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冷,估摸着再过些时日京师又要大雪纷飞了,这几年冬天来的格外的早,每到这个时候,各部堂便开始忙碌起来,一年的年关又要即将到了,衙门里的事日渐增多。不过兵部就不同了,连兵部的尚书刘大夏都倒了,下头这些小鱼小虾米还不是该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西厂已经派了人去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带走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员,除此之外,大量的番子出没辽东宣府,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整个边镇的官员几乎都换了一个遍,至于那些被撸掉的犯官也是日渐增多,以至于到处都是哪个人被拿了,哪个人又犯了事的传言。内阁这边也是有名目的,做出一副肃贪的架势,说什么变法之始,便以兵部和边镇来开刀,以儆效尤。于是大家纷纷噤若寒蝉,以至于连平时鼓噪的御使们也哑了火,今天是拿兵部开刀,谁敢多嘴明日就是拿你开刀。不过朝廷的诸多举动,倒也蒙蔽了不少人,毕竟人家是肃贪,朝廷的官员十个就有八个是混账,还剩下两个多半是靠边站的,一开始不少人对变法都存有疑虑,可是现在弄出这么一个举动,倒也算是得民心之举。不过这时候,终于有奏报传来,北通州那边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楚王已经抵达北通州,随时入京。这一下子朝廷轰动了,有人不安,有人窃喜,朱厚照亲自主持了一次朝议,议论的便是用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楚王入京的事。楚王是亲王,又是藩王,是驸马都尉,又是朝廷认可的‘南洋王’,总而言之,他的身份是前所未有,说他是外藩,未免显得疏远。可要不认他是藩王,又未免不尊重他独立一国的地位,更何况他这外藩总领南洋各国,地位理应比安南、朝鲜要高一个档次。礼仪是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朝中的讨论尤为激烈,可谓刀光剑影杀气腾腾。朱厚照难得出来主持大局,可是很快他就后悔了,一开始的时候讨论的还是礼仪问题,可是接下来就变成了楚国到底是藩国还是属国的问题,再接着,便有人弹劾楚国大肆扩充军马,几个时辰之后,上午的朝会到了下午,就有人开始抨击商贾大量向南洋外流。期间朱厚照打了个盹儿,最后他终于暴怒了,狠狠的拍了拍案牍,喝道:“朕现在要问的是……”“陛下……”这时候,与个太监入殿,道:“楚王已经到京师了,车驾直接去了楚王旧宅。”“就到了……”朱厚照呆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道:“这样也好,也省的吵闹不休,立即命他和公主一道觐见吧,速去,速去。”大臣们也傻了眼,有人忍不住咕哝:“这不合规矩啊,这大礼还没走全,怎么就能入京呢?传出去的话,我堂堂天朝的颜面岂不是荡然无存?”朱厚照却懒得再理会,直接退朝,侧立在他一边的刘瑾显然有些紧张,一时也是痴痴呆呆,等到朱厚照扬长而去他才回过神,连忙追了上去。正心殿里,朱厚照换上了宽松的衣袍,遣散了殿中无关的宫人,只留下了刘瑾在一边伺候,刘瑾躬身立着,想笑着说几句话,可是想说的话梗在喉头发不出来。朱厚照心情格外的好:“待会儿让公主先去坤宁宫,让柳师傅先来见朕,到时朕陪柳师傅去见驾,哎,虽然只是一年不见,可是朕还是怪想他的。”刘瑾勉强笑了笑,终于挤出了一句话,道:“想必楚王殿下也很想念陛下。”朱厚照眉头一挑,道:“这是自然,也不看朕和他是什么交情。”刘瑾眼珠子一转,道:“更何况公主还要留在京师待产,到时候陛下看了楚国的小王子也定然喜欢。”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朱厚照先是眉飞色舞,可是随即又显得有些郁郁不乐起来。父皇有孩子,母后有孩子,柳师傅也有孩子,可是偏偏他朱厚照没有孩子,想到这个,朱厚照抿着嘴不吭声了。刘瑾眼眸悄悄打量朱厚照的脸色,随即又嘻嘻哈哈的道:“太后就巴望着那孩子呢。”朱厚照怫然不悦的道:“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你出去看看,柳师傅怎么还没有来。”“是。”刘瑾躬身退下去。…………………………………………………………………………………………………………………………………………………………………………午门,柳乘风一身蟒服入宫,虽是旅途劳顿,可是此时他仍然精神奕奕,在他身后则是一辆车驾,里头坐着太康公主,皇上已经准许公主坐车入宫,太康公主今日的心情自是格外的好,掀开了车帘来东瞧瞧、西看看,重温阔别已久的住处,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柳乘风则是不同,在他看来,这紫禁城虽然砖石未变,却还是变了,这一路进京,让柳乘风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路途上,变法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这种种的变法都在告诉柳乘风,正德朝的新权贵们正在借着各种的名目和手段攥取更多的权利。原本这和柳乘风无关,他现在毕竟是外人,朝中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可是当有人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就全然不同了。今日有人敢动锦衣卫,敢夺取缉事司,明天就会有人动聚宝楼,且不说锦衣卫对柳乘风十分重要,就算这锦衣卫在柳乘风手里一文不值,柳乘风也绝不能助长这个气焰。他这一次来,既是回京探亲,又何尝不是收拾一下眼下的局面。柳乘风和公主的车驾过了金水桥之后便分道扬镳,柳乘风径直去了正心殿,在太监们通报之后,随即便步入殿中,而殿中的朱厚照也已经站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朱厚照压压手,道:“师傅不要行礼,快请坐下说话吧。”若是从前的朱厚照,定会兴奋的扑上前来,可是这时候竟还有了几分矜持,柳乘风信中感慨,虽然朱厚照照旧心性贪玩,可是毕竟还是长大了。朱厚照红光满面,朝柳乘风眨眨眼,道:“原本太后那边是叫你与公主一道觐见的,不过朕先留下你,和你说说话,待会儿再一道去坤宁宫,你去了廉州,朕听说你做了许多事,楚国的水师横扫南洋,各国心惊胆战,纷纷任你马首是瞻是吗?”朱厚照露出神往之色,道:“朕其实倒是想和你换一换,朕宁愿做楚王,也不愿做这皇帝,做皇帝太闷了,人人都要管着,很是不自在,近来倒还好些,刘健他们还在的时候更加可怖,哼,他们这些人朕早就看穿了,口里仁义道德,暗里男盗女娼。”朱厚照恨不得把自己这一年的经历一口气都说出来,柳乘风微笑着倾听,可是心情却有些失落,假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朱厚照确实不适合做皇帝,和先帝比起来,朱厚照实在过于生嫩。只是这些话只藏在柳乘风心里,理智虽然告诉他,朱厚照定不会是个好皇帝,可是感情上柳乘风只愿尊奉这个男人为君王。“陛下,臣听说近来朝廷在变法?”待朱厚照说的有些累了,柳乘风突然插话。朱厚照听罢,眉飞色舞的道:“不错,先帝仁厚,对百官多有纵容,可是朕不一样,朕可不能让他们这般放肆下去,你看看,这几日兵部查出来的大案子,真是骇人听闻,一个兵部侍郎就可以勾结边镇的上下官员贪赃枉法,一个小小的主事每年便从中贪墨七八万两纹银,这一次朕要严惩,非让他们知道规矩不可。”朱厚照说到了兴头处,不管怎么说柳乘风在廉州的表现极为出色,一年的功夫便慑服各国,据说现在还要建立什么联军,对南洋各国进行有效的统治,他堂堂大明天子,自然也要拿出一点成绩来给柳师傅看看,朱厚照继续道:“这变法最大的好处就是约束官员,令行禁止。效仿太祖皇帝的祖制,打击那些贪官墨吏,同时免除穷困百姓的赋税,减轻他们的负担,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变法是刘伴伴和大学士焦芳提出的,内阁那边也无人反对,可见我大明的弊病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这一次变法也多亏了这些人才如此顺利。”柳乘风眼睛眯着,不置可否的笑笑,随即道:“陛下圣明,自是心存了善待百姓之心,所以才推行变法的。不过变法固然是好,就如宋时的王荆公变法,那变法初衷亦是极好,所颁布的律令亦是对症下药,可是偏偏让歪嘴的和尚念错了经,最后反而是失败收场。所以微臣以为,变法固然重要,可是还需谨慎,切不可贪功求快,否则只会贻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