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尹听得出,李逸风对女真人深恶痛绝。虽则他说话时表情平静,但说起女真人凶残成性,却下意识握紧拳头,语气也随之低沉。只是,玉尹却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真相。在犹豫良久后,他最终咬牙下定决心,“想来大郎也知道燕山之盟。”“如何不知!”李逸风咬牙切齿道:“家父在真定养病时,曾一再提及此事。每次说起时,他总是痛心疾首,言他无能,竟使签下如此盟约,有愧数十万奋战将士……小乙,你难道说……”玉尹微微一笑,“那大郎可知,江湖绝杀令?”李逸风眼睛一亮,看玉尹的目光陡然生出变化。“难道说……”玉尹点了点头,沉声道:“大郎也是血性男儿,自家便不瞒你。那二十万贯暗花,便是自家所出,为的就是要把那两万虏贼留下。说起来,我来真定,也为此事筹谋。刚才大郎不是问我少阳何在?我便告诉你,少阳如今就在西山和尚洞,与马和尚筹划此事。虏贼不日将归,自家却不想让他们平安返回。”玉尹要做成大事,少不得有人配合。此前他还有些担心,如何瞒过地方官员。毕竟真定不比京畿,在白马津时,有刘世光暗中掩护,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前去登州杀人。可在真定,虽说太子亲军不受任何人节制。可地方官员定会得到密令,监视太子亲军一举一动。如此一来,玉尹再想要做事,便没有那么容易。可没想到,这肃宁县令,居然是李逸风。玉尹必须要和李逸风进行妥善的沟通,获取李逸风的支持。才可以放手做成大事。虽说他也有其他选择,但思来想去,还是和李逸风坦承为妙。只要李逸风能够协助他做成此事。便足以解决所有问题。当然了,前提便是玉尹要对李逸风有一定了解。若李逸风是那种奸猾之辈,他也绝不可能把此事言明。一旁高尧卿默默吃酒。没有打断玉尹的话。李逸风听罢,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凝视玉尹半晌后,突然露出灿烂笑容,“未曾想不过两三载,小乙竟发达如斯。想当初,小乙为那几百贯犹自头疼不已,如今二十万贯拿出来,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今日什么都没有听见,小乙什么也都没有说。肃宁现如今混乱不堪。时有山贼盗匪出没,太子亲军为民剿匪,我自当全力支持。”玉尹笑了!一旁高尧卿脸上,也露出灿烂笑容。李逸风的态度已经明白无误,他绝不会阻止玉尹做此大事。同时也会为玉尹,创造良好的环境。他能做的,怕也只有这些……初抵肃宁,百废待兴。玉尹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所以将太子亲军的训练整顿,一股脑交给吴玠和陈规两人负责。军中大小事宜。皆有吴玠两人执掌。而具体事情,有张玘傅选于鹏等人负责。在安排了军中事务后,玉尹便赶赴真定,拜会了河北宣抚使范纳,真定总管王渊。虽说太子亲军独立于外,但是和地方的关系,却要处理妥当。范纳是个忠厚之人,然王渊却极为倨傲。据李逸风介绍,此人虽有大能,确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喜好财货。玉尹便投其所好,着人准备了价值万贯的礼物,令王渊态度大变。拜会了这二人后,玉尹马不停蹄,又赶赴河间府,拜会黄潜善。名义上,黄潜善是玉尹的上峰,河北兵马副元帅。哪怕玉尹可以不听差遣,这礼数却必须要做足。再说了,玉尹和黄潜善的关系不错,也没有必要闹得太过僵硬。不过,让玉尹感到吃惊的是,在河间府元帅府中,他又遇到了两个熟人。刘子羽、刘子翚兄弟!这刘子羽和刘子翚,是北宋名将刘韐之子。金军南下时,刘韐为真定总管,曾率刘子羽兄弟抵御金军,立下赫赫战功。开封之战后,钦宗皇帝论功行赏,刘韐因功劳卓著,充河北、河东宣抚副使,兼知沧州。刘子羽兄弟也因抵御有功,故而得以升迁。兄弟两人皆为河北兵马元帅府参议,刘子羽更兼知君子馆,几乎和玉尹是隔滹河相望,也算是邻居。宣和六年,玉尹为躲避康王赵构迫害,北上太原。也就是在那时候,玉尹和刘子羽兄弟相识,更因为当时耶律余里衍兄妹刺杀萧庆,解救过刘子羽一次。后来玉尹虽余黎燕北上可敦城,便再未见过刘子羽。说实话,初见刘子羽兄弟的时候,若非刘子羽提醒,玉尹险些已忘记了这兄弟二人。“大郎怎地会在河间?”他乡遇故知,玉尹自然喜出望外。与三年前比,刘子羽看上去明显有许多变化。特别是在经历过真定抗金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行伍中人的彪悍之气。不等刘子羽开口,黄潜善便说道:“彦修久居河北,虽身处真定,但是对河间等地,也颇为熟悉。我初来河间,也需要有人帮衬。正好仲偃公往沧州就职,我便向他恳请,留下彦修兄弟。却不知玉郎君竟也与彦修相识,日后少不得要多多帮衬。”彦修,是刘子羽表字,仲偃公,便是刘子羽的父亲,河北河东宣抚副使刘韐。看着玉尹。刘子羽也是感慨万千。当初认识玉尹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若非玉尹在太原出手救了刘子羽一回,说不得刘子羽早就把玉尹忘得干干净净。一晃两年,当年的小人物,已经能够和刘子羽平起平坐。两人都是河北兵马元帅府的参议军事,看上去似乎是平级。可玉尹却代表着太子,更手握太子亲军。绝非刘子羽可以相比。对此,刘子羽也只能感慨,世事无常。玉尹不是靠着溜须拍马才走到了如今的位子。那是靠着一次次搏命厮杀,真材实料有了今日成就。别的不说,单说那大宋时代周刊。刘子羽是一期不差,保存在手中。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刘子羽还是文玉东的粉丝。当初玉尹和陈东两人以文玉东之名,率先点出女真人的野心。刘子羽也是后来才知晓,这文玉东,便是当年那个在太原城里救过他一命的无名小卒。更不要说后来郭桥镇大捷和陈桥血战的威名。大宋时代周刊虽说把大部分功劳都归在太子身上,可那也就是偏偏普通的百姓而已。刘子羽自然清楚,当时主持陈桥之战的人,便是玉尹。所以在见到玉尹时,刘子羽兄弟二人。更不敢露出半点轻视之意。“郎君还记得罗德吗?”“罗德?”玉尹一怔,旋即便想起了当年那个曾给过他无数次帮助的罗四六,罗一刀。宣和七年时,玉尹和罗四六罗德父子尚有联络。但随着后来他前往杭州,两边的联系便明显减少……后来局势紧张。更再无消息。乍听刘子羽提起罗一刀父子,玉尹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四六叔和大郎,还好吗?”那激动,绝不是伪装出来。这也说明,玉尹是个有情义的好汉。玉尹叹息道:“去年初,我与大郎尚有联系。可后来因我除应奉局都监。南下杭州,便少了联络。后来局势紧张,虏贼南下,便再无消息。年中时,我曾派人前往太原,却听说四六叔和大郎,已去了他处。”刘子羽闻听,哈哈大笑。“非是去了他处,而是高升了!”“哦?”“罗大郎而今可了不得,已做了广信军判官,风光得紧呢。”广信军判官?这还真的是出乎玉尹的意料之外。他倒是听说过,罗德在太原时,颇得祁州团练使季霆所重,混的风生水起。怎地这一眨眼功夫,又成了广信军判官?这广信军判官,是广信军节度使僚佐,协助节度使处理公务,可谓是节度使之下的重要人物。不过这个官职,大多不由朝廷委派,而是经本使,也就是节度使任命。品阶虽不是很高,确是个道地实权派。“大郎怎做了判官?”“说起来,确是他跟对了人。”“哦?”“当初我便邀请过大郎,想要他来真定做事。哪知道他死活不肯,要留在太原照顾他阿爹。也正因为这原因,他得了季团练看重,为季团练身边主簿。这两年来,大郎倒是做的颇为出色,今春虏贼退兵,季团练因守城有功,更在杀熊岭阻击阻击虏贼大获全胜,三月时迁广信军节度使。他从太原只带了罗大郎过去,你说这罗大郎焉能不受重用?”原来如此!玉尹恍然大悟,忍不住又问道:“那四六叔而今也去了广信军?”“呃,罗家叔父在去年初,便被开释,一直住在太原。如今罗大郎去了广信军,他自然也会跟随。”怪不得!玉尹忍不住轻轻摇头。既然罗德被季霆重视,罗一刀自然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记得上次高宠说过,在罗德家中和罗一刀吃饭。算算时间,罗一刀当时应该还在牢中,怎会在家里招待高宠?当时玉尹并不在意,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候,罗一刀已经得了自由。有季霆帮忙,太原府也不会真的为难罗一刀。虽说开封府判了罗一刀流放,但天高皇帝远,在太原那一亩三分地上。给予方便却也不难……听得昔日旧友过得好,玉尹当然也很高兴。不过他这次来河间府,主要是拜会黄潜善,所以这话题很自然,便转移到了而今局势。听黄潜善说,这河间府治下,还有一位玉尹的旧友。当初在杭州曾给予玉尹许多帮助的关胜。如今关胜为青州钤辖,驻守于乾宁镇,也算是一处极关键的所在。乾宁镇与沧州隔大河而望。不但是河间府东面屏障,更兼有支援沧州之责。“沧州而今,局势甚乱。当初杜子美在沧州大开杀戒。几乎将沧州燕云汉人逼反。仲偃公这次过去,处境也颇为不妙。据说沧州不少盗匪,都已归降了虏贼。如今在沧州是肆无忌惮,若非关胜几次渡河相助,恐怕连仲偃公也要被逼出沧州府。仲偃公已经几次向我恳请,要我调派兵马渡河。可惜我手中确是无人,彦修虽善战,却抽不出身来,也只好让关胜尽力照拂。”黄潜善,手中无人可用!堂堂河北兵马副元帅。居然落得个无人可用的地步,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副帅何不向元帅府抽调人手?”“怎地没有抽调?”黄潜善苦笑道:“只是那相州杜充不肯使力,不久前派了个聂昌过来,却在沧州胡作非为。仲偃公无奈之下。把那聂昌赶回相州,为此还恶了杜充,怎可能再派人过来?”玉尹知道,那杜充是个坚定的投降派。这厮在历史上几乎没做什么好事,先是是沧州挑起民乱,后来在相州为阻止金兵。竟掘开了黄河大堤。结果确是,虏贼没能拦住,却造成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被迫离开家园。后世曾有学者判断,黄河自北宋之后数次改道,与杜充决堤有莫大关系。再后来,宗泽守卫东京,不肯南下。但宗泽死后,杜充接手,便立刻驱散了宗泽聚集的绿林豪杰,带着人南下金陵,把开封拱手相让。这厮,是个不留名的奸贼。与北宋而言,甚至比秦桧之流,更加无耻。慢着,八字军?玉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问道:“副帅可听说过王彦此人?”“王彦?”黄潜善蹙眉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说的,可是永定军都统制王子才?”“啊……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此人在虏贼南下时,曾于中山抗击虏贼,颇有才干。至于现在何处?却不太清楚。”“若是在中山抗击虏贼,那便是王子才。此人说起来也是家学渊源,受父命前往京师,曾隶弓马子弟所,经太上道君亲试,授清河尉。后来加入泾原军,为种公部曲。虏贼南下时,他为赵州兵马使,在中山抵御虏贼,颇有功勋。今年三月,授平定军都统制,便隶属于真定府所辖。”弓马子弟所,为枢密院所属,专门负责招收青年教习,选拔人才。听玉尹提起王彦,黄潜善也不禁怦然心动。“说起来,这王子才也确是个人才。如今真定局势相对稳定,让他留守平定军,确是委屈了……郎君荐的好,我这就着人与范宣抚商议,将王子才调派过来。不过,单凭王子才一人,还是有些薄弱。”是啊,偌大一个河间府,可用之人竟如此稀少。更不要说,黄潜善还要兼顾沧州局势,手中的确是人才匮乏。玉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问道:“副帅,单州可为副帅治下?”“单州?”黄潜善想了想,“正是我治下所在。”“呵呵,既然如此,副帅这是骑着马找马啊。”“哦?此话怎讲?”玉尹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荐一人,可独挡一面。单州团练使韩世忠,却不知副帅是否听说过此人名号?副帅手中无人,可是这韩世忠却足以万人敌,何不让他前来效命?”玉尹离京之前,曾让人打听过一些历史名人的状况。岳飞,而今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在何处效力。吴玠现在他手下做事,而另一位南宋赫赫有名的名将韩世忠,则出任单州团练使之职。相对而言,这些个历史名将,都还处于蛰伏状态。韩世忠的情况好一些,但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黄潜善闻听,眼睛一亮。“郎君所说。可是那左武大夫韩良臣?”“正是此人!”一旁刘子翚开口道:“此人我也听说过,据说曾为真定王总管偏将,方腊之乱时。更俘虏方腊,立下大功。当初我在真定,王总管曾与家父说起过此人。言此人真万人敌。若非玉郎君提醒,我险些忘了此人。他而今应该屯驻滹沱河,若现在派人请他过来,最迟明日一早,便可以抵达帅府。”黄潜善哈哈大笑,“郎君说的不错,我还真个是骑着马找马。彦冲,你立刻持我令箭,亲自前往滹沱河,请韩良臣前来。我也正欲一见万人敌。”韩世忠,这算不算是归位呢?玉尹看着黄潜善那兴奋的模样,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却不知道那岳鹏举,如今在何处……拜会了黄潜善之后,玉尹便告辞准备离去。说实话。他很想留下来拜会一下韩世忠,领略一下这位后世流传甚广的一代名将风采。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时间。据黄潜善说,金兵已经动身,离开了东京。预计最迟十天,两万虏贼便会渡过黄河。继续北上。玉尹心知,他时间已经不多了……接下来他还要去拜会西山马和尚,商议具体行动。从黄潜善这里,他得到了保证。黄潜善会阻挡住沧州准备驰援虏贼的绿林汉奸。与此同时,他更听到了一个消息,完颜吴乞买准备派兵接应,想要把那两万虏贼迎回金国。种师中,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玉尹便知道,为了这两万女真人俘虏,宋金之间,必然还会有一场交锋。不过这次交锋,朝廷不会插手其中。规模也不会太大,双方必然会保持一定克制。但想来,还是会有一场惨烈厮杀。黄潜善得王彦和韩世忠之助,想来足以在河间站稳。玉尹等于没了后顾之忧,也算是收获颇丰。回到肃宁寨之后,却不想肃宁寨中,竟已有人等候多时。来人是一男一女,难得个头大约在178公分左右,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相貌不俗。女子个头不高,话语中带着些许巴蜀口音。据他二人介绍,难得名叫**韬,女子则叫做李小翠,是一对夫妻。这**韬祖籍巴蜀,早年间随父母在洛阳定居。后因为在闹市杀人,便逃离家园,四处游荡,与李小翠结为夫妻后,在环州落户。再后来,在种师道帐下效力,擅长打探消息,更精通暗杀之术,是一对实实在在的鸳鸯刺客。他二人是奉种师道之命,前来肃宁投奔玉尹。在种师道的信中,更详细介绍了这两人的来历。**韬和李小翠在绿林中颇有声望,那**韬诨号神行太保,轻功了得;李小翠则诨号母夜叉,精通暗器和毒药,杀人手段更层出不穷。这二人在西北时,曾犯下好大事情。后来被种师道所救,一跟便是十年之久,都是忠心耿耿的好汉……玉尹看罢书信,心里不禁忐忑。神行太保也就罢了,这母夜叉之名……那李小翠身材娇小,面貌姣好,生的颇为动人。玉尹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么一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子,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既然是种公推荐,二位便暂时在这边住下。”玉尹想了想,便笑道:“我会让人在肃宁县城里安排住处,贤伉俪便暂居城内,不知意下如何?”这营中确实不好让女子居住,**韬夫妇随种师道日久,也知道这其中规矩。二人当下应诺,玉尹便让高尧卿带着他们,前往肃宁寻李逸风帮忙。送走这夫妇后,玉尹又拿起种师道的书信,认认真真的阅读了一遍。种师道在书信中告诉他,绝不能让两万虏贼离开大宋。他已经联络了河北兵马元帅副帅张所以及太原总管王禀,让他们设法协助玉尹行事。但朝廷有旨意,要各路兵马沿途保护。所以官军只可能设法创造条件,而无法给予玉尹实质性帮助。言下之意,要想解决这两万兵马,还要靠玉尹自己。看罢了书信,玉尹不禁苦笑。种师道真是‘种坑爹’,每次交给他的事情,都是充满了危险和难度,也真看得起他。不过,种师道也算是尽了力,他现在能做的,怕也只有这些。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便要尽快和马和尚见面了……玉尹沉思片刻后,把种师道的信烧掉。他坐在大帐中,思忖接下来该如何与马和尚交道。既然种师道说,**韬夫妇在绿林道上颇吃得开,那就带他二人前去。只是……玉尹正思忖时,忽闻大帐外一阵骚乱。陈规匆匆走进大帐,轻声道:“郎君,真定派来的兵马,到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