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尹沉默了!柳青所说的苦处,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许无法体会。但经历了可敦城一连串的磨砺之后,他对那所谓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生物链,有了深刻感受。在许多人眼中,柳青或许风光无限。有万贯家财,更与上层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实际上,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过是一只蝼蚁,充其量也就是一只大一点的蝼蚁。在那些士大夫的眼中,柳青便是再富有,比现在富有十倍,也难逃他们的掌控。风光背后的心酸,又有谁人知晓?柳青脸色透出苦涩,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玉尹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咱们便闯一回鲁山。天色不早,还是早些休息吧。莫到了明日路上无精打采,才真个是得不偿失……”“也罢,小乙说的不错,便早些休息。”玉尹起身告辞,走出房间。站在客栈楼上的长廊上,手扶栏杆,看着楼下空荡荡的大厅,玉尹驻足,久久不语。我不要做蝼蚁!我要做人上人!生平第一次,他心里充满了**……勿论是在前世今生,他都处于生物链的最底层。只是在此之前,哪怕是在协助余黎燕的时候,也没有此时这般,充满**。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这句话是他留给余黎燕的叮嘱,又何尝不是自己〖真〗实的写照呢?别有人间行路难啊……++++++++++++++++++++++++++++++++++++++++++++++++++++++++++++++第二天,收拾了行礼,车队再次踏上旅程。此一次继续向南,离开临汝镇时,所有人心里面有有一些沉重,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严肃表情。鲁山地区混乱不堪,也不晓得这一回,是否可以顺利的通过呢?柳青的脸上,也不复早先的轻松。渡过汝水之后,入夜时便抵达崆峒山。这崆峒山,一说是在甘肃,一说是在汝州。事实上,崆峒有三,汝州崆峒又叫中崆峒,也是传说中黄帝问道广成子所在。早在四五千年以前,汝水流域水量充足,据说河面宽有十几里。当时的崆峒山,其实是一个小岛,岛上有天然石窟。不过后来,随着地壳变化,汝水的雨量渐渐减弱,崆峒山便逐渐形成山脉。月夜下,这山色秀美,却又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秀美与雄浑,本是相互冲突,却在这里完美的融合一处,造就了崆峒奇景。玉尹等人在崆峒山休息一夜之后,便再次启程。山路虽然崎岖,但总体而言,还算顺畅。出崆峒往西南,便是伏牛山脉的牛头山;往东南,则是鲁山所在。出山之后,景色陡然一变。如果说崆峒山的景色,是秀美和雄奇相融合,那么走出崆峒山后,一路所见,尽是疮痍。本六月时,丰收即将来到。可是一路走下来,却只看到田地荒芜,人迹稀少。“开春时,蚩水泛滥,造成大面积水患。许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离开家园……”柴霖催马,和玉尹并辔而行。看着眼前这一片荒芜景色,他忍不住感慨道:“早些年小底也曾来过这边,当时到处都是绿色,村庄相连,好不繁华。不成想而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官府虽然也下功夫治理,但却没有什么效果。这几年鲁山的人口,确比从前减少了。”玉尹沉默了!其实从关中一路行来,这种景象倒是屡见不鲜。可每每看到,心里总是感觉不太舒服,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很难受。从马背上,取下了嵇琴。他骑在马上,好似信马由缰一般。凭着和暗金的默契,玉尹倒不担心会掉了队。他调试了一下琴弦,弓子一振,一串流畅的小颤音,顿时回荡空中。那小颤音中,带着浓浓悲戚,恍若呜咽,令闻者心碎。柴霖知道玉尹琴艺高明,却没想到他此时,突然来了兴致,也不禁生出浓浓好奇心。他没有见过玉尹使琴,但却知道冯超的本事。对眼前这个战胜了昔日开封第一嵇琴的玉小乙,柴霖也颇感兴趣。不仅是柴霖生出兴趣,便是不远处坐在马车里的柳青,也来了兴致。他从车厢里钻出来,和车夫一同坐在车板上,朝玉尹观望。而其他人,也都沉默下来,似乎想要好生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享有开封第一琴之名的玉小乙,究竟有何本事。琴,是好琴。也是玉尹从可敦城,带走的一个纪念物。每每看到这支琴,总会不可避免的想起可敦城的时光。只不过此时,玉尹却没有半点快活,更多的还是一种莫名悲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京,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首张养浩的山坡羊,在玉尹口中唱出来,别有一番滋味。他的声音算不得特别出色,甚至有些嘶哑。偏偏这嘶哑声,正契合了词曲之意,令人听得不禁心生悲戚,柴霖的眼睛,也不由得红了。“望西京,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若是与当下流行的词牌想必,山坡羊恁粗俗了些,还加入一些俚语。可能在士大夫听来,这小曲上不得台面。但是在柳青等人听来,却又是格外动听。玉尹唱了两遍,便有人开始随着应和。柴霖也跟着一同唱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歌词,眼中泪水,唰的便无声滑落。“小乙哥怎作得忒好曲。”柳青抹了把眼泪,看着玉尹说道。玉尹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端坐在马上,举目向远处眺望……而今虽是满目疮痍,却终究还是大宋国土。待再过一年,只怕便是一寸山河一寸血,这神州大地上,便要狼烟四起。到那时候,也不知道这里又会变成甚模样?想到这里,玉尹用力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收起嵇琴,催马紧走两步“不吝兄,天色不早,这荒郊野外的,还是再快一些,免得天黑之后,连个栖身之所也找不得。想来明日,便可以绕过鲁山了吧。”“嗯,前面就是鲁山。县城。”柴霖忙说道:“不过按照现在的速度,肯定无法在入夜前赶到。小底依稀记得,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有一处河滩,地势较高,而且周围环境也算安全。不如今晚便在那河滩上宿营,明日一早出发,直接绕过鲁山。县城,天黑时便可以抵达龙兴……按照这个速度的话,最迟后日正午,过长桥镇后就进入颍昌府,再走三日,便可以看到东京。”这柴霖,不愧是个老江湖,对路径门清。他呵呵笑道:“这一路还算顺畅,也没有遇到什么不长眼的小贼……只要进入颍昌府,便会好转许多,也无需似而今这样提心吊胆。那边的治安,还算是不差。”柳青点点头“既然如此,就依九郎所言。”++++++++++++++++++++++++++++++++++++++++++++++++++++++++当晚,车队便宿营在蚩水河畔的一处河滩上。明月如钩,皎洁月光洒在河滩上,更照映的河面,波光粼粼。河畔栽种着垂柳,在轻风中摇曳,犹如婀娜少女,别样动人。河滩上,燃起了篝火。十几辆大依着河水,围成半月,形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可以应付一些突发的意外事故。护队承认围坐在篝火旁,喝着酒,吃着干粮。更有人唱着日间玉尹所唱的那首《山坡羊》,虽然音调不算太准确,也颇有味道。玉尹、柴霖和柳青三人则单独坐在一处篝火旁。柳青从马车上取来之前在临汝镇买来的好酒,给玉尹和柴霖满上,也跟着不远处的歌声,打着拍子。“小乙哥此次返回东京,有何打算?”“倒还未想好,回去先看一看,再做计较吧……出门三个月,也不知开封如今是什么模样。对了,自家记得离开时,燕瑛燕府尹遭了弹劾,被罢黜开封尹,而今又如何?”柳青愣了一下“小乙哥识得燕学士?”“燕学士?”“是啊,燕府尹被罢了开封尹之后,为龙图阁直学士。自家离开的时候,有传闻说户部尚书致仕,官家有意拜燕学士为户部尚书一职……呵呵,你道那唐钦叟为何要huā这般大力气讨好太子?其实便是为了这户部尚书。”玉尹一怔“可自家听说,官家和太子有些……讨好太子,便可以做那户部尚书?”赵佶和赵桓虽是父子,可两人之间的龌龊,在史书上有着非常清楚的记载。这父子两人相互猜忌,几乎到了极致。有一次赵桓请赵佶吃饭,赵佶便怀疑赵桓要毒杀他,不肯前去赴宴。如此关系,唐恪讨好了太子赵桓,岂不是得罪赵佶?柳青压低声音“小乙有所不知。唐恪原本是走了王相公的路,可而今王相公失宠,被贬为崇信军副使,唐钦叟的日子,便不太好过。据说他户部侍郎的位子也不算太稳,故而才想要转换门庭。”玉尹闻听,恍然大悟。他不由得感慨,这朝堂之上,真个是变幻莫测,谁也不清楚,会发生怎样的状况。玉尹离开东京时,王黼正风光无限。可一转眼……想到这里,玉尹忍不住摇了摇头:也许在外人看来,唐恪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谁又能猜到,再过一年,而今的太子赵桓便要登基大宝,唐恪由此而扶摇直上。慢着!玉尹心头一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旋即露出沉思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