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张大亮?”吕公弼惊讶地说。郑朗的话说得有些片面,偶尔特殊情况下,也有良家子认义父,关系十分纯洁,但少,民间有子认义父,拉拢两家关系,若是两家好,是女孩子,订娃娃亲,但很少有人让女儿找一个义父,况且在青楼那种环境下相认的。“是。”“怎么会是他?”吕公弼兀自不相信,张大亮是他管辖下的大户人家,是张大善人,治下的头号良民。“我再解释一回,你就能明白。还是去年说起,为什么他要雇船,比较容易理解,船不是小事物,那艘船虽不大,也值好几百贯,除了真正大户人家,放在那一家也会极度重视。查一艘船比查一个人更容易。当时绑架了我女儿后,事情紧急,他怕暴露,自己有船,但不敢动,于是雇船。能理解,可只要派出一个生面孔雇船,对我们没有价值。”几人点头。太平州灾民一案中,因为那个船,对郑朗破案帮助很大,又不是隐秘的事,杭州早已传闻。相对而言,雇船最安全,反正东海诸岛上有许多船只,一些船设计刻意追求速度,十分快,最适合他们。“船上为什么出现当地的船夫,也容易理解,是雇船,船主不放心。他也怕我们暗中布置了快船追赶,准备逃离,那一带岛屿有数千之众,暗礁更是不计其数,想逃离不但要船快,还要熟悉当地的航道峡流。那一批箭雨射后,船夫纵然害怕,也逼上绝路,只好帮助他们逃跑。能理解,更没有帮助价值。”几人又点头。“关健是第三条,我们追赶时,看到逃不掉了,船上的人自相残杀,放火烧船,毁尸灭迹。自相残杀是有人不想死,才出现的。可本官问过一些有经验的校尉,他们是真的自相残杀,不是在做样子。”自相残杀肯定是真的,有什么不对?诸人一头雾水。郑朗随着替他们解开谜团:“既然细心如此,安排的是死士,恐怕也早布置好的。船上的人分成两拨,一拨是不知根底误上船的船夫水手,一拨是死士。误上船的人虽久在海上捕渔运货,性格剽悍,但他们根本想不到,连一件武器也没有,想要杀他们,以这些死士之能,是不是很快?何必闹到放火烧船时还在自相残杀?说明有的死士临到死时,也后悔了,才出现激烈的自相残杀。但反过来证明还有许多死士临死时也抱定死心。千古艰难唯一死耳,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么多人甘心为他送死?”大家已经会意郑朗要说的是什么,能养这么多死士,肯定有势力,又要在海上驭船放箭,说明一件事,是郑朗刚才所说,在海上有着强大的势力。四儿问:“喊话跳海的人有没有死?”“不知道,那时船在两个礁岛之中,水流湍急,就是作伪,水性好,跳下海同样凶多吉少。但帮助断案仅是提供了一条线索,凶手有势力,特别在海上,其他的线索只能慢慢寻找。随后我抓捕李用德,遇到了宜娘,此人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做事力求完美,可力求完美的人就象我一样,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多疑。”“你多疑?”韩绛再次惊讶地说。“是,多疑,包括对王三郎司马三郎,我一直担心他们性格激烈,有才学有悟性,可这种激烈的个性会使他们走向极端,因此与他们探讨学业时,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温润谦恭。还有富通判,我将事务交给他,是相信他处理事务的能力,然而他才来时,我对他性格一直不放心,省怕富通判拖我的后腿。”富弼啼笑皆非。也能看到郑朗说自己弱点时,却在展现自己优点,坦荡,有自知之明。“我查过张大亮的底细,他幼年家贫,先是在船上务工,最后积攒了一些钱,捎一些货物出海,其人聪明,又十分凶悍,很快攒成一片家业,但在大海上,不象在陆地,无法无天,为了财物什么事都能发生,因为他的智慧与凶悍,很快成为杭州海客的首领之一。可是海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天气,这非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这时,有了声望与人脉,张大亮看到另外一条生财道路,私盐。走私私盐仅在近海活动,有风险,却没有远海风险大,甚至不用他本人出面,于是没有再出海,呆在杭州,遥控指挥。可他很聪明,私盐终是要掉脑袋的事,又做了一些善事,替自己做掩护,还让亲信指挥,自己化名为富郎君,却不直接抛头露面。但我朝用法宽平,私盐制法虽苛,盘查却很松,从海上走有风险,还兜了一个大圈子,他又想到了运河。当然,他这种方式虽看似安全,是他在主持事务,一旦他死了,这个王朝也就瓦解了。然而这个王朝让我很担心,一是死了那么多人,我要结案,二是他胆大妄为,自以为是,野心会膨胀,会不会想利用他在倭奴国的关系,吃掉那两个矿?”“怎会如此?”吕公弼喃喃道。“怎能不会如此,连陛下的皇后莫明其妙死了,两位宠妃说拉就拉出后宫,仅是海外的两个矿,有什么不敢做的?”富弼与吕公弼同时低下头去。前面与吕夷简有关,后面与君子党有关,都是不光彩的事。“这是我的担心之处,再说案子。因为他力求完美,所以事必躬亲,这样的人若是大臣,必然会是诸葛武候,若是人君,又会成为隋文帝,自己会活活累死,在世时会有庞大的功业,死后贻害无穷。”“官人,”杏儿摇着郑朗胳膊肘儿。“我也是,所以每到一州,务必下去再三查看,不看看心中始终不放心。”众人又是哭笑不得。“看来我也要学着尝试放手,这是一州,若到了朝堂上,国家那么大,我怎么可能看得完?放手啊,怎么去放?”郑朗叹息道,就算他有历史知识,有金手指,但这是他的短板所在,一直成了他困惑之处。大家一起没有说话。王安石眼中却放起光亮,老师做得很好了,产生这样的反省,却是在向一个更高的高度进军,就象写字一样,突破过去,老师会更加接近他心中的那个完美。“事必躬亲会有许多短处,一是死后无人好去接手,二是抹杀属下的创造力,三是对自己很自恋。杏儿不要掐我,我也自恋。比如两位知县将人犯送到州衙,我应当立即将他们判处死刑,结案了事。因为这个自恋,产生了一个判断,不想动私盐,以免对平安监产生危害,因此拖了下去,引起了这么多的事情出来。”韩绛与吕公弼全部低下头,羞惭万分。“多疑,自恋,事必躬亲,于是出现了宜娘。多疑导致张大亮不放心,毕竟我在民间有许多过份的传言。到张大亮的高度,虽识字不多,也知道这些传言多半是假的,可终会有些不安的想法。我女儿绑架后,宜娘放出了话,就是陪一条狗一头猪过夜,她也不会陪李用德过夜。”“为什么要说这话?”杏儿不解地问。“宜娘你也与她相处很久,长相漂亮,知书识字,对乐律又十分精通,她对士大夫有吸引力,但对于李用德与张大亮这些粗人更有致命的吸引力。以他们财富,狎的全是行首,宜娘处不可能不来,李用德看到宜娘,张大亮看到宜娘。然而李用德与宜娘是仇家,宜娘放不下心中的包袱,陪侍,于是屡次拒绝了李用德。但李用德是‘国舅”长久下去,对宜娘很不利。正好张大亮出现,张大亮外表低调,其实是一个杀人越货之辈,会不会真将这个冒牌的国舅放在心中?见李用德逼迫,暗中相助了几回,获得宜娘的芳心。”“为什么他不纳宜娘为妾?”“得到她的身体,她的心,为什么还要纳之?你真以为张大亮会对一个行首产生长久的感情?如果不是本官到来,张大亮甚至最后会放手,让宜娘给李用德羞侮。不过出现了这件事,宜娘地位让他重视起来。因为唱白蛇,我与她相识。她读书颇多,又懂音律,似乎合了我的胃口。”郑朗说着看四儿与环儿,几个妻妾都懂的,郑朗重视的是感情,非是才学,对四儿与环儿也一视同仁,不过外人难以猜测出来,继续说:“放出这句话,李用德会做出一些反击的事。张大亮再刻意与他发生冲突,让宜娘告状,然后来个哀求的什么,与我关系走得就会近。”“宜娘是他的人?”“以前不是,直到事情出来后,张大亮才透露一些口风,比如说我也走私了一些私盐,或者我儿子、侄子参与,你接近郑知府,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消息。不会说很多,包括吴主薄,也不可能知道张大亮所有故事,这是多疑的必然产物。却没有想到本官直接率手下进坊抓人,其实当时我已产生了怀疑,说海上的力量,张大亮同样也有。于是弹奏了一首曲子,十面埋伏,只奏了第一段。其后我将宜娘安排在我府上,宜娘那时对张大亮还是倾心一片,张大亮又没有交待清楚,因此与本官走得不是很近。张大亮想说,但人在我家中,又不大好劝解。直到我将宜娘放回去,他才说了更多的事,宜娘逐步对我委屈求全。”“他有什么能与官人相比?”“不能这么说,人也有感情的,本官地位才华比张大亮高,但宜娘对张大亮产生了感情,不会因为本官才华与地位,移情别恋,只能说发展到后面,对本官产生更多的好感罢了。但是张大亮这步棋却成了画蛇添足之举。我不相信所谓的义父义女纯洁关系,张大亮聪明,宜娘却年轻,节度没有控制好,感情转变突然让我更怀疑,挑衅李用德时间太过巧合。这让我更断定了幕后的人便是张大亮,刻意将十面埋伏一段段的放出来,打草惊蛇,让他露出一些马脚。”“为什么?”“杏儿,你心无杂念,不会想其他。但心中有鬼,就会想许多事,特别是这个力求完美的人,我以前写了许多曲谱,就象青菜萝卜一样,送给知日大师,为什么一首曲子,我想了那么久?当真是因为古筝不是我善长所在?这就是自恋疑心的结果,不过后来我也怕将他逼急,没有再用这首曲子挑衅他。”“为什么吴家小娘子……”“吴家小娘子啊,具体的要问吴主簿,吴主薄是不是?不过我也能代他说一些。张大亮与他们不是一伙人,也不会知道我有什么计划。之前我仅是怀疑吴主簿与张大亮之间关系,不敢确认。后来全城抓捕,吴畦南为我所逼,到了公堂做证,张大亮必然知道。虽我做了一些举动,以安他的心,比如公开与杭州各寺高僧们辨佛,但有人供出海上有一个富郎君,原先我也做过试探。张大亮始终不放心,也象我一样逼迫吴畦南,但是吴畦南没有答应。那时我也不能确定,为了对吴主簿保护,核实赃款,派人查抄他的贪纳财产,又将他关进牢房。于是张大亮又派人找到他的妻子,所以那一天她说有人恐吓,私盐只要牵连进去,就是死罪,我都抓了那么多人,谁敢在这时候恐吓?非乃为吴主薄供出那些人恐吓,无论朝廷最后怎么处执,这些人也倒下去了,乃是张大亮也。因此,先让她女儿来我府央请,后又带着女儿来到我家中,做不成我的妾,但进入我家,就可以从我家人嘴中听到什么。吴夫人,我说得对否?何苦,何苦,你们自己也罢了,又要害自己女儿。”吴畦南脸色灰白,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到现在才问?”“原来我没有确定,如何询问?况且那时候我也不想惊动张大亮。春天张夏在的时候,我们能相互配合,但我没有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更不知道张大亮详细的底细,抓了张大亮没有用的,他手下还有许多亲信,逃到倭国,你知道会产生多少负面影响,那两矿对朝廷又有多重要。非是所获之利,乃货币也,南海诸岛有铜,因为路途险恶,又遥远,每到一处必须派士兵与官吏,十分烦琐,仅能维持朝廷货币需要而己,但全部找出来开采,也不会欠缺。但你想过金银的作用没有?不仅是首饰器皿,一两银子纵然泛滥,也会值五百文,它的重量只是六文铜钱的重量,携带方便,更不用说金。所以朝廷需要那两矿。随后我手中证据渐渐充足,又碰到眼下的两位转运使,同样不能动弹。侥幸这一次朝廷派出的三位审案钦差,两位新转运使都是能吏,有他们的配合,也到了结案的时候。不然这些人牵连到两浙各州府,让我怎么办?我与石介权利累加起来,都不便抓捕。所以这时候才问你。”一口气说完道:“杭州百姓签名让我来赴任,却让他们乱了很久,担心很久,也到了大治回报的时候。”一切要结束了。要么还有一个重阳辨佛会。又道:“说吧,吴主簿,如你知道得多,还是一个机会。朝廷派杨安国作为主审官员,已存了宽平处决此案的念头,机会来了,不为你自己,为你的子女,也要把握吧。”……第二天先是接见倭国使节,心里面不舒坦,嘴上说得客气:“我们两国一衣带水,自古以来就是友好邦国,此次你们来访,某心中十分高兴。”通译翻译后,这些使节欢天喜地。郑朗说得很虚伪,但这群人若是到了开封,会受到热烈欢迎的。特别是宋朝在军事上的软弱,对唐朝的开疆拓土,万国来朝更是充满了渴望。又带着他们到杭州城中到处转了转,做了宾主之谊。继续将他们带到西湖,北边的白堤,中间更长的新堤,象两条绿龙一样,拦在翠绿色的湖面上,唯独不美的因为掘深,挖出了许多莲藕,今年莲叶少了许多。不过清除了大量莲藕与杂草,水面变得更清澈,几乎能看到湖底的鱼儿在游动。郑朗这才与那个郡主说话。长相十分漂亮,不美处是稍微矮了一点。与四个婢女坐在一起,象五朵鲜花在竞相争艳。郑朗却没有多大兴趣,神情未流露出来,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对这个郡主说道:“你知不知道儒家?”“知道。”“我是儒家弟子,读的是儒家书籍,也用儒家准家做为言行的准则,而我的身份只是一名大臣,按照儒家的礼仪,只能拥有一个正妻,与你国风俗大约有不同之处。再说联亲,唐朝与你国没有联亲,关系一直很好,唐朝与吐蕃数次联亲,嫁的是最尊贵的至亲公主,可是伴随着唐朝一世,始终是刀光剑影。因此我朝立国以后,从来不与外国和亲。儒家礼仪,不能让我拥有两位正妻,国家制度,不会因为友好而与外国联亲。你说让我怎么办?”“我,我……”“不急,你们先到京城看一看,京城比杭州繁华十倍。看完了,你们还要从杭州出海返回你们祖国。这段时间你可以慢慢想,甚至派人打听,也可以与我们陛下交谈。”说着郑朗站起来告辞。郑朗终于明白什么郡主,并不象中国的郡主那样宝贵,就是皇族的女子,有的女子地位也很低的。比喻一下,象唐朝的文成公主一样,不是真公主,是李道宗的女儿,宗室女子,后来金城公主才是真公主。有可能还没有文成公主身份尊贵,这个郡主不当真。但郑朗不想纳妾,对倭国也有情感的因素,让他拒绝纳之。说漂亮,宋朝没有漂亮的女子?到了晚上,让富弼作陪倭国人,郑朗将契股的代表聚集,要分账了。其实这次收益不多,包括板材以及其他货物在内,也没有两百万贯的收益,分给契股的是六十五之十五,不足四十万贯。相比于前期巨大的投资,与庞大的人力,收益太薄。不过各契股选出的代表,对账目都很精通的,将账册翻看一张张的查看,越看脸上神情越是兴奋。收益虽薄,但每一个月都在以数倍的速度增涨,能看到可观的前景。郑朗咳嗽一声道:“倭奴国的两矿,在未来不占重要比例,有可能占的比例不会超过五成一,六成一,七成一,我看中是的金银。”这个比较容易懂,宋朝缺铜,更缺金银,所以金银越来越贵。“还有贸易,真正可观,后年才是开始,十年后,才能看到真正的收益有多少。没有疑议,开始分账吧。”大餐来临之前,先上一道开胃小吃。将账款分下去,其余的,将随后天护送倭国的船只,一道押到京城,也让赵祯乐一乐。天黑后才回到家中,草草吃了晚饭,又将马随喊来,询问那边具体情况。情况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坏。拉拢了一些武士组织,但因为言语不是很精通,还有能力问题,异国他乡,等诸多因素,若是现在发生异变,王昭明在那边不能控制局面。除非再支持一批准财物,用厚礼继续拉拢。郑朗沉声说道:“你回去后对他转告,仅用财物是不行的,还要手段,人心难有足意,倭人更是如此。”“喏。王内侍还让属下禀报另一条喜讯,杨九斤他们两人带回一批女真人。”“战斗力如何?”郑朗惊喜道,也好奇,史书说这些生女真俗勇悍,喜战斗,耐饥渴苦辛,骑马上下崖壁如飞,济江河不用舟揖,浮马而渡,敢情不是人类,是披着人皮的怪兽。记载过于夸张,可后来阿骨打只凭借手中一万人,其中还有大半是俘获过来的俘虏,大败最精锐的二十七万契丹军队。因此,对生女真的战斗力,郑朗心中始终是一团谜。不能用岳飞打败的金国士兵相比,那不是生女真的军队,十分之七是汉人,十分之二成五是契丹人与其他各族士兵,半成不到是真正的女真人,就是这半成,大半还是熟女真。问完后,期待的看着马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