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上车吧。”穆真真撩开车帷招呼道。刘宗周一驴一仆已经走远,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张原也是喟然一叹,无声道:“启东先生,不必绝食,活着最好啊。”明亡后,刘宗周绝食二十三日而死,完成了他独善其身的道德理想,这当然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但绝非张原的楷模,张原从未想过要以那种方式名垂后世,所以,救国从辩论始——坐上马车,穆真真道:“少爷怎么和刘先生争执起来了,婢子以前在大善寺卖果子,刘先生还曾帮婢子呵斥过喇唬呢。”张原道:“刘先生是个正派人,值得尊敬,不过实在太古板,与我谈不拢,本来应该请他吃顿饭的,现在他肯定拒绝,罢了,刘先生还是回嶯山做学问去吧。”王微把暖炉递给张原暖手,嫣然道:“妾身也不明白相公为什么支持天主教,要知道天主教可是反对纳妾的——”张原不接暖炉,却把双手伸进王微腋下去焐,好象恍然大悟道:“哎呦,差点忘了这个大事,沈榷诸人反对天主教是否就是为此,那我也要反对。”手在王微腋下乳侧挠了一下就抽出来,王微已是笑得身子乱颤。张原自己搓手取暖,说道:“不是说笑话,沈榷反对天主教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李之藻大人指责他招妓饮宴,不过刘宗周先生却是为官青菜豆腐、归乡行李一担,清贫如苦修士一般的,也反对天主教,看来这外来的和尚不好念经啊。”“少爷,婢子的手暖和。”穆真真把张原的手合在她的手掌中焐着,穆真真的手掌比一般女子宽大得多,竟与张原的手差不多大,这样合掌焐手本是男子呵护女子的惯用姿势,张原笑了起来。感着穆真真手掌的温暖和粗糙,却抽出一手到穆真真裙边摸索——穆真真羞红了脸:“少爷——”张原问:“小盘龙棍不带了吗?”穆真真道:“上个月起就没带了。”王微笑道:“相公难道还要真真挺着个大肚子舞棍弄棒吗。”这时,马车已经驶入东四牌楼西坊门,驾车的姚叔问:“介子相公。先去商老爷府上吗?”张原道:“先绕到大慈延福宫东侧的估衣街,大锤认得路。”坐在姚叔边上的汪大锤响亮地答应一声,马车向大慈延福宫驰去,经过庙内胡同,来到估衣街,清墨山人以十八两银子在这街上典了一处房子,门面一间。是算命铺子,里面是一栋两层小楼,有一个小院子,董奶茶直至分娩前一个月还是自己操持家务,上月才雇了一个老妈子服侍月子——奶茶妹分娩才三天,清墨山人的算命铺子依旧开张,看来生活压力不小啊,见张原亲自来道贺。清墨山人又惊又喜,赶紧招呼那个老妈子来引状元公的两位女眷进去探望董奶茶母女——“侯妈,侯妈——”喊了好几声没人应。清墨山人抱歉道:“这个保定老妈子耳朵有点背,不大好使唤。”将铺子门关上,领着张原几人进去,又叫了两声“侯妈”,一个身板壮实的老妇才从二楼下来,清墨山人让侯妈领王微和穆真真上楼,他自己给张原烹茶——张原向清墨山人道喜,坐着说了一会话,王微和穆真真下楼来了,侯妈代董氏送客。张原听说这侯妈是保定人,又是姓侯,就随便问一问:“侯妈是保定哪里的人?”这壮实的老妈子见贵客问她话,有些紧张,两手不停地在围裙上的擦拭着,答道:“回贵人的话。老妇是定兴县侯家堡人氏,夫家姓高,已经去世,老妇有两个儿子,都在京中脚夫行谋生活……”“好了好了,侯妈,你上楼去吧。”清墨山人见这老妈子啰哩啰嗦,赶紧打断话,担心张原厌烦。客印月就是保定府定兴县的人,张原道:“且慢,侯妈可知道你们定兴县有妇人在皇宫中做奶娘的吗?”“有啊。”侯妈道:“侯二的妻子客氏啊,十多年前就入宫了,客氏是侯二的老婆,那侯二与老妇算是同宗,都是一个堡的,一个东头一个西头,老妇回娘家看望老爹,有时也会看到侯二,那侯二死得早,三十来岁就死了,我爹八十岁身子骨还健康得很……”张原心道:“还真有这么巧,竟会在这里遇到客印月的老乡,不,是客印月亡夫的老乡。”问:“客氏不是定兴县人吧?”侯妈正说她老爹八十岁还能下地耕种,一时止不住话头,说了一通后才答道:“客氏姐弟是口外来的,逃荒到侯家堡,客氏嫁给了侯二,平日不怎么与庄人来往,她那个弟弟是个猎户,箭法准,常能捕到野兔山鸡,平日都是闷头不吭声的,据说客氏容貌甚美,老妇却是没见过——”侯妈说的口外就是喜峰口长城以北的地区,喜峰口古称卢龙塞,是河北平原通向东北满蒙区的要塞,张原眉头微皱,心想:“口外当然也有大量汉民居住,但从上回甘露饼风波我对客氏身份提出质疑客氏的反应来看,只怕客氏不是汉人,难道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问:“那侯二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世了?”侯妈道:“是啊,平时也是挺壮实的一个汉子,娶了客氏两年不到就死了,我们侯家堡的人说客氏妖艳,侯二**不知节制,就成短命鬼了。”侯妈对客氏的了解就只有这些,张原婉辞清墨山人留饭之请,和王微、穆真真出门上车,车厢里,王微悄声问:“相公,有什么事吗?”心想:“那日在北安门外见到的那个客嬷嬷果然高挑美艳,相公该不会与她有什么纠葛吧,不会不会,相公虽然风流,但不至于不知深浅一味好色。”张原道:“没事,随口问问——对了,那小女婴可爱吗?”王微道:“我和真真上楼看时那女婴还在睡,睫毛长,嘴巴小,甚是可爱,象其母董奶茶。”说着伸手摸了摸穆真真的肚子,道:“真真肚里的孩儿不知是儿是女,真让我羡慕。”穆真真含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微姑也会大肚子的,也许已经大上了,嘻嘻。”王微与穆真真说笑时,张原在想:“客印月若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那混进宫中就实在让人忧虑了,天启五年之后,奉圣夫人客氏与魏忠贤联手把持朝政,天启朝惨烈的党争让大明元气大伤,但这并非客氏一手造成的,其中关系极其复杂,而且客氏以一个逃荒者的身份,凭什么就能认为自己一定能进宫,凭什么就看好朱由校一定能当上皇帝,这里面巧合和机缘居多吧,天启朝对抗后金也是竭尽全力的,所以说客印月不可能是努尔哈赤的奸细,这太匪夷所思,但客印月显然身份诡秘,到底真相如何呢?现在离万历皇帝驾崩大约还有三年多时间,我必须在此之前查清客印月的真实身份——”来到商周祚的四合院,商澹然她们都在等着张原用午餐,有塞外黄羊肉,味甚美,张原饮京师黄米酒、吃塞外黄羊肉,大快朵颐之时,那抱在周妈怀里的小鸿渐在一边盯着父亲的嘴巴看,张原大嚼,小鸿渐的小嘴也一动一动,垂涎欲滴——商澹然笑道:“就是一副馋相,一看到谁嘴巴动就盯着谁的嘴巴看。”张原用筷子沾了黄米酒伸到儿子嘴边,小鸿渐赶忙张嘴吸吮筷子头,这黄米酒味酸甜,虽是低度酒,但小孩儿却是受不了,小鸿渐立即张大了嘴巴,朝外呼气,又“啵啵啵”吐口水泡泡,倒是没哭。张原笑道:“好孩子,敢不敢再来一筷子头酒?”商澹然嗔怪张原道:“有这样为人父的吗,定要把孩儿惹哭是吧。”白雪铺着房顶,饭厅酒气菜香,天伦之乐,其乐融融。……十一月十八日辰时末刻,张原赶到国子监恭候皇太子到来时,却听到莲池大师在大隆福寺圆寂的消息,就是今天早晨的事,昨日午后莲池大师还在大隆福寺为众僧讲经说法,傍晚时说:“我如风中之烛,油尽灯枯矣。”乃自己浣濯沐浴、趺坐念佛,弟子环绕方丈室内,到夜将明时,开目叮嘱说:“大众老实念佛,毋捏怪,毋坏我规矩。”面西念佛,端然而逝——沈榷脸有戚容,向众人说莲池大师轶事,说莲池大师惜福惜劳,垂老自浣濯、出溺器,不劳侍者,终身衣布素,住云栖寺五十年中,未尝妄用一钱,若有信众别持金银为供,则随手散去,布施衣药以救贫病——沈榷目视张原、徐光启、李之藻和熊三拔几位教士,冷冷道:“耶教中可有莲池大师这样慈能与乐、悲能拔苦的的修行者?”徐光启诚恳道:“沈大人,在下已与龙司铎诸人商议过,天主教在大明不会排斥他教,各宣教义,信教自由。”这是昨日徐光启昨日竭力说服龙华民的结果,龙华民等人是很不情愿的,认为这样不但违背了天主教义,也违背了利玛窦“辟佛补儒”的教导,徐光启耐心劝说,龙华民总算勉强答应。沈榷前日得方从哲力挺,气势转盛,冷笑道:“大明哪里有什么天主教,天主教必须在大明斩草除根——”这时集贤门外有人传声道:“皇太子驾到……困境即将过去,坚持就是胜利。(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