐射北京外加沿海六省一市,机关大院密度更高。她的职业成了她交际的有力武器。她欢迎全世界的男人爱她,可她却不会真爱一人。她偶有小疾住了一次医院,探望她的人络绎不绝,官阶上至中校下至刚入伍的新兵。她稍投入点感情的只有二人,一个是司令部航空部的万参谋,另一个就是北京那家伙。春节她给两人寄了贺年片,贺卡上写着同样的话:一棵孤独的小白杨在风中彷徨。万参谋回了张精致的贺卡,上面用毛笔正楷写着:当风变暖时,小白杨就不再孤独。北京那家伙就更神神叨叨了,天天打电话写信。那家伙还真能写,每次都让李白玲看得心跳加快,如怀里揣着头鹿。“是玲玲吗?”耳机里传来遥远的声音。李白玲心里发热。最初的交往李白玲一直以苏怡雯的面目出现。随着他们交往的加深,李白玲越来越不习惯甚至有点妒嫉或者是别扭那家伙变得愈加痴情的叫声:怡雯,小雯,犹豫再三李白玲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名字只是一个人的符号。那家伙非常潇洒的回答使李白玲如释重负,那家伙对李白玲一如既往。“信收到没有?”“收到了。”那家伙的信使李白玲心里充满暖意,此刻她心里又弥荡起一股温馨。“怎么不回信?”“你再写呀!我等着看呢!”李白玲很少回信,写信对她是一种负担,而读信是一种愉快的享受,尤其读那家伙文采飞扬的信。这时,指示灯又亮了。李白玲接上,是红红的声音:“师傅,万参谋电话。”李白玲对那家伙说你等等啊,立刻打上扳键亲昵地说:“万参谋好。”“玲玲,刚才你走后,我,想了很多……”万参谋怯懦的语调。“我接个电话,”李白玲关上扳键对等了半天的那家伙说:“现在太忙了,以后再说吧!”李白玲没等那家伙回话就拆了线然后又接通了万参谋。“哎,你认识红红吧?”“知道,就是那个长得有点山口百惠味道的女孩?”李白玲一听万参谋如此赞赏的语调,心里忍不住涌起股醋劲和妒意。“你观察得够仔细的嘛。”“没有,就是上次来征求意见,见一面。”万参谋解释道。“就一次你就看出山口百惠味啊!你确实够厉害的!你长的是狼眼啊!”“玲玲,不是……哎,不说了。”李白玲一听不说了,立刻把线拆了。她心里的嫉醋猛地涨开。指示灯又亮了,李白玲知道是万参谋的电话,她接上,耳机里传来万参谋乞求的话语:“玲玲,你怎么啦?别生气了好吗?”心里的妒嫉更猛烈地折磨着李白玲,她狠劲地拨掉插塞,再不理会万参谋一次又一次的电话指示。“玲玲,今天陪首长下部队,挺累的,我想早点休息。”“嗯,才十点,就辛苦你一晚……”“你不怕监听电话?”“我听得出来。”市话机房值班员刘歆捂住电话咯咯大笑。她正监听着李白玲和万参谋的通话。尽管连队规定不准监听电话,但有的值班员照听不误,尤其爱听恋爱男女的电话。每次李白玲值班都监听。她们清楚,李白玲的电话百听百中,而且值班也实在太寂寞无聊,监听电话很解闷。“你下去吧!”苏怡雯不知何时推门进来。刘歆吓得脸刷地白了,惶然地叫了一声班长。趁苏怡雯还没发现她监听电话,迅速地走出机房。苏怡雯刚要坐下,瞥见刘歆还没放好的耳机,立刻血往上涌,现在连新兵也敢监听电话了。苏怡雯收起耳机。苏怡雯呆坐在椅上,脑袋似一锅烧糊的粥。思维粘稠涩重,还夹着苦焦味。她长出口气,遥望着窗外黑暗无星的天宇。她总以为自己很不幸,可怎么也没想到宗政会有那么多苦难,比她还不幸,她怎么也想不通她当时竟会趴在指导员身上痛哭失声,还用拳头打他。她现在脑子一片糊涂,但有一点,她已决定:考军校。苏怡雯是为了逃避才来当兵的。她学习很好,一直想考复旦大学,可高考失常,连普通大学都没考上。她痛苦异常。学校和家庭给了她很大的压力,让她来年再考一次。她想了几日,决定当兵去。这只是一瞬间的决定。后来,她回想起来总认为是当时哪根筋搭上了。因为她清楚,军人在当今上海、广州等沿海地区是最被人瞧不起的职业之一,可那一瞬间她和李白玲确实下定决心要当兵的。那天晚上,她俩谈得很多,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疯狂地跳迪斯科,搂在一起睡觉,做着五光十色的梦。可一踏进训练团,那个关于军营的绚丽斑斓的梦即刻化为泡影,荒僻的群山,单调的营房,严格的生活使她一下子沉闷起来,直到新兵训练结束后分到第七舰队机关大院当守机员,她的心情才稍有好转。一个兵团机关毕竟比新兵训练团繁华。苏怡雯中学时便有冷美人称号。她学习优异,爱好高雅,喜欢听古典抒情音乐,读文学名著,不愿和人多说话。对于男生的无聊调侃,她从不理会,男生的追逐不是遭到礼貌的回绝就是石沉大海。有的恶作剧的男生私下议论,说她患有“生理功能失调症”、“雌性激素分泌过少症”。到了部队,枯燥单调的生活,使她改变了,她亦开始和男兵说话了,值班寂寞时也会和男兵吹吹,但她从不和机关男兵吹,她怕被纠缠。有的粘上来的,约她出去的,她在电话里就噎人一顿。她就和北京那家伙吹。自从那家伙不顾一切冲来后,苏怡雯再也不和他吹了。在舞厅里,那些缠住她要和她谈恋爱的男兵邀请她跳舞,她会很不礼貌地拒绝,搞得人下不了台。她情愿让人觉得她没修养也不愿被粘住。冷美人的大号很快在营地传开。苏怡雯的父亲一九六五年从清华大学量子力学系毕业后到第二炮兵工作。母亲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后在一乐团弹钢琴。苏怡雯的童年幸福平静。她在充满了母爱、音乐、文学氛围的环境中长大。母亲培养了她清馨高雅的气质,她的心灵如同刚开放的出水芙蓉,美丽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她爱母亲但更爱父亲,父亲每年一月或二月的休假成了她尽情撒娇玩耍的大好时光,每晚要父亲抱着睡。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旁边的小**。她从父亲回部队就开始盼着父亲下次休假。她觉得父亲一月或二月给她的感情,远远多于母亲一年的感情。她从心底里流溢出满足和骄傲,为自己的父母亲。多年后她的脑中闪过念头:如果哪个小伙子有父亲的一半,她就嫁给他。立刻,她为自己的想法羞得满脸绯红。一月前,苏怡雯接到一信,是父亲写来的,父亲告诉她,他和母亲准备离婚了。她的脑袋猛地炸开,立刻眼泪就从眼眶里滚出,她怎么也想不通,一直很好的父母为什么要离婚?她一直为之自豪的父母亲居然一夜之间让她感到羞愧。她不敢想象以后会是什么情景。那天晚上,她躺在**哭了一夜,打着手电给父亲写了回信,希望他们别离婚。第二天她竭力做得和往常一样,指导员宗政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指导员找她谈心,尽管苏怡雯很想告诉他,但最终还是没说。她觉得父母离婚太让她难堪了。父亲回信说他是不得已,她母亲已爱上了乐团的一个小伙子。他说他转业不准备回上海,他要回西安老家。苏怡雯又给母亲写信,用一个女儿的真诚,恳求母亲。母亲回信,说对不起她。说她父亲刻扳得像部计算机,说她这辈子牺牲得太多。现在有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是个见习指挥,追了她三年,她没法抗拒也不想抗拒了。母亲说她已四十五岁,她不愿就这么黯淡凄苦地过完这一生。最后母亲恳求女儿原谅,并一定回信让女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看到这儿,苏怡雯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她还能责怪谁呢?信已收到好多天了,她还没回信。她知道,母亲正焦急地等她回信。现在的社会变化太快了,苏怡雯想。可她怎么也不敢想象,一个二十五岁,只比她大三岁的小伙子却要当她的父亲了。苏怡雯想,她以后是不会再进这个家了。她忽然想起一本算命书上说的话:女儿像父是福,像母是祸。她太象母亲了。她的手摸到了口袋里的信。信她已不止读了十遍,她不知道如何给母亲回信,她的脑袋似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近来,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怀,经常为一点小事而发火,事后又很后悔。痛苦把她折磨得更加忧郁更加消沉了。机器一阵告警,苏怡雯过去排除了。她回到座位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她熟悉的、整齐的、有点亲近感的机器,一瞬间她决定了:不仅要考上军校,还要在部队干下去。她猛然一激灵,心里涌过一股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良久,她想,她要好好地给母亲回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