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辰时初刻,柳东溟、柳西崖、禹烟、许筠、金中清等人来到大同馆求见大明使臣,询问天朝使团今日能否上路,锦衣卫千户甄紫丹回话说张修撰、阮行人、范通事几人身体尚未康复,暂不能上路。柳东溟一听顿时急了,今日若是上路,那么初六傍晚差不多就能抵达王京,再迟的话就赶不上王子李祬初八日的冠礼了。柳东溟与其弟柳西崖还有禹烟等人紧急商议,于当日午前给张原送上一份厚礼,共计黄金一千两、白银八千两、上等东珠三百颗,其余美酒、美食无数,当年为了获得大明朝廷对光海君王位的承认,朝鲜使臣也是花费巨资上下贿赂才打通关节,此番为册封世子也得花钱,柳东溟心下恼恨,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张原只把美酒、美食留下犒赏随从,其他礼物原封不动退回,这让柳东溟慌了神:张原既不要女乐侍奉,也不收金银财物,张原想干什么?午后,柳东溟由许筠、金中清陪同再次求见张原,张原这回答应相见,见面依旧只说身体不佳、不能长途赶路,册封大典也不必与王子李祬的冠礼同时举行,缓几日何妨,又道:“听闻前夜那舞女并未死亡,此女起先是想行刺于我,见我已有防备,遂自刺,着实可恶——柳大将,这舞女可否交由我处置?”柳东溟猜不透张原的用意,说道:“那大逆不道冒犯天使的贱婢虽未毙命,却也命在旦夕,既然张修撰恼她,那就立即处死。”张原坚持要由他来处置那舞女,柳东溟犹豫片刻,想起平壤府的医官曾说那舞女活不过三天,既然张原要亲眼看舞女断气,那便由他。傍晚时柳东溟就让人把那舞女抬到了大同馆。在平壤府廨舍,柳东溟得到回话,舞女具喜善已经送到大同馆交由大明使团处置,柳西崖不解道:“兄长为何同意把那贱婢交与张原?那贱婢胡言乱语。有损大王和我等清誉。”柳东溟道:“废妃金氏母子之事张原要打听也能打听到,不在乎那贱婢多嘴,既然张原要亲自处置那贱婢,就由他去。”柳西崖沉默片刻,低声道:“兄长以此试探那张原?”柳东溟皱眉道:“大明朝这位新科状元虽然年少,但却心机深沉,昔在北京。他对我等颇有恩义,辩诬、册封皆得他之力,但毫不留情面地处置连山关普慈寺僧人戒勉,又显示此人并非那么好相与,景阳宫贱婢具喜善之事虽然触目惊心,但不至于就让他改变此行册封世子的宗旨啊,他为何托病不行?”柳西崖道:“或许的确是长途赶路辛苦,又或者是礼物尚不能让其餍足?”柳东溟没有答话。却道:“现在要赶在初八日举行册封大典已来不及,我会派人星夜驰报大王,让大王再派贵戚重臣来迎天使。另一面,不计钱财收买张原手下,打探其一举一动,当然这个必须小心行事,不然一旦被张原察觉,会惹恼他,张原机警睿智,糊弄不得。”柳西崖点点头,又道:“奴尔哈赤这回派了重臣纳兰巴克什来见大王,不知有何要事?值此册封大典之期。是不是拒其入境?”柳东溟道:“建州兵强马壮,得罪不得,大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认为建州对大明动干戈之期不远了,我国正可坐山观虎斗,或能左右逢源。以后可不受大明节制,所以这个纳兰氏要见一见,但必须极其隐秘,万万不能让张原听到风声,此人不似其他大明官员那般自大昏庸,他对奴尔哈赤忌惮甚深,一路来都在考察辽东边备、忧心国事,与其他大明使臣大不相同。”柳西崖道:“弟明白,已传书义州安将军,若纳兰氏到来,就扮作客商,径送往王京外碧蹄馆东边的官厅等待大王接见,因城中耳目众多,纳兰氏一行不能入王京,朝中反对与建州往来的势力亦是不小。”柳东溟冷笑道:“待世子名分确定,那时可以逐步清除异己了,小北派的官员一个也不许留。”大北派就是当年拥立光海君的那一派官员,以李尔瞻为首,小北派则主张拥立嫡子永昌大君,以柳永庆为首,这个柳永庆虽也出于文化柳氏,但却与柳东溟一系分道扬镳,光海君即位后,柳永庆被赐死,李尔瞻得到重用,成为了议政府的领议政,也就是内阁首辅,但小北派的势力盘根错节,依旧不可小觑,光海君早想贬黜流放这批曾反对他继位的大臣,只待册封世子后根基确定,即可着手进行大清洗了——……舞女脸白如纸,双眸紧闭,气息奄奄,依然处于昏迷状态,张原让马阔齐和舍巴抬着舞女去小贞的房间,哑女小贞已经候在门前,一看到担架上的舞女,少女小贞的眼泪汪汪,立即给舞女具喜善诊脉,细眉蹙起,显然舞女的伤热极重——少女小贞也顾不得张原几人就在跟前,解开舞女的胸前绷带,舞女的**尽是血污,心窝处黄糊糊也不知是什么伤药,血腥味中夹杂着刺鼻的草药味道,少女小贞鼻翼**嗅了嗅,摇了摇头,先去倒了一盆温水来,把舞女上身的右衽短衫全部脱去,给舞女擦拭上身,**也擦拭得干干净净,虽是垂死之人,但青春依然挺峙怒放——张原、王宗岳、马阔齐、舍巴几人不便多看,退到廊檐下,见那少女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青囊,内有一个柳木匣,匣内长长短短数十枚银针,小贞开始在舞女手臂、肩膀和心口周围扎针,手法很熟练,十余枚银针插到舞女身上后,少女小贞才小心翼翼把舞女心口的伤药揭去,换上她自带的伤药——甄紫丹这时走了过来,看少女小贞在给舞女疗伤,对张原道:“张修撰,我们锦衣卫的伤药极好,是否取些来救治此女?”锦衣卫既有酷刑也有上好的伤药,少女小贞接过伤药,向张原鞠躬致谢,张原也没法和她说什么,打个手势,让少女小贞有需要帮助就来找他。张原回到自己住处,晚宴已备好,阮大铖在等着他,二人一边喝着庆州酒,一边相谈,阮大铖对张原把那濒死的舞女接到馆中颇为不解,张原解释道:“知彼知己,行事不殆,目下看来我们此行并非风平浪静,把那舞女救活了问问清楚似乎更好。”阮大铖哪里有张原的深谋远虑,也未深究,喝酒唱曲,追忆江南风月,喝得半醉自去歇息了。阮大铖走后,张儒绅又来向张原密报,张儒绅及其手下商人已在平壤待了两日,三十车货物有十车脱手卖出,已与平壤商家约好,待从王京回程,还要带回高丽参、白棉纸、济州扇子、釜山铜器等朝鲜特产,这样一来一回,除去沿途开销,此行获利将不下八千两,张儒绅得到张原的吩咐是尽量了解朝鲜国事民情,这日探得光海君果然与建州奴尔哈赤有往来,奴尔哈赤以金珠和马匹来向朝鲜交换铁矿石和工匠甚至弓角和火药——张儒绅又道:“听闻建州老奴还想向朝鲜重金购买火器,已被光海君拒绝。”张原心道:“这时的奴尔哈赤对大明还是心存畏惧,他想从朝鲜这里购买火器应该不是想用来武装其八旗军,因为这时代的火器损耗率惊人,如果自己不能制造,光靠购买是难以成军的,奴尔哈赤想必是为了了解火器的威力,看他的长甲骑兵的盔甲和弓箭能否对抗大明军队的火器,奴尔哈赤膨胀的野心跃跃欲试了。”次日一早,张原随王宗岳练了一遍正宗太极拳,便去左边小院看望少女小贞,马阔齐和舍巴二人跟着他,正见那朝鲜少女端着一盆水碎步撅臀走出来,将水倒进门前清沟,张原问:“那位具姑娘怎么样了?”话一出口才记起这少女听不到,便比个手势,指指心口——小贞放下木盆,向张原鞠躬,请张原入内,姿势极优雅,跟在张原身边走路时,也是上身前倾,翘着臀,碎步走得颇快。舞女具喜善躺在**,纱帐遮着,小贞撩开纱帐,张原看时,那舞女却已从昏迷中醒来,睁着眼,头在枕上抬了抬,声音微弱道:“天使大人——”张原忙道:“你不要动,不要说话伤神,先养着。”那舞女却还是说道:“小邦女子——本来存了死志,既然天使相救,那就全凭——天使作主。”少女小贞的针灸术很神奇啊,昨日傍晚还是濒死之人,今日一早竟已神智清醒,说话也还顺畅,张原道:“先养伤吧,明日我再来问你话。”舞女道:“小女子恳求天使——莫要去——册封光海君之子。”张原道:“我是奉大明皇帝之命前来朝鲜册封世子,岂能因为你一句话就作罢。”转身待走时,却见少女小贞捧着一册薄薄书籍恭恭敬敬呈给他……今天不那么难受了,明日将持续更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