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孙元化,杨改革很是惊讶,孙元化的模样,自己已经几乎认不出来了,按照杨改革的话来说,已经脱形了。黑,瘦,疲倦,憔悴,累,混杂着眼睛里闪烁的亢奋的光芒,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来描述眼前这个人。“卿家怎么这幅模样了?”杨改革惊讶的问道。不仅仅是杨改革惊讶,连在一旁的王承恩也很是惊讶。“回禀陛下,臣无事,不过是睡得少了些罢了,不碍事的……”孙元化以那憔悴的模样说道,话语里,却是疲倦带着亢奋。“这才几日没见?卿家就这幅模样了,还说没事,若是这样下去,用不到人坛建成,卿家恐怕就要成皮包骨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虐待卿家呢,这怎么行?”杨改革说道。杨改革实在是没料到,孙元化居然会成这个模样,脱型得厉害,压力大,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陛下,真的不碍事,不过是臣最近睡得少了,所以才这幅模样,只要稍稍养几日,就好了……”孙元化继续以憔悴,疲倦而又带着亢奋的话语说道,黑眼圈,红血色说明,只怕是数日没有好好睡过了。杨改革算是一阵无语,回想起最近这一段日子以来孙元化不断给自己交上来的作业,杨改革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大概也是压力压的,用混凝土修那么大一个水坝,在如今,绝对是个大工程,面对未知,面对可能产生的各种后果,寻常人又如何能理解主持者的难处和压力?修这个水坝。既是启动水力作为工业动力,也是在为人坛做技术验证。所面临的压力。不仅仅是一个水坝那么简单,人坛若是没修好倒了,这后果连杨改革都不敢想,只怕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下罪己诏了。这对于工业化的进程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杨改革寄予厚望的在精神世界钉一根桩子的计划。将会彻底的失败,明朝工业化将产生巨大的变数,杨改革自己所面临的压力也是巨大的。自然要将这些压力传导给具体的执行者。没料到,却是把孙元化压成了这般模样。“……唉,卿家还是不要这般拼命,朕可损失不起……”杨改革感叹的说了句。“……陛下,臣真的不要紧,养几日就好了……”孙元化满不在乎的说道。一阵沉默。搞科研。做技术,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杨改革再次有了深感的感触。“……听说那水坝修得差不多了……”杨改革撇开重要的东西,问道。孙元化一愣,接着回答道:“……回禀陛下,是的,修得差不多了……,包括水坝本身,水泥厂的引水渠,排水渠,包括相应的铁厂,煤场,灰厂,都建得差不多了……,陛下,西山这地方,铁,煤,石灰,水这几样全部齐聚在一起,离京城又近,确实比天津那边更加适合……”“……嗯,是的,这个朕知道,西山这边适合,就先在西山这边做吧,天津那边也不要停,无定河的河水只有那么多,而且不稳定,西山这边,只怕也是有限的,只怕日后还得再找其他地方,想其他办法的……”杨改革知道孙元化说什么,西山这边的原材料集中,水力,经销地都聚集在一处,算是一处不可多得的重工业基地,可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在水力有限时代,要挑起重工业基地的重担,只怕还有些难度,当然,在没有稳定的动力来源之前,这里确实比天津那边更好,作为重工业启蒙的基地,也足够了,但若是到了蒸汽机时代,到了需要更多,更大,更稳定动力的时候,这里的就未必适合做重工业基地了,就说那污染,只怕北京城的高官们都受不了。当然,在杨改革眼里,孙元化送来的那些“写真样图”里,那些高耸的烟囱,冒出的浓烟,都是杨改革最爱。“……回禀陛下,臣明白了……”孙元化说道,水力代替人力,畜力,确实有着巨大的优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制造水泥,需要大量的动力来研磨,粉碎生料,熟料,没有稳定和持续而且廉价的动力,这水泥的产量是肯定上不去的,价格无疑是降不下来的,降不下来,于推广也就不利。稍稍的沉默了一下,杨改革就翻出了水坝的图纸来。杨改革人在紫禁城,无法外出,为了直观的需要,也就有了这些直观的“写真”图纸。按照杨改革的要求,这写真图纸唯一的要求就是“写真”实际是什么模样,就画成什么模样,对于能动用全国资源的皇帝来说,这个要求不过分,总比皇帝跑到西山自己去看来得合理,也在京城里掀起了一股“写真风”。“……这西山,也确实是比天津那边有优势……”杨改革看了半天的“写真”图纸,说道,不得不说,如今水坝差不多建好,水泥厂建成,动力来源相对稳定之后,西山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而天津,毕竟还是太远了,三百里的路程,对于如今的明朝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数字,生产力够不着。“……回禀陛下,是的,水坝建好之后,这粉碎生料,熟料几乎不费多少力,远比先前使用畜力划算,这水泥的产量一下子就起来了,这价格也下来了,有了西山产的水泥,臣才有把握说修人坛,否则,靠人力和畜力研磨出修人坛的水泥,臣实在是没多大的把握……”孙元化说道,眼睛里又是疲惫和憔悴,又是亢奋。杨改革又是一阵沉默,话题又扯到人坛上去了,人坛对于如今的明朝来说,称得上超级工程中的超级工程,所遇到的难题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孙元化煎熬成这样子,也是压力所致,杨改革的压力也是不小。“……不过,陛下……”孙元化又吞吞吐吐的说道。“何事?”杨改革在想自己的事。见孙元化问,也就问道。“回禀陛下。如今不仅是水泥厂要用水力。这钢铁厂也需要水力,若是以水力来锤打,钻磨和锻造物件,则可做到人力无法做到的事。许多物件,必须要这种持续而且庞大的力来做才行……。故此……,陛下,臣只怕这水力不够……”孙元化吞吞吐吐的说道。杨改革一阵无语。刚刚还在说把西山作为重工业基地。这水坝也是快要修好。可这马上就遇到了水力不够的事……,对动力的需求,立刻遇到瓶颈了。“……卿家的意思,这水坝修小了?”杨改革一阵无语,第一次办这种事,果然是没经验。出这种事,杨改革很能理解。“……回禀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若是按这么发展下去,只怕这无定河的水是不够用的,陛下,这人坛所需的水泥与钢铁,不知几凡,若是西山的水泥钢铁只满足这人坛营造所需,勉强也是够了,可陛下,如今水泥大卖,所需不知道有多少,只怕西山水泥厂的水泥光是满足外需都难……”孙元化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事确实是出乎意料,先前他还怕修这么大的一个水坝,投进去的钱收不回来,糜费过多,被人责难,人坛修好之后这水泥就没地方去了,却没料到这水泥经过皇帝一波又一波的推销,如今已经彻底的红火起来,他那个水泥厂的产能,如今是不够用了,倒不是说产不出那么多的水泥,而是这水力不够,他还想用水力来炼钢,来锻造,来炼更大的物件,来制造大炮,来钻枪炮的孔,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水的,这么一算下来,孙元化发觉,自己预算的水力怕是不够了,而这无定河的水又不那么稳定,暴涨暴跌。杨改革也是一阵烦躁,没办法,用水力就这点不好,没有一个稳定和足够的动力来源,只能让所需和工业满足自然条件,而无法脱离自然条件,受自然条件限制太多。“……那卿家可有什么办法?”杨改革问道。一阵稍稍的沉默。孙元化鼓起勇气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可加高水坝……,以蓄更多的水,到了枯水,少水季节,可晚上蓄水,白日里开工,如此,可得更多水力……”孙元化是吞吞吐吐说的,在原计划上加高水坝,若是出了问题,这下游可就是一片泽国,甚至可能波及京城,而这京城附近,尽是达官显贵家里的产业,这损失和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杨改革现在算是明白孙元化为什么这般模样了,感情这家伙为了这事啊!临时加高水坝的高度,这要是在后世,只怕是要吃枪子的,当然,现在一切还在草创,并没有什么成体系的建筑手段和标准,能不能行,所承担的风险,就看决策者的了。杨改革可真的是震惊的看着孙元化。“……卿家这想法……能行吗?卿家又想加多高?”现在轮到杨改革一头乱麻了,这可是水坝,不按照设计施工方案做,凭着感性的认识在那里加高,杨改革怎么感觉,这就像城乡结合部的地要征收了,各家各户放死的加高自家的楼层一样,想到一个普通的二层砖瓦小楼被加高成五六层的大厦,杨改革那叫一阵心惊肉跳,万一楼垮了,不,万一这坝垮了,这后果……,应付征收,多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可这水坝,可是数十年啊!“……回禀陛下,臣想再加高三尺……”孙元化是吞吞吐吐的说的。“……三尺?”杨改革一阵目眩,这水坝基座以上总共才不到两丈高,现在直接加三尺,这工程,可真的是妥妥的感性工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根本不符合建筑科学的施工要求。“回禀陛下,是的,三尺,臣以为,若是加高三尺,则所蓄的水,可大幅增加,或许可能满足水力所需,否则,到了枯水季节,水泥厂和铁厂只怕要经月停工的……”说到这里,孙元化倒是认真而执着起来,眼睛里,充满着自信的光芒。将满身的疲惫,满脸的憔悴挤了下去。“……这行不行啊?这地基可都打好了。现在才加高?不会出问题?若是溃坝。卿家可想过其中的风险?”杨改革有些肉跳的问道,杨改革对工程建筑方面也不熟,但是也知道,随意的加高建筑所带来的风险是多么的严重。“……回禀陛下。应该是可行的,这基座挖了两丈。这其实已经足够结实了,在上面加个三尺的高,应该不算什么。就是修的时候把坡度稍稍改一下……”孙元化说道。杨改革脑子里一片乱麻。原本该说的,想说的东西,被孙元化打乱了。谁能料到,这水力会不够用呢?介于后世对于建筑知识的认知,杨改革很是犹豫,在这个一切都是草创的时代。在这个没有工程师的年代,杨改革实在是下不了主意。“……陛下。加高的这三尺,其实不要紧的,有钢筋做筋骨,水泥铺面,结实着呢,再说,还有泄洪道呢,只要把泄洪道加宽,加大一些就可以了,若是这高出的水坝实在不行,就打开泄洪道的闸门,让泄洪道加大泄洪就可以了,不会把水坝怎么样的,陛下,这用钢筋铁骨造就出来的水坝没有那么差……”孙元化努力的劝说着,最近他一直也在为这事煎熬着,到底要不要加高?不加高的话最是安全,他最有把握,但这水力不够用,铁厂也好,水泥厂也好,根本分不过来,就如皇帝说的,无定河只有这么大,水只有这么多,有太大的局限,如今水泥又这么红火,买水泥的订单都下了不知道多少,家家户户准备拿这个回去砌地面,这水力一下子就不够用了,光是水泥厂的水力都不够用,更别说铁厂了,孙元化也是想尽了办法,唯一比较简单可行的就是这个办法了,加高水坝高度,拦蓄更多的水,获得更多的水力,至于危险和后果,煎熬了数日的孙元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加高,他孙元化也就这一百多斤,那些人想吃就吃,他算是豁出去了。“……卿家可有把握?”杨改革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事搞得……,没有工程师给自己拿个主意,杨改革心里可真的是没底了。“回禀陛下,臣愿意臣但一切后果……”孙元化倒是丝毫不畏惧的说道。显然这么多日的煎熬已近让他拿定了主意了。“……好!那就依卿家的,加高就加高……”杨改革也是咬牙答应的,既然选择了孙元化来做这件事,那就相信他吧,既然水不够,那只好加高了,实在不行,就打掉那多余的三尺。“臣领旨!陛下放心,这绝对是可行的……”孙元化以肯定的姿态说道。孙元化稍稍的松了口气,加高了这三尺,这水量和水力大增,分配给铁厂和水泥厂的水才够分,不然,仅仅是水泥厂生产水泥所需要的水力,就够呛,当然,这也仅仅只能维持一定程度的生产,若是还要加大产能,这点水只怕还是不够。“算了,不说这事了,既然卿家如此肯定可行,那朕就相信卿家的,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朕要和卿家谈一谈……”杨改革收拾了那些烦躁的心情,说道。“还请陛下示下……”孙元化的眼睛里,疲劳明显的又占领了更多的空间,那原本的光芒少了许多,看得出,孙元化极累了。“朕看这西山,钢铁厂,煤场,水泥厂,灰厂都聚集在一处,原料,煤炭,什么的运载卿家可想过什么办法?以节省更多人力畜力,节省更多的成本?降低造价?”杨改革理了理思维,把其他的抛开,专门说自己的事。杨改革准备在这个新的水力重工业启蒙基地建“铁轨路”了,为日后的铁路打下基础。这个新的工业基地,集煤矿,铁矿,石灰,大理石,水力等等资源于一体,确实是一个极为不错的重工业启蒙基地。【煤矿就不多说了,历史上一直都是在这里挖煤的,铁矿可以参考首钢,龙烟铁矿公司,石灰和大理石都是现成的,百度上都可以搜到。】孙元化迷惑了半响。“回禀陛下,臣不解,还请陛下示下……”孙元化说道。“你这挖出来的铁矿要从矿坑运到铁厂,这石灰石要从山上运到水泥厂,然后研磨,这煤要从煤矿里运出来送到铁厂和水泥厂。这运来运去,若是不想过轻巧一些。运载量大一些。简便一些的办法,这成本如何降得下来?”杨改革说道。“陛下言之有理……”孙元化迷惑的说道。“……所以,朕设想了一种更加简便,运载量更大。更加轻巧的运载方法,就是用把这些个原料地和工厂连接起来。如此,各种原料从坑矿里出来之后,可以直接送到工厂。如此。成本可大幅下降……”杨改革说道。“……陛下,铁路……,这……”孙元化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听明白,这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了,最近一直都在为加高水坝的事纠结。弄得整个人都憔悴得很,那里还有精力思考这些?“……这么说吧。就是在地上铺上铁轨,然后把车子的轮子安在铁轨上行驶,如此,可以有很多优点,比如载重量大,比如更加轻巧,比如更加简便,更加耐用……”杨改革解释道。“……陛下,臣……”孙元化依旧是一片迷茫,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根本无法理解这事。“……嗯,这么说吧,卿家可想过,修人坛,所需要的钢铁和水泥得多少?这些可都得从西山运出来,西山到这边,大概有近四十里路,这么远的路,若是没有一个便宜的运输法子,凭着马车年长日久的运,那能运多少?得运到什么时候去?这成本何其的高?一辆马车一天差不多也就能打一个来回,这运输成本得多高?还有,这人坛修建,肯定还需要大量的大理石,汉白玉,也只有西山、房山那边有,这大理石,汉白玉必定要大块大块的,若是用马车,不方便不说,还容易损坏,若是能用这种载重量大,能日夜运输,且比较平稳的方式来运输,岂不是更好……,何况,这京城的煤,也不都得靠西山那边运过来?若是能有这么一条铁路,这煤的价钱是不是可以再降一些?用得起煤的人是不是会更多一些?老百姓冬天是不是可以少挨一些冻?”杨改革立刻噼里啪啦的把自己的设想说了出来。孙元化一片迷茫外加震惊的看着皇帝,铁路?把铁铺在地上的路?一条从西山到京城的铁路?“……呃,你西山那边几个厂之间的铁路,算是一个试点,先用来积累一些经验,等有经验了,就修西山到京城的铁路,卿家……,时不我待,人坛的修建在即,卿家也该早为人坛的修建谋划清楚啊!别到时候又临时加高水坝……”杨改革说完了,又加了一句。人坛确实称得上是明朝的阿波罗计划,把修铁路和人坛联系在一起,这修铁路的必要性,立刻呈现出来。当然,这还称不上铁路,只能说是铁轨路。孙元化听了皇帝这么一解释,浑身一个激灵,焦急之色更甚,修人坛啊!”皇帝说得没错,人坛修建在即,可他却还没有做好该做的准备,今日想着加高水坝,那岂不是日后又想着降低人坛的高度?确实,他得把修建人坛的一切都谋划得更好才行,要做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才行,而不是今天想到这个做这个,明天想到那个再做那个,真的到了修人坛的时候,可不会再给他机会重来。尽管他不知道什么叫铁路,可也对这东西很是向往。“……还请陛下示下……”孙元化立刻动容的说道,这满脸的疲惫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的是神情凝重。“……卿家来看,这是朕画的铁路草图……,这是朕做的铁轨及在铁轨上跑的车子的样品……”杨改革一边把草图给孙元化看,一边拿出了纯银铸造的铁轨及小车……孙元化看得是目瞪口呆。“……卿家看,这铁轨是三角形的,刚好嵌着车子的轮子,这车子的四个轮子在这铁轨上,可以轻易的滚动,却是比在平地上轻松多了,朕想,一匹马在平地上能拉动一辆普通的马车,在这铁轨上,怕是可以轻易的拉动两辆马车,马也可以跑得更持久些,这样,岂不是省马力,人力?运载量不是更大?有了马车,也不限制于白天才能跑,或许晚上也能跑,这轨道是固定的,也不怕跑偏了方向……”杨改革说道。孙元化根本没听皇帝说话,拿着拿纯银的马车和铁轨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