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夏日夜晚房间里的空气里很干燥,竺寒萱捂着嘴巴就是一阵剧烈的干呕,浑身一阵哆嗦,过了一阵,也没有喊醒睡在外间的梅竹,蹒跚的爬下床,坐到桌子边的藤椅上,桌上的小暖笼里照例是温着一壶鹿奶的,是皇家内苑伺养的东北梅huā鹿所产,极为珍贵,兴许走出于补偿吧,李治把所产不多的鹿奶一半都给了暂时出宫居住的竺寒萱,另一半留给了怀孕中的武媚娘。竺寒萱倒出一小盅来喝了一口,顿时满口留香,身体从上到下都暖和了起来,那股妊娠带来的恶心呕吐也如海潮一样退了下去,一阵深深的疲惫重新袭了上来,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睡意。屋子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竺寒萱闭上眼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今晚的月亮很大,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推开窗子,庭院中的月光如一泓积水那样清澈透明,院中的竹子和柏树的影子随着偶尔吹来的夜风像水草在水中交错飘荡,皎洁的月光射了进来。她坐在藤椅上,支着手肘,趴着窗檐上,长长的吐了口气,胸中那股沉郁才稍稍拔出一丝。玉人依窗而坐,月光清幽,些许轻声哀叹,配上满天星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韵味悠长才来到这个别院数日,但竺寒萱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这样依窗打量着这个院子了,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眼前一切是不是梦,过往的虚幻午夜梦回时每每能够撕裂自己的心,转眼间,进宫快一年了,一年的时间,实在不能算长,但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譬如思想、信念、绝望、和当初的目标”有时候竺寒萱甚至懦弱的在想,现在这样也不错,自己又有了孩子,甚至也曾怯弱的故意遗忘自己的女儿公孙嫦曦,但再记起时,一阵深深的愧疚和恐惧油然而生,她愧疚自己竟然会这样想,实在是个狠心的母亲,又怕自己有一天会迷恋那个男人不经意间的温柔,遗忘自己注定一生无所依的女儿。院子里郁郁葱葱的高大柏树下有一座石桌”本来有三个石凳的,不知为何,竺寒萱命人搬走一个,如今只剩两个了,像是孤夜里一对情侣,轻柔水亮的月光像是情人温柔的双手抚摸在庭院前,竺寒萱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石桌上摆着的葡萄美酒夜光杯,那是她为自己和那人准备的,因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惜他没来。婉儿今天黄昏时过来发牢骚,小丫头愤愤不平的,看来她对输给淑妃娘娘心里还很是不甘,真是个幸福的小女孩。斗狗,那应该蛮有趣的吧,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不知道厉不厉害,真想去看看是甚么样的,他的狗总是那么厉害的,不过想必也是个下流胚子,竟然大庭广众就爬上那个叫雪儿的小狗背上。西边的厨房里,还有两条嫉鱼呢”一条却已是做好了的,现在还在锅里盹着,一条却还是新鲜的,怕他不喜欢清盹的,到时候红烧清蒸也还方便,夜已经深了”他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的,不能把亲手做的鱼羹给他尝尝了,说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为男人做吃食呢。女儿家的香闺中出奇的有着一座书架,上面除了自己绣的女红,就是一本《天下》了”看的不多,两天才翻上一页,很难相信一个人能作出如此多的佳句,但是这样固定在清晨早起和傍晚入睡前低声诵读一二首小诗小词的,却渐渐成了竺寒萱的习惯,每每念叨“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句时,都忍不住心酸落泪,颇有多愁善感的嫌疑了。时间就这样缓缓而过,无论怎样的艰难,幸运的是,前途希望看起来变得不再渺茫了,未来也不再无望了,心里也渐渐的滋生出一丝丝热烈的期盼,因为孩子。竺寒萱淡淡的牵起嘴角,这样,或者就是所谓的归属感吧,杀戮也好,冷箭阴谋也罢,她只想把自己当作一个外人置身事外,只想奢望简单一些。其实,当她走进这座皇城的那一刻起,当她从老太医处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她和他的命运就早已紧紧的连在一起了。想到这里,竺寒萱不自禁的向着东边的天空望去,那里,就是未央宫的方向,他现在应该还在批改奏折吧,一个好皇帝看着,都觉得不容易。深吸一口气,就待将窗子关好,突然一道鬼影闪到窗前,竺寒萱大惊失色的差点跌倒。来人撤下面罩,弯眉凤目的,狠厉冷肃,竟是悦来客栈的向寡妇,竺寒萱认出来人,却并没有起身,坐着打招呼道:“大嫂,好久不见了。”来人猛地一跃,从不大的西窗闪身进去,矫健的像水里被惊奇的游鱼,“你不是也没睡吗?”一边说着一边从手里拿出一个食盒,打开盖子,说道:“你的辗鱼做得不错呢。”话音刚落,一声响亮的肚子打鼓声顿时响起,竺寒萱揉着肚子尴尬的笑笑,但心中却很惊讶,也许是看出竺寒萱所想,向寡妇若无其事的笑道:“来之前自然是里里外外看个清楚,有没有埋伏,厨房自然也不例外。”“借huā献佛,一起吃吧。”向寡妇少了些许平时的泼辣,显得冷厉许多,说话也平板直叙不冷不热的。“恩!”竺寒萱移了过来,接过向寡妇递过来的白瓷小碗,小口的浅浅吃了一口。“呵呵。”向寡妇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眯眯的说:“多年不见了,越发美了,嫂嫂都嫉妒了呢。”竺寒萱埋头不敢去看这个泼辣性格强悍的嫂嫂,向寡妇给竺寒萱倒了一杯鹿奶,静静的看着她吃饭,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窗子将光芒洒在竺寒萱身上,朦朦胧胧的如月光女神一样,出尘的像个谪世的仙子。“晴斋”见竺寒萱吃完,向寡妇掏出来一方白色锦帕,很自然的亲自为她擦了下嘴角的清汤,沉声说道:“你怎么出宫了”难道得罪了小皇帝?”“没有。”还没等向寡妇说完,竺寒萱顿时截口解释道:“最近快要选秀了,爱面子又都是所有男人的通病,陛下也不例外,他希望我在接下来的选秀中力压七大世家的嫡长女,狠狠的扫一下七大世家的面子。”向寡妇微微一笑,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了起来:“恩,大嫂只是关心你,不想你瞒着我甚么,男人其实在感情上”绝对是个昏君,女人只要肯奉承,他什么都答应,所以你要想着如何奉承讨好,当然也不能太奉承,那样也不会受重视了,他们喜欢用死缠烂打对付没追上的女人,却不喜欢死缠烂打的女人,这中间的尺度”只能你自己把握了。”“他不一样的”竺寒萱低头轻声说道:“他对自己的女人很好的。”“呵呵”向寡妇轻笑道:“那好吧,那你就把在皇宫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吧,事无大小,无论巨细。”“好”竺寒萱一笑,一点一滴的开始了认真细致的讲述了起来。天雾蒙蒙,万籁俱静,向寡妇眉梢一挑,沉声说道:“难道就这些?一点价值也没有”不会还有甚么瞒着我吧。”“就这些,全在这了。”竺寒萱目光闪烁的摇头道:“我入宫才一年,其中多半还跟随在军中远征吐蕃,真正入宫的时间太短,隐秘甚么的都不知道,心腹更是没收几个”怕被发现,倒是院中的梅竹算是安心姐妹了。”向寡妇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入宫一年了”他宠幸你多少次。”“啊?”竺寒萱一惊,下意识的扬起张开了双手。“才睡了十次啊”这也太少了,看来宫中的情况复杂多变啊,你以后要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了。”向寡妇一点没有竺寒萱的羞赧,说的一本正经,很是严肃。“是一百次。”竺寒萱低声道。一鸣惊人,竺寒萱轻轻一句说出来把向寡妇吓了一跳,她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紧盯着竺寒萱,缓缓说道:“晴斋,一百次啊,难道你肚子就没点动静?晴斋啊,皇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情的,一个女人做大的仪仗就是孩子了,我们杨家的雪耻复兴全靠你了。”向寡妇死死看着女孩子明亮的眼睛,她伸出手来,握住竺寒萱的肩膀,沉声说道:“晴斋,告诉我,你有了吗?”竺寒萱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你就继续努力吧”向寡妇冷下脸冷酷的一笑:“一百次不行,就一千次,一千次不行,就一万次,哪怕损耗身体,也要生出一个娃娃,要实在不行,要不要我送两个男人来。”“闭嘴!”竺寒萱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美丽的脸凶狠的像条毒蛇。“说说而已,用不着那么激动嘛。”向寡妇眼神诡异的突然声音低沉的说道:“你莫不是喜欢上那个小皇帝了吧。”“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总归会完成大哥的任务的,就不劳记挂了?”竺寒萱翻脸如翻书,冷声叱道。向寡妇先是一愣,继而愠怒,最后反而面色温和,若是竺寒萱一脸娇羞或者变了脸色,向寡妇就真的要做些甚么了,现在反而有了七分放心,遂缓缓笑道:“妹子别生气,嫂嫂说的玩而已,想见见嫦曦吗?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呢,你们真是天生的母女,同一天生天日,也同样都是美人胚子。”深深的吸一口气,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澜,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怒火,向寡妇的一句话第一时间让竺寒萱想到了李治,那一瞬间她觉得这句话是对他最大的挑衅和侮辱,他的女人别人怎么可以碰,此时听到女儿嫦曦的名字,心情却出奇的平静,低下头,轻轻的抿起嘴角,许久才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我能看见她吗?”向寡妇惊讶的摇了摇头,竺寒萱眼神明亮,笑容好似三月解冻的湖水,从书架的最低角拿出一个小huā鞋,道:“劳烦大嫂苹去,算是娘亲送给她两岁生辰的礼物了。”“晴斋,大嫂走过来人,阅人无数,男人最喜欢骗女人了,特别是妻妾成群的男人,类似像,我会永远爱你,“我一直都会像现在这样疼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像爱你这样去爱另外一个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只爱你一个,等等都是一句妄言,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只能信任自己。”向寡妇在说这句话时神情有点恍惚,她永远忘不了自己丈夫为了奉承别人把自己送出去的那晚,那晚自己只当被鬼压了,可是心灵上的伤从来没有好过,那夜过后,她再也不跟丈夫同床了,丈夫也一样,从此她逢人便称自己为“向寡妇”没有丈夫的女人,这个名字让她快慰,有种复仇的快感,面对她这种近似愚蠢的行为,杨毅尘表现的很沉默。看着向寡妇关上自己的房门,这个时候竺寒萱才接着月光摸索到火石将灯火点燃,一灯如豆,周围突然亮堂起来,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寒冷把她包围着,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望着未央宫的方向,似乎在寻找甚么,最后双腿卷缩在藤椅上,凄凉的像个受伤的波斯猫。突然一股恶心猛地涌上心头,竺寒萱捂住嘴弯下身干呕起来,屋外不知何时一株干枯的树枝“咔嚓”一声被折断,等竺寒萱仰起头来时,猛然一惊,一个身影立在眼前,向寡妇,她竟然去而复返。向寡妇盯着竺寒萱,眼神怪异的令人不寒而栗,“忘了点东西回来取,说完将桌上自己的蒙面脸巾拿起。”竺寒萱心头苦涩,索性闭上眼不言不语。向寡妇粲然一笑:“几个月啦?”“长大了,知道嘴上说一套,表面做一套,内地里又是一套了,晴斋啊,你瞒的嫂嫂好幸苦呢。”“嫂嫂,我爱他,就跟你当初爱大哥一样爱。”竺寒萱泪如雨下。向寡妇收敛了笑容,嘴角的冷笑还没有消失,但眼神却痛苦的眯了起来,摸了摸痛哭的竺寒萱,哀声唏嘘:“晴斋啊,杨家的女人天生就是杯苦酒,别人酿的,却只能自己饮下,认命吧。”“放心养胎,一切都会好的。”向寡妇这样道。屋外梅竹彻夜睡的香甜,闻言,侧了侧身,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