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殴斗,一个唾手可得的名耀千古的机会,钱宁的出现终于又狠狠摔碎了朱厚照美好的愿望。朱厚照发现自己真的流年不利,虽然不是他的本命年,但出京亲征之前也应该把龙内裤换成红色的,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多的意外,这么多的波折坎坷。愤怒归愤怒,朱厚照终究不是蛮不讲理的暴君,他昏庸,但并不残暴,所以钱宁破坏了他的大事,他仍没下旨斩杀钱宁,只打算揍他一顿。秦堪领旨出来,回到自己的营帐,钱宁正忐忑不安地等在帐中,脸色苍白,神情惶恐,见秦堪进来,钱宁急忙躬身行礼。秦堪抬眼瞟了他一下,然后在书案后坐定,慢悠悠地品了口茶。钱宁尽管心中焦灼不安,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定力很不错,秦堪不出声,他也忍着不说话。秦堪暗暗观察着他,心中叹息不已。其实这家伙无论能力或为人,甚至潜质和气度等等,无一不显现他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换了锦衣卫内另一个人有这种素质,秦堪只会大喜过望,不遗余力栽培提拔,将其引为心腹,只可惜这人是钱宁。不可否认钱宁有能力有本事,但他缺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品性。秦堪向来都是不拘一格用人才,他对所任用的手下的唯一要求便是品性,不求善良仁厚,事实上锦衣卫这种地方不可能做到善良仁厚,秦堪只求他的残暴狠毒有一定的底线,不能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一切手段,这样的人永远只忠于自己,绝不会忠于任何人,包括皇帝,而这样的人,秦堪绝不敢用。用又不敢用,杀又不能不教而诛,秦堪能做的只有抑制他的野心。今日命令钱宁拉架并非秦堪的恶作剧,他的目的很简单,让钱宁在朱厚照面前做一回恶人,令朱厚照对钱宁生出嫉恨,以后钱宁再想得到朱厚照的青睐可就难上加难了,这也算是彻底堵死了钱宁的上进之路,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锦衣卫里被秦堪管制,这样秦堪才能放心将他握在手心里。当然,这些都是秦堪个人的阴暗心理,只可悄悄算计,不可公诸于众。其实站在钱宁的立场而言,他并未做错什么,秦堪这般防备算计未免失了厚道,不过……秦堪从未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承认过自己是个厚道人。……………………帐内寂静许久,秦堪淡淡开口:“钱宁,今**做得不错。”钱宁躬身恭敬道:“公爷吩咐,属下尽力而已。”秦堪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不错,你是个人才,陛下对你刚才的举动也非常满意……”钱宁颇感意外的抬起头。秦堪眼皮都不抬,盯着手中茶盏儿缓缓道:“……所以陛下刚才要我把你斩首示众。”钱宁大惊,悲呼道:“公爷!”秦堪不急不徐继续道:“……不过后来被我劝住了。”钱宁由衷松了口气,脸色却愈发苍白,后背不知不觉渗了一层冷汗。谁知秦堪又接着慢悠悠道:“劝虽劝住了,但陛下怒火难消,要我把你阉了送进宫,给司礼监张公公好好****……”钱宁又大惊,悲呼道:“公爷!”秦堪不慌不忙道:“……后来陛下又被我劝住了。”钱宁这会儿不止是后背被冷汗浸透,全身都虚脱般瘫软在地,一双看起来颇为锐利有神的眼眸此刻哀求般看着秦堪,尤其重点盯着秦堪的嘴。秦堪浑若不觉,眼睛看都没看钱宁,只盯着手里的茶盏儿,用一种聊天气般的语气淡淡道:“堂堂大丈夫若被阉了,想必你也活不下去吧?你看,眨眼间我便救了你两次,你的命在鬼门关前转悠了两个来回居然安然无恙,实在是可喜可贺……”钱宁:“…………”“不过呢,陛下确实很生气,你坏了陛下的兴致不可能真的不付出代价,对吧?所以,陛下又下令将你狠狠揍一顿,揍到什么地步呢?揍到连你亲爹都不认识,或者你不认识你亲爹……”钱宁这回有了心理准备,无比期待地看着秦堪:“公爷又劝住陛下了,对吧?”秦堪和颜悦色笑道:“不,这回我没劝了,不能老扫陛下的面子呀……哎,好好的你哭什么,相比被斩首或被阉割,揍你一顿已算是非常厚德载物了好不好?”钱宁垂头无声落泪,然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秦堪:“公爷,说话可否不要这么大喘气儿?属下大起大落三回了……”听到只是揍一顿,钱宁的神情轻松了一些,而秦堪今日小小算计得逞,他的神情也很轻松。二人沉默片刻,秦堪淡淡道:“你毕竟是为我尽心办差,陛下虽说要揍你,但多半是怒极之言,我不能对自己的忠心属下真的下毒手,回去后你自己将全身裹满伤带,好好在帐中躺几天,权当是被揍过了,回了京师后,我给经历司下个条子,升你为锦衣卫南城千户……”钱宁怔忪半晌,接着大喜过望,重重朝秦堪磕了三个响头。“谢公爷栽培提拔,属下定为公爷效死!”秦堪笑了笑,忽然意味深长道:“钱宁,你还记得离京时本公跟你说过的话吗?”钱宁恭敬道:“公爷教诲属下时刻不敢忘,公爷说,丈夫功名只在马上取。”“不错,升你为千户是因为你在宁王之乱期间出生入死,这是你用命赚来的功名,谁也抢不走,本公麾下赏功罚过,从无偏袒,最忌投机钻营之辈,这种人在本公麾下永无出头之日,这句话你可要记清楚。”朱宸濠被活擒,而且被活擒了两次,其中悲愤不足为外人道,三国时有位老前辈比朱宸濠更悲催,这位前辈名叫孟获,他老人家活活被诸葛亮擒了七次,也不知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大抵被擒麻木了吧,由此也能看出外表道貌岸然的蜀相孔明先生内心其实是多么的阴暗,童年没阴影的人干不出这么变态的事。逆首被擒并不意味着这场战争结束,世上有个词儿叫“余孽”,余孽不除终究是一大祸患。朱厚照大老远跑来一趟,除恶务尽正是应有之义。朱宸濠的余孽有点多,鄱阳湖上还有四万水军和数百艘舰船,这四万人显然也不是良善之辈,他们本就是鄱阳湖上靠抢劫商船渔船甚至屠杀沿岸村落为生的湖盗水贼,朱宸濠捡破烂显然比王守仁更不讲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怀里揽。随着朱宸濠被擒,江西各城池群龙无首,朝廷二十万大军再加湖广,浙江,福建等地蜂拥而至的数十万卫所勤王大军,更令占据城池的叛军心惊胆战,收复城池之战从开始便陷入一面倒的局势,朝廷王师势如破竹,一座座城池被轻而易举地拿下,大部分城池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叛军索性已扔了兵器弃城逃了。不到一个月,江西全境所有城池皆被收复,重新纳入朝廷统治之下,宁王之乱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祸患未除,那就是鄱阳湖的反贼水军。正德三年十月十四,朱厚照下旨收集或临时打造的近千艘船舰于鄱阳湖潘集结完毕。临时拼凑而成的王师水军主动出击,朝反军所在地乘风破浪驶去,广袤无垠的湖面上只见千帆林立,号角呜咽,千艘舰船满载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无涯无际。十月十九日,王师水师与反贼水师于鄱阳湖北面相遇,决战开始。反军水师的将领名叫闵廿四,他本是鄱阳湖上最大一支水贼的首领,其人善战却不善谋,史书上一般称这种人为“有勇无谋之辈”,这样的人在三国时期一抓一大把,而且通常命不长,平均大概只能在书里活一个章回,便被某智勇双全的名将一刀斩于马下。闵廿四也不例外,因为还没开始决战,他便干了一件非常提神醒脑的蠢事。十月十九日决战,当日湖上大风四起,刚劲猛烈,船舰摇晃颠簸得厉害,于是闵廿四做出了一个非常自以为聪明的决定,那就是将所有的船舰全部用铁索并排钉在一起……可以肯定,闵廿四一定没有读过《三国演义》,尽管这部古典名著如今已诞生了一百多年,如果闵廿四读过这本书,一定会为自己的愚蠢决定狠狠狂扇十八记耳光。是的,闵廿四的决定跟《三国演义》里面赤壁之战时曹操的决定是一样一样的。数百艘船舰在鄱阳湖上分成数排钉死,这样一来船倒是在风浪中稳住了,只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决战的过程很简单,秦堪一看闵廿四的布置便喜上眉梢,乐得嘴都合不拢,然后扮了一回三国周郎,数十艘装满干草硫石的小船乘着东风箭一般冲向敌军船舰,然后王师以火箭引燃小船中的干草,反军大船被钉死一时无法分开,四万水军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小船着火,火势越烧越大,蔓延到反军大船上,三国赤壁之战几乎完整地在大明朝重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