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文远?野田正人端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再一次的失败深深的打击了这个男人的自尊心,作为帝国军人的骄傲,他却连战连败,还把自己的恩师气的吐血。“这件事情,将军知道吗?”野田正人也感觉无法交代。“不知道!”渊颜一郎背着手,“不过早晚他会知道的。”“怎么会这样?本来我们占有绝对的优势,现在怎么成了一边倒?”野田正人叹着气。“大佐,这次的失败,也不全怨您?”渊颜一郎分析着,“本来我们的计划是天衣无缝,但想不到魏得旺会突然反水,而学生军又早有准备,战争还没有开打,我们便已经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野田正人到现在还不明白,由十几辆坦克组成的钢铁之师,怎么顷刻间就土崩瓦解。“我们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渊颜一郎道出了事情的关键,“方文山不是一般的军人,开战之前,他早就算计上了我们的坦克,本来我还奇怪,松土岭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将部队驻扎在这里,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他这是给我们的钢铁之师选的坟墓啊!”野田正人点点头,“悔不该当初不听老师的话,太大意了。”“是啊!”渊颜一郎点点头,“方文山发明了一种又土又笨却又最有效的办法来对付我们的坦克。”“他就是有火炮也不可能一下子将我们的坦克全都炸飞了啊!”野田正人想不明白,方文山到底用的什么方法。“他在每一个战士的后背上绑上一个用竹子编的东西,然后又在上面撒上油,再在胸膛上按一块铁板,由后面的人把他推下去,这些人顺着山上的青草急速滑了下来,他们直接钻到我们的坦克底下,用成捆的手雷将我们的坦克一个个炸掉,然后他们继续往下滑,由于他们都躺在地上,我们的人很难击中他们,他们扫射着从我们部队中间穿过,当时我们就牺牲了一半的人,这些人滑到山下,又从下往上发动攻击,两面夹击之下,可怜我们那些优秀的帝国士兵,只有给人练枪法的份。当时,我就站在山下,我见大势已去,只得撤军,带了十几个人,狼狈逃了回来,松土岭之败,实在是我军的奇耻大辱啊!”渊颜一郎说着流下泪来。“这个人太厉害了!”野田众人摇着头,“他一见我们的军事调动,事先就猜到了我们的作战行动,然后扎个笼子让我们往里钻,实在是可恶啊?”野田正人气的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他突然回过头来,注视着坂田桓,“坂田君,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他也感觉奇怪,坂田桓是个急性子,一向总是抢着发言,今天怎么突然变成了哑巴。坂田桓摇摇头,若有所思的道。“记得在押送美军飞行员的时候,我侥幸活了下来,当时我的枪口里出现了两个人,我敢肯定,这两个人一个是高玉磊,另一个就是方文山,但我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我不认识方文山,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他长得什么模样,若死的是高玉磊,我就替自己不值了,现在我后悔的紧,倘若再让我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会赌上一赌。”坂田桓本来是个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直性子,可他今天的话却狠狠的敲着众人的心。“唉------”野田正人长舒一口气,“坂田君说的极是,老师当初的担心,不想在今天变成了现实,我们就是太大意了,根本就没引起足够的重视,中国有句老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我们打了好几年的仗,还不知对方长什么模样,简直就是愚蠢之极啊!”“是啊!”渊颜一郎也有同感,“总是抱着无所谓的心理,以为他们是侥幸取胜,一群娃娃兵,葬送了多少帝国的精英啊!”“是该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了!”野田正人直起身来,“终极计划,正式启动!”渊颜一郎点点头,“是时候了!”方文山埋葬了学生军的两位精英,尽管廖正辉生前从来没有表示过要加入学生军,但方文山还是对他进行了追封。方文山跪在二人的墓前,久久不能起来。高玉磊,这个多少次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在学生军刚刚成立的时候,是他凛然大义,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己,当时胜出的若是李小迪,学生军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高玉磊,李小迪,胖大洪,这钢铁三人组,是最早加入学生军的一份子,现在学生军强大了,而他们却要在那边团聚了。廖正辉,他能背着骂名,苟延残喘的活在日本人的军营中,就是为了查出独立团的叛徒,他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多么固执的人,他有坚定的思想,始终对共产主义充满信心,在自己最危难的关头,是他舍命相救,多么可爱的人啊!自己甚至都没有正面看见他长的什么样子。“廖政委!”方文山手里捧着土,眼里流着泪,“虽然我还没有找到你,这里只有你生前写的几封信,但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迎回你的真身。”说着趴在坟上,嚎啕大哭。众人看着方文山悲痛欲绝的模样,眼里也都含着泪,李微走上几步,想要扶起方文山,却被刘亚楠制止,“他们二人走得匆忙,军长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们说!”说着擦了擦眼里不断涌出的热泪。方文山哭了一会,又爬到高玉磊的坟上,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多少次在危难之中解救自己,两人的命运早已紧紧连在了一起,息息相关,方文山摸着高玉磊的墓碑,痛苦流涕:“高玉磊,你走了,就这么走了,仗还没打完呢!你怎么能走呢?”说着头狠狠的撞在墓碑上。“可千万别出事?”刘艳萍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在她眼里,方文山就是学生军的全部。“让他发泄出来吧!发泄出来就会好一点,他心里承担了太多的事,若是不发泄出来,恐怕-------”刘亚楠哭的说不下去。“高玉磊!”方文山呼唤着高玉磊的名字,“在学校里我们是对头,可在战场上,我们是朋友。没有你就没有学生军的今天,那天去烧鬼子的军火库,若不是你果断出手,杀死鬼子书记官,当时学生军就完了,我们需要你啊!高玉磊,你不能走!”“不行!”刘艳萍再也忍不住了,“必须制止他,再这样下去,他身体会吃不消的。”说着跟刘亚楠一起扶起了方文山,此时的方文山已是悲痛欲绝,全身无力,若不是二人扶着,他根本就站不起来。“人死不能复生,方军长节哀顺变,一定要保重身体啊!”上次方文山把她吓了个够呛,她可不想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一连几天,方文山都躺在**,不吃不喝,刘艳萍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方文山床前,这就使王清雅失去了与爱人过份亲密的机会,她坐在床边,嘟着小嘴,一只手紧紧抓住方文山的手。刘艳萍想劝劝他,可刚张开嘴,话又咽回了肚里,“怎么办?”她是医生,她必须尽快拿个主意。她想罢起身走出了营帐,不一会儿又即转回,只是还带了一个人来,方文山回头一瞟,见是日本医生武田。“你好,武田医生。”方文山打个招呼,“你情形好像不太对啊!小朋友。”武田医生看着清瘦的方文山,也表示出了担忧。“我没事。”方文山坐起来,努力想压制住胸膛里激涌澎湃的情绪。武田医生摇摇头,“你这样可不好,中国有句俗话,哀莫大于心死。”他不知道这句话用在这里,完全不对。“方军长。”刘艳萍扶起他,身体虚弱的方文山双脚一沾地,两眼一黑,差点摔倒在地上,刘艳萍在一旁使劲扶着他,也累的气喘吁吁,“你,你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一个人不要下地乱走。”方文山摇摇头,没说一句话。刘艳萍坐到方文山身边,“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说,”方文山虽然没有精神,但也不能失了礼节,“是这样的,我和武田医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已是两厢情愿,想不日内举行大婚,还得劳烦军长为我们二人主持婚礼。”方文山缘何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是看自己这段时间太消沉了,想用喜事来冲淡眼前悲哀的气氛。还没等方文山回答,刘艳萍赶紧自我解释:“虽然按照中国人的习俗,治丧期间不能举办喜事,但我们二人都是学医的,根本不相信这一套。”说完她两眼盯着方文山,她不知道现在方文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好!”方文山久久才吐出这个字,“恭喜你们,刘医生,武田医生,我代表学生军全体官兵,向你们表示祝贺。”“啊哦--------”屋里一时炸开了花,紧紧的将二人拥在了中间,刘艳萍牵着武田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是学生军的第一场婚礼,连续几天,学生军的军营里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同学们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挂满了帐篷,越是年轻的人对这种场面越是有**。刘艳萍早已穿上洁白的婚纱,武田医生也穿上了漂亮的燕尾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场中西结合的婚礼。李微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身牧师的衣服,试探着穿在身上,由于衣服太过肥大,他穿起来就像披了一张床单。新郎挽着新娘的手,两人缓缓走过简易的气球拱门,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几个火盆,吓了武田医生一跳,刘艳萍抿嘴一笑,轻盈的跨了过去。李微还在摆弄他的帽子,由于帽子太大,一不小心就会盖在眼睛上,眼见新人已到,他只能仰起头来,诵读着圣经。刘亚楠从背后捅了他一下,李微也是心里着急,“怎么说来着?”原来他临时抱佛脚,把昨天晚上学的东西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你真笨!”刘亚楠狠狠掐了他一下,李微身子一扭,帽子掉在地上,李微急忙弯身去捡帽子,却不小心把刘亚楠给亮了出来。刘亚楠尴尬的看着二位新人,两手抱着羞红的脸,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李微站起身来,看见两位新人表情怪怪的看着自己,也羞得无地自容,“算了,豁出去了。”把帽子往头上一盖,断断续续的念起来:“新娘,不,新郎,到底是先问新娘还是先问新郎?”李微抓过一个人,凶巴巴的问道,那人裂嘴一笑,“师长,我不知道。”李微气的一把将他推出去,“关键时刻掉链子,要你有什么用!”李微又重新拿好圣经,额头上也急的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大家都站在两旁,不怀好意的看着这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方文山坐在一旁,他虽搞不明白李微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但也看的笑了出来。“武田医生,女士优先,你可别怪我啊!”李微首先向武田医生道了个歉,这才继续下去,“新娘,有没有这句话?”他知不知道外国人是不是也管刚结婚的女子叫新娘,可四周响起了一片嬉笑声,只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李微不好意思的看着刘艳萍,清了清嗓子:“刘艳萍小姐,你是否愿意娶武田医生,无论生病,灾难还是死亡-------”,“念错了!”台下响起一片笑声。“什么?”李微只觉脑袋一个有两个大,“是嫁不是娶,你念反了。”台下有人小声跟他说。“没错!”台下又响起一个声音,“武田医生是日本人,他现在来我们中国,那是倒插门,念娶就对了!”“净添乱!你们?”李微气的肺都要炸了,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看着两位新人。“我愿意!”刘艳萍爽快的回答,四周响起了一片叫好声,“肃静!”李微用手指着众人,“今天是个庄重的场合,不允许你们起哄!”众人安静下来,李微继续道:“武田医生,你愿意吗?”他怕再出错,干脆中间的都省了。“我愿意!”武田医生也大声回答,“好!”李微忍不住弹了一下响指,又急忙将手藏了起来,“从现在起,我宣布,你们两个正式结为夫妻!”“哦!”众人一拥而上,紧紧将两人围在中间,李微摘下帽子,头发上全是汗。刘艳萍透过人群看见独自坐在一处的方文山,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方文山也对她一笑,他知道这个女人为他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看着二人站在一起,方文山只觉心里亏欠她太多,刘艳萍又高又美,两人站在一块,她足足比武田医生高出半个头,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相爱,但是他知道,她做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方文山,为了救他的命,为了让他尽快振作起来,“唉------”方文山叹一口气,“我是不是太消沉了!”可他一想到高玉磊,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报告!”突然有一个士兵冲了进来,打破了这喜庆的场面。“怎么回事?”方文山站起身来。“报告军长!”士兵行了一个军礼,“有一个叫牛满壮的人,说是有急事要找你。”“牛满壮,”方文山的救命恩人,晋西抗日游击队的队长。“他在什么地方?”方文山问道。“就在门外,”士兵答道,“带他进来,”方文山摆摆手,他准备亲自出去迎接这位游击队长。门被推了开来,牛满壮还是那么健壮,方文山看见救命恩人,激动的扑了上去,“牛大叔,”说着眼里已闪着泪光。“孩子,我都听说了,你一个孩子带着一群娃娃兵抗击着日本鬼子,可真不容易啊!”牛满壮发自肺腑的道。“牛大叔,你还好吗?”方文山许久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也很是挂念。牛满壮笑了笑,“放心,大家都没事,鬼子被你们打的焦头烂额,他们根本就顾不上我们,分手以后,我们坚决执行你的命令,平时耕作,一有机会就揍小日本鬼子,你别说,这半年,我们真还兵强马壮,又联合了附近马家庄,吕家山的抗日力量,组成了晋西抗日游击连队,我任连队长,下设三个大队,每个大队都有二三百人。”“恭喜你们!”方文山听了也是心下欢喜,“今天净是高兴的事了!”刘艳萍拍拍方文山的肩膀,方文山轻轻一笑,算作回应。“牛大叔,你今天来有事吗?要枪要粮,你随便说个数。”方文山分手时曾说过有困难时就来找他。“不!”牛满壮摇摇头。“粮呢?有的是,枪呢?虽然缺点,但我今天不是为这个来的。”“哦------”方文山感觉奇怪,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前几天,”牛满壮解释道。“我率人伏击了一批小鬼子,现在的小鬼子,被你们学生军都打怕了,听见枪声就跑,我们意外从鬼子哪儿救回来一个人。”牛满壮说着闪开身子,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面容清瘦,神情萎顿,脸上还残留着被打过痕迹,头发已盖过了耳朵,显然很长时间都没有清理过,他含着泪,缓缓伸出手来。“哥哥!”方文山猛地扑了上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任凭泪水从眼里往下流淌,“真是你吗,哥哥?”方文山已泣不成声。这人竟是方文山的亲哥哥,赫赫有名的独立团团长,也是他革命的领路人------方文远。方文远也紧紧的抱住兄弟,“文山,想不到我们兄弟今生还有相见之日。”他久历磨难,根本没想到还有机会活下来。“哥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方文山心里有很多谜团,他本来以为一辈子都解不开,没想到哥哥竟然奇迹的般的活着回来了。“那日,独立团战败,全团上下只剩了我一人,我本来想开枪自杀,可等我扣动扳机,才发现枪里已没了子弹,我来不及反应,就被鬼子的枪托打昏,等我醒来时,已被关在鬼子的审讯室里,这些年鬼子没少对我用刑,严刑拷打,威逼利诱,都没能使我动摇。他们见我誓死不招,也渐渐对我失去了耐心,他们本来想在军营里杀掉我,但上头来了命令,要他们把我押送到太原,本来这一切都是没有人知晓的,真是天可怜见,晋西游击队歪打正着,意外把我给救了出来。”方文远缓缓道来,对自己所受的创伤一笔带过,好像讲的是别人的故事。“看来,老天注定要我们兄弟团聚,当年若不是你教我打枪,在那个风雪夜里,我早就死在了短松岗上,哪还有我们兄弟今日的团聚啊。”兄弟重逢,方文山也是感慨万千。“这些年,你有没有回家看过咱娘?”方文远看着方文山,方文山无力的摇了摇头,“我被鬼子追的东躲西藏,根本就顾不上。”方文山说着又流下来热泪。“这不怨你。”方文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男儿志在四方,男子汉大丈夫当杀敌报国,你做的没有错,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方文远擦了擦眼,“他们救下我之后,由于迟迟联系不上你们,我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咱娘,她已经过世了。”方文远说着低下头来。“什么?”方文山张大了嘴,“孩儿不孝啊!”他转过头去,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他的生身母亲,至死也没能见上一面,现在他都忘了最后一次见母亲是什么时候,那么珍贵的日子,他当时竟不懂得去珍惜。“你也不用太难过!”方文远反过来安慰他,“母亲走的很平静,她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念叨我们俩,她说,一个儿子是团长,一定儿子领着学生军,两个人都是抗日的大英雄,她死了也没有遗憾,我们兄弟一直都是她的骄傲。”方文远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是隔壁的四婶她们埋葬了母亲,她现在和父亲在一起,应该不会孤单。”“哥哥!”方文山已哭成了泪人,“振作起来,兄弟。”方文远拍着方文山的肩膀。“我对不起母亲。”方文山还在自责。“别哭了,坚强点,像个男人!”方文远的眼泪早已哭干,他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弟弟。众人都悄悄的退了出去,他们知道,这对兄弟今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兄弟俩挑灯夜谈,久久不能入眠。下半夜,刘艳萍突然挑帘走了进来,方文山见是她,打个招呼,“刘医生,今晚是你的大喜之日,不陪着武田医生,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方军长,”刘艳萍郑重的道:“你是我的病人,你和你哥哥身体都不好,请你们早点休息。”“是啊!早点睡吧。”王清雅,刘亚楠,李微,武田医生相继走了进来,“大家都很关心你,不要让我们整天为你提心吊胆的好不好?”刘艳萍表现的显然有些不耐烦。“对不起,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方文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紧向众人道歉,“哥哥,我们也该休息了。”“哦”方文远点点头,“只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弄不明白。”“什么问题?”方文山发现哥哥好像陷入了沉思。“你说上次你们去日本军营救我的时候,你是爬墙时被日本兵打中了肩膀,我听牛满壮说,你在没有打麻药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动的手术,是吗?”方文山笑了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当时没有人敢给我动手术,若取不出弹头,我会化脓而死,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自己给自己动手术?”众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方文山,刘艳萍的心里滴着血,“多么坚强的年轻人,他能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多大的困难他都一个人默默承担,这才是中国之幸,民族之魂啊,为了这样的人,自己做出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自己给自己动手术,这是不可能的,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人会疼的昏死过去的!”武田医生摇着头。“不是不可能,是一般人没有这么坚定的意志!”刘艳萍看着这个年轻人,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吗啊!”方文山轻描淡写的道,“有什么不对的吗?”方文山望着还在沉思的方文远。“你说你在爬墙的时候没有回过头,是吗?”方文远好像是要证实一件事情,方文山肯定的点点头。“这就奇怪了!”看来这正是让方文远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你当时爬墙的时候,背对着军营,就算被鬼子打中,也应该是背后中枪,伤口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胸口呢?”“对啊!”方文山猛然反应过来,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慢慢撩开上衣,露出了那个子弹留下的疤痕。方文远用手摸着疤痕,点点头。“我在牛满壮那里见过你从体内取出的弹头,这是一种瑞士产的小型手枪,由于体型很小,弹道过短,所以威力相对有限,这种枪一般只适合女人使用。”“你是说?”方文山试探着问:“我是被一个女人,从军营外面用这种小型手枪打中的?”“也只能这么解释。”方文远一时也弄不清事情的真相。“会是谁呢?”方文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个人埋伏在军营外面,看来她早已知道自己的行动,那么说,她应该是学生军的人,如若硬要说这个人是女人的话,难道是汪丝蕾,方文山清晰的记得,当时她还没有加入学生军。“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既然藏在外面,自己跳下城墙的时候,好几分钟都没能爬起来,当时她完全有时间也有机会向自己下手,可为什么她又放弃了呢?会是谁呢?”这个问题他整整考虑了六十年,都没有得到答案。第二天早上,方文山从梦中醒来,发现哥哥早已不在**,他一看时间,太阳已照到了屁股,他一咕噜爬起来,草草洗了把脸,急步踱出营帐,挑开门帘,他看见一个女兵,在太阳地下正给他哥哥剪着头发,他一招手,算是打个招呼,方文远远远的向他点点头。这时,刘亚楠恰好过来送饭,看着他愣在当地,“怎么,有心事?”刘亚楠凑上前来。“没有,没有!”方文山回过神来,赶紧解释。“开饭了,快吃吧。”刘亚楠说着走进营帐,将东西一一放在桌上,“不急,”方文山看着方文远,“我等哥哥一起吃。”朝阳洒着红光,映在方文远的脸上,就像一尊上了古铜的雕像,方文远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他心里肯定藏着许许多多的故事,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向别人讲起。二十几岁的男人已经饱经了沧桑,他曾是年少有为的英雄团长,他曾在弹尽粮缺时在战场上负过伤,他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度过了三年多漫长的时光,他-------方文远,一个坚强的男人,一个英勇的团长。方文远站起身,用手扑洒了一下身上的头发残渣,动作缓慢的像个八十岁的老人。他转过身,正迎上方文山微笑的目光。“等很久了吧!”方文远有些歉意,“吃饭吧!”,方文山看着收拾一新的哥哥,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模样。“这才像个人样!”方文远弹了弹衣服上的碎发,“吃饭!”说着大踏步走进营帐。刘亚楠看见两人进来,将热腾腾的大米满满盛上,方文远用筷子挑了一大坨,放进嘴里,嚼来嚼去,却就是不往肚里咽。“哥哥!”方文山用筷子敲了一下桌面。“啊!”方文远怔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走神了。”哥俩正吃着饭,刘艳萍,李微挑门走了进来,看见方文远收拾一新,“这才像个样子。”刘艳萍一进门就赞道。“一块吃吧!”方文山指着桌上丰盛的佳肴,他这个军长治军有方,学生军的伙食可是一向不错的。“你们吃吧,我们早就吃过了。”刘艳萍摆摆手,找了个板凳,就近坐下,方文山知道二人有事,直截了当的道:“有什么事,说吧!”“是这样的,我跟李微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刘艳萍最是快人快语,毫无遮拦的道:“主要是我们部队现在这个情况------”刘艳萍在心里反复找着措辞,“虽然我们的确是一支真真正正的抗日力量,但我们现在是既不属于八路军,新四军,也不属于中央军,晋绥军,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组织,这让大家心里都没底。”方文山没有说话,这也正是他心里想了好长时间的一个问题,不想今日被直率的刘艳萍尖锐的提了出来。方文远放下手里的碗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错,你们既没有后方的援助,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组织,单靠一帮年轻人的满腔热血,和一个出色领导人运筹帷幄的指挥,就独当一面的竖起抗日大旗,这在世界上绝无仅有。”没有组织,没有领导,没有党派,没有援助,这是当前学生军面临的最大难题。“我是在哥哥的感召之下才投身抗日的,我哥哥是八路军的团长,我们学生军理应是八路军的队伍。”方文山不想过多的纠缠这个问题,明确的给自己下了个定义。“军长虽说的没错,只是------”李微插了一句:“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组织,这摸着石头过河,心里没底啊!”方文山叹一口气,刘艳萍接过话茬:“我们想,既然方团长是八路军的人,可以通过他找到上级组织。”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方文远,脸上露出期盼的目光。方文远筷子停在半空,沉思了良久,才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很难!”“很难,不是不能!”刘艳萍脑子转的飞快,“这就是说,我们还有希望。”方文远将饭塞进嘴里,漫不经心的嚼了几下,咕咚一下咽进肚里,“希望极其渺茫,跟不能区别不大。”刘艳萍转着眼珠子,“方团长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一点小小的挫折,就令方团长变得如此消沉吗?”“哼------”方文远难得一笑,“你们不知道,我党在山西的情报组织曾遭受日军毁灭性的打击,我党的地下三杰李成功,王墨龙和余付生都已下落不明,估计是凶多吉少。再说,就算他们还活着,相信他们也早已改变了以前的联络暗号,我们想找到他们,真的是毫无办法,无计可施啊!”“这地下三杰,你都认识吗?”刘艳萍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希望。方文远摇摇头,“他们都是做地下工作的,身份本就极其隐秘,就算他们的上级也不一定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更何况是我们。”众人都低下头来,不住的叹着气。“不过-------”方文远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这三杰中的李成功,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当然,我不一定能认清他的长相,但我想他一定能认出我来,因为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就好,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绝不放弃!”方文山站起身来,“哥,还得辛苦你多跑几趟。”方文远点点头,“死马权当活马医,你们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总之,我尽力就行了。”方文远打扮成一个小商贩的模样,领着稍微有点地下经验的马小路,在县城里四处游逛,方文远还是一贯的意志消沉,也许在他心里早就认定这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事。倒是马小路十分勤快,他按着方文远的吩咐在各个角落都标上了联络标记。马小路一天三次的去察看,却总是没有半点收获,方文远每每叫住她,可马小路只是一笑,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方文远喝过酒,总是坐在窗户边,看着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就这样静静坐着,等着马小路回来。一连几日都是无功而返,渐渐的马小路也失去了希望,他虽然不喝酒,可也不再像开始那样殷勤。“不去了?”方文远看着坐立不安的马小路,问道。“唉-------”马小路摇摇头,却没说话。“来,喝杯酒。”方文远推过一碗酒来,“不喝!”马小路无精打采的摆摆手,却并不去接他推过来的酒。“你得有耐心。”方文远喝一口酒,劝道:“干这一行,急性子可不行,你还需要磨练。”马小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猛地端起碗来,将酒喝的精光,辣的他一阵咳嗽。方文远笑一笑,“在监狱里的时候,我整天数着指头过日子,多么希望能看到外面的花花草草,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岁,你说可笑不可笑?”方文远喝着酒,脸上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马小路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心里显然久久不能平静,方文远摇摇头,“你不用急,一会我跟你一块出去看看。”马小路搓着手,眉头拧起一个大疙瘩,苦着脸道:“军长交给我的任务,要是完不成------,再说,大家都还等着我的好消息呢!”马小路挠着头皮,急的满脸通红。“走!”方文远站起身来,迈步跨出酒馆,马小路紧跟在后面,方文远指着他责备道:“你太没有经验了,在酒馆里不喝酒,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再说,我们去察看标记的时候,遇到敌人,可以装作醉酒小便或呕吐,你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大老爷们,天天没事的大街小巷的逛,傻子也会看出你有问题。”马小路急的直跺脚,“你不早说,要不我再回去喝点”。“算了吧!你。”方文远摆摆手,“若有人注意我们,我会装作醉酒呕吐的样子,你别忘了到时候来扶我。”“知道了,知道了。”马小路踮着脚,紧赶几步追了上来。每到一处标记前,方文远就故意弓着腰,“呕呕”的一阵干呕,马小路若有其实的架着他,“大哥,你喝醉了,咱们回家吧!”“我没醉!”方文远一扬手,小声问:“怎么样?”马小路摇摇头,“大哥,咱回家吧!”“好,回家。”方文远划着手势,在马小路的架扶下,又向下一个标记走去,一连走了好几个地方,都是扑了空。“行了,我们回家吧!”方文远甩开马小路的手兀自向回来的路上走去,马小路叹一口气,无精打采的跟在他身后。两人走过刚才方文远呕吐过的拐角处,马小路无意间回了一下头,他的眼睛一亮,当时高兴的几乎要跳了起来,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在他的星星标记旁边,出现了一把若隐若现的镰刀。马小路一把拉住方文远,用眼睛一瞄,“你看”,方文远咳嗽两声,双手抱头蹲了下来,从指缝里,他看到了那把盼望已久的镰刀。方文远点点头,“先离开这儿。”马小路只觉得头皮发紧,脸上青筋暴跳,一双拳头握的紧紧的,整个人就像一个上劲了的发条。“是我们的人在联络我们”马小路急不可耐,他只想早一点找到组织,方文远没有说话,只是领着马小路走进了一个僻静的死胡同。“我们的人终于有了响应!”方文远拍着马小路的肩膀。马小路心急如焚,“只是不知道这镰刀代表了什么意思?”“镰刀是我们的联络标志,镰刀刀头的指向就代表了联络点的方向。”方文远一面查看着四周的情形,一面向马小路解释道。“奥------”马小路点点头,“镰刀刀头指向东面,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往东找。”“错!”方文远又恢复了果敢和冷静,不再是原先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镰刀若是画在墙上,代表的是向南,若是画在树上,代表的就是向北。”“奥------”马小路若有所思,“为什么非要搞的这么复杂?”“这就是无形中的加密,防止敌人看到并破译密码。”方文远坚定的说。“这么说,我们应该往南找。”马小路不敢肯定的问道。“没错!”方文远点点头,“按照以往惯例,我们看到标记后应立即消去,刚才我们一急,竟把这事给忘了,我们按原路返回,擦掉标记再继续向南寻找。”两人来到拐角,见墙上的标记都已不见,方文远四处看了看,低声道:“我们的人就在附近,他们已知我们看到了标记,别回头,我们继续往前走。”两人走了十几里地,出了城,进了一片小树林,方文远一面查看着四周的情形,一面吩咐马小路,“找一棵折断了的小树,小树南面第八棵树上会有标记。”马小路一颗一颗的抱着树转圈,“找到了!”突然尖叫一声,“小点声。”方文远打住他,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闭嘴的姿势。是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旗帜对准的却是北方,“我们往东走!”方文远摆摆手,马小路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后。两人出了树林,走过一片高粱地,转眼走上一个小丘,方文远不断四处打看着周围的环境。突然,不知从哪儿跳出几个人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在两人身上,方文远站定脚步,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几张年轻的脸,看他们一个个稚气未脱,竟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学生。领头的人用枪一顶方文远后背,“走!”。“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可是自己人。”马小路急的满脸通红。方文远用手拽了他一下,也不说话,在众人的押解下向前走去,大约走了两三里地,穿过一片开阔地,来到一个土窑里。只见土窑里光线阴暗,有一个人坐在土凳上,早已等候他们多时,“敢问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方文远抱拳问道。“这个你不用管。”那人站起身来,脸上竟还戴着一个大号的墨镜,衣服领子竖的很高,挡住了半边脸。“你们从哪里来?”那人压低声音问道。“我们从西方来。”方文远轻声回答。“要到哪里去?”那人又问。“要到东方去。”方文远又答。马小路看着方文远,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两人是在对暗语。“走过几座山?”那人又问。“走过八座山”方文远又答。“趟过几条河?”那人再问。“趟过四条河”方文远再答。“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停了停又问道。“我们是--------”马小路刚想抢着回答,却被方文远拦住,“这也是我们想问的问题。”“我说过,这个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人点上一根烟,烟头随着他一吸一吐,把屋里照的一明一灭,“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早已废弃很多年的暗号吗?”“我知道!”方文远答道,“只是这些年我一直在鬼子的监狱里,现在刚刚获得自由,却苦于联系不上自己同志。”“刚刚--------获得自由?”那人重复着方文远的话,“该不是当了汉奸吧?”“好了,我看你也是做过很多年地下工作的老同志,我也不打哑谜了,我-----”方文远指着自己,“就是独立团的团长方文远。”“根据我的情报,你说的这个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人话音刚落,只见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又齐刷刷的顶在两人身上。“哈哈-------”方文远笑了笑,“我知道我的话很难让你相信,可我身边的这位朋友,却确确实实是我弟弟派来的人。”“学生军的人?”那人肩头一纵。“我是学生军的马小路”马小路挣脱众人的束缚,走到那人面前,“我跟随方军长多年,南征北战,也见过不少大世面,真想不到你们竟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同志!”“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小兄弟见谅。”那人又摆摆手,众人齐刷刷的退了下去。“虽然我不确定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但我相信你们两个不是坏人,因为从你们第一次做标记的时候,我们就盯上了你们,之所以不联系你们,就是想探探你们的虚实,这几天,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你们,待见你们确实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大胆安排了这次会面,不瞒你们说,我的暗哨一直布到了县城,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们两个立马就得完蛋。”那人两个手指定格在了半空,只几句话便显出他的老辣和彪悍。“你说你是方文远?”那人指着方文远,“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很难分出你的真伪。倒是这位小兄弟。”那人踱到马小路身前,打量了一圈,道:“你说你是方军长派来的人?”“是的!”马小路坚定的回答。“派你来做什么?可有具体的任务?”那人两眼直直盯着马小路,显然想从马小路眼里看出他话的真假。“我们不缺枪,不缺炮,就是缺一个明确的组织,我这次来的任务就是帮助方团长联系上他以前的部队,我们想加入八路军,名正言顺的成为共产党的队伍。”马小路这几句话说的大义凛然,毫无闪烁之词。那人听了马小路的话,只是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子,鼻子里不时叹着气,显然,对于眼前的事,他也很难做出个决定。突然,他使劲叹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来,用食指指着两人:“若在平时,我绝不会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情,可这次牵扯到学生军,若将学生军纳入到我们的部队里,这是关系到全山西抗日的大事,我只能冒险,庆幸的是,我们当中有一位同志,曾有幸与方文山军长同窗共读,他一定能把方文山给认出来,小蔡!”那人大喝一声,一个高个青年从人群里跳了出来,“你跟着他们俩走一趟。”那人点点头,“好来。”方文远看着那人的背影,感叹道:“阁下做事如此老练,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一定是三杰中人。”“已经没有地下三杰了。”那人摇摇头,“现在只剩了我一个。”方文远双手抱拳,佩服的不得了,“幸会,幸会。”“你们走吧!”那人摆摆手,“这儿不安全,路上小心。”“告辞!”方文远两手一拱,“只是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那人头也不回,领着众人向树林深处里走去,远远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回声,“王墨龙!”方文远久久的注视着王墨龙消失的地方,感叹道:“真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啊!”“我们也该回去了。”马小路拉着方文远的胳膊,“军长他们都已等急了。”“好!”方文远点点头,“这位是蔡同志吧?”“你好方团长,叫我小蔡就行了。”小蔡表现的很有礼貌。一路上,方文远问了许多关于地下三杰的事情,从他嘴里,方文远才知道,就在他独立团灭亡的前后,中共在山西的地下网络也同样遭到了敌人毁灭性的打击,地下三杰之一的李成功遭到敌人围捕,顽强抵抗直到被杀,另一位余付生不幸锒铛入狱,在受刑时因日本人用刑过重不治身亡,只有小心谨慎的王墨龙侥幸逃过一劫,却也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