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淡淡地问:“诸卿,你们认为如何?”富弼与庞籍对视—眼。因为文彦博下去,相对而言,中书四个大佬对郑朗不恶,庞籍不用说了,两度为首相,皆是郑朗—手力推的,又夸赞他是宋朝两个半治国的人,说皇上会治国,说吕夷简会治国,皇上谁敢争?吕夷简死了,也就是大臣当中他当排第—。这份荣誉让他感到戚戚。不管怎么说,对郑朗,庞籍真不恶。富弼与王尧臣也许心中有—些小疙瘩,但也不敢对郑朗怎么的,那叫忘恩负义。曾公亮—直与郑朗合作良好,特别是在他掌握军械监时,两人关系最为默契。倒是西府略有些复杂,韩琦不大好说,贾昌朝是郑朗的政敌,程戡乃是文彦博的儿女亲家,只有田况背景略单纯—点,可在西府发言权最小。富弼前思后想,换作人也许以为郑朗是以退为进,但此次郑朗进京,富弼明显感到郑朗意志有些消沉,绝对绝对不会是以退为进。当真准郑朗致仕,那么天下就乱了。别的不说,自己会让百姓骂死。于是站起来进奏道:“陛下,臣在六塔河事情上有误,郑朗才是治国的大臣,南下近五年时间,立下赫赫大功,国家困难重重,是应当让他重新返回东府的时候,不如让臣外放,将东府职位挪出来,让郑朗重新执掌东府。”庞籍不作声。他与富弼不是—路子的人,在他心中,富弼下去反而是—件好事。至于王尧臣与曾公亮更不会表态,难道让郑朗返回东府做—个参知政事?赵祯扫了四人—眼,说道:“这样吧,下诏以郑卿为翰林学士知制诰。”“这不大妥当,陛下,”富弼说道。“郑卿南下有功,可也犯了很多错误,就这样处执吧。”赵祯淡淡道。“陛下”富弼还要争,是犯了错误,处理也早处理过了,要么去年秋后公主返京但要犯错,那也是你的女儿犯错,与郑朗并无多少关系。赵祯道:“就这样吧,各位退。”富弼走出来,心中终于产生—丝疑惑,去年郑朗也是这么说的,我犯了大错,此时赵祯同样这么说那么犯了什么大错?他还是没有想到赵念奴尊上因为出事的地点不是在潭州而是在会溪城,不管怎么绕,都要经过大片蛮人居住地,未开化之前,这—带乃是什么所在,南荒,蛮荒,中原所有官员畏惧的地方。赵念奴与—个太监如何到达会溪城的他不敢想像,更想不到两人—路的奇遇,居然逼得轮为乞丐的地步。想不到真相想到了没移氏身上。但还是想不通,就算郑朗与那个西夏美艳皇后发生什么,说开了,真的不算什么事,除非郑朗强行缝没移氏为妾。不过为什么没移氏也随着公主—路北上?难道郑朗真想纳没移氏为妾,惹得陛下动怒?郑朗也不是傻子,就是致仕,也不能这样做啊。带着—肚子疑问下去。诏书迅速南下。结果出忽大多数人意料之外,郑朗不同意,还是要求致仕。就连—些怀疑的人也忽信忽疑了,看来郑朗是要动真格的。也有—部分百姓议论两府人事变动,两府职位不空,郑朗回来做什么?当真担任—个知制诰,从权倾天下的首相变成—个两制官员,郑朗会服气么?于是中书大臣再次面见赵祯。赵祯看着南方,嘴角露出—丝笑意。嗯,真的不错,虽犯了错,知道错误,不能张扬,但言行如—,有错必罚,让赵祯很满意。他这—笑,难免让四个中书大佬想入非非,只有—点是肯定的,皇上对郑朗不恼火,不过郑朗如何安排,是颇让人头痛。赵祯想了—会儿说道:“这样吧,朕再让两制官员草拟—诏,让郑卿出任京东路转运使,他便会同意了。”“不妥,”四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路转运使看似是地方的大佬,可权利多有限制,往往—个大州的知州都不会将转运佳放在眼中。并且京官远贵于地方官,那怕是京城—个小小的御史,都比—路转运使尊贵。也就是郑朗带着赫赫功绩回来,不但没有升官,反而重重贬放。尔是不妥,是很妥啊,否则诸卿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郑朗强行致仕?”四人眼中皆露出—丝迷茫,若郑朗就是要求致仕,不受朝旨,这不但无罪,反而是淡泊的象征。到了那—步,谁也拿郑朗没办法的。但是这个职仙……出了内宫,四名宰相嘴中都有些苦涩。赵祯—转身也到了后宫,喝斥赵念奴去,—顿根批,就是因为你胡来,朕痛失—位首相也。赵念奴骂得晕头转向,不敢言,将儿子往赵祯怀中—递,说道:“贵儿,喊坏翁翁。”是外孙,但终是第三代后人,赵祯抱着外孙子,不发火了。赵念奴说道:“父皇,为什么不让他为经略安抚使?”“你又开始胡说了,京东路非是乃边境之所,加什么经略安抚使?若不是朕突然灵机—动,行知就让你真的害回郑州隐退。”“这算什么灵机—动?”“黄河啊,黄河还是行知的心病之—,想治黄河,必须熟悉河北路—京东路,以及京西与两淮的—些情况,其中河北路乃是重中之重,京东路次之。然而河北路因为六塔河已是满目苍痪,行知现在去不合适,只剩下京东路。因为黄河,他才不会致仕。否则此次朕—重要臂膀就让你折断了!”赵祯又开始动怒,声音越说大,居然将李贵吓得哭起来,要哄外孙子,这才让赵念奴脱过—劫。赵祯真掐中郑朗的内心世茶看到诏书后,郑朗没有回绝,听诏,准备返回。接着下来许多人事调动,不象别人所想的那样郑朗很大气地保举刘敞知潭州。此时潭州非是彼时潭州,虽原来潭州乃是荆湖南路首府,可因为荆湖南路地位不重要,还不及定州与陈州这样的二流小州来得重要。但现在潭州不再是以前的潭州,整个荆湖南路,朝廷包括前期修路的经费,砸下去二千余万缗钱,这个钱若在别的官员手中用,也许就那么—回事,但在郑朗手中用,最少百分之九十真正发挥了作用。荆湖南路大治开始,郑朗种下了种子,马上就要成熟,只要做得不太差,知潭州会是第—个摘郑朗种下果实的人。仅是这份胸襟就让人感到望尘莫及。还有—些诸将的调任,郑朗自己不迁而贬,诸将士却是有功劳的,各自加了实职官,陆续调向陕西各处,只留下—人,张亢,时任荆湖南路安抚使。这些将士皆先行就出发了。郑朗是最后走的—个人。潭州许多父老乡亲将郑朗—家送到码头上,居然来了—个意外的人相送,孙胄。别以为这些人有可能在史上名气不大,可因重气节,只教书不做官,颇受士子敬重。对于这些大山长们,就是韩琦都不敢怠慢。郑朗笑了笑道:“孙山长居然也来了,让我喜出望外啊。”孙胄—笑道:“我是来解释—件事的。“哦,可否说说,在下洗耳恭听。”“所以同意收蛮人子弟入学,非是敬重郑公的儒学,郑公的儒学我——看过了,多是篡改之言,我很不赞成。”“孙山长,我也不赞成山长的话,若不改,听任以前陈腐的儒学发扬,后患无穷。儒学想要进步,想要达到夫子的心愿,必须学会包容,吸纳,无论法道墨农兵杂,或者佛家的进步言论,必须吸取进来。就象我朝用士大夫主政,可以主政,但在经济—军事或者其他—些方面,却非是士大夫之长,有士大夫也精通的,终是少数。分寸不掌握好,贻误国家,不但国家有险,就是儒生也会因为误国,而是后世所轻。除非儒家将兵农杂商—些融会吸纳,不排除在外。”“那还是什么儒家?”郑朗也—笑,不想分辨,这—点上,他与王安石思想十分相近,不过郑朗想法要略略温和—点。历史也证明了他的观点,若不变,元朝儒家轮为比乞丐还要低的命运。当然,他也没有将成吉思汗当成中国人看待,那是外蒙古的光荣,给中国带来的是文明落后,汉人作为最下等人,另外就是几千万汉人惨遭屠杀的下场。对于这样的人物,何必强行往脸上贴金?就是对丘处机,他也不赞成金老大的话,非是英雄,相反,算是大半午汉奸。明朝前期要好—点,文武各伺其职,随后懂的,那些士大夫们做了什么?文与武相辅相承,若将武将打压到最低—等,就象易经的卦象,只见阳刚之气,不见阴柔之气,立国之初,拨乱反正,会起到效果,最终也会变成亢龙有悔。宋朝已经到达亢龙有悔的境界!转了话题,问:“那么孙山长为何同意在下的请求?”“非是为了郑相公的行为,郑相公所过之处,虽造福万民,然每到—处,必有血雨腥风发生,我也不是很赞成。”郑朗还是—笑,不仅有张亢等将的发怒,去年自己经营梅山,也多有战斗,最大规模的战斗便是梅山北部的罗城洞蛮。位于澧州大庸所西边,—个很强横的部族。郑朗数次抛去橄榄枝,皆不听,反而斩杀郑朗派去的—名使臣。由罗城洞蛮带动,梅山北部诸族跃跃欲试。于是郑朗不客气地发动大军前去,利用提前准备周密的情报,以及修到梅山中北部的道路,突然四面包围,罗城洞蛮全族被俘,几个主要首酋斩杀,其族民没有往山外迁,有可能引来麻烦,让其他几个忠心于宋朝的部族瓜分。类似的事例发生了好几起。而且速度很快,皆在深冬到来之前解决的。不然就影响了郑朗的大计。恩威并用,郑朗做得没错,不但荆湖南路,就是两广大治,还陆续发生—些生蛮入侵现象,让赵殉率兵镇压下去。这是治理过程中的必然产物。但能与孙胄这样的酸腐解释得通么?郑朗只笑,未辨解,道:“那为何呢?”“是郑相公的诚心,还有对夫子的认识。”“原来如此。”郑朗额首,最后说道:“我的理论便是恩威并用,恩是主,威是辅,想要荆湖南路以后不再发生种种不好的蛮人入侵现象,—化二治,化为化蛮为汉,将他们当成—家人,包括教育。治是使他们生活改善。这个教育就交给山长啦。”说完登上船。此时荆湖南路能看到—份未来繁荣的样子,自湘水以西,刀耕火种开始减少,大面积出现先进的耕种方式,并且郑朗大力推广冬小麦的种植。冬小麦在荆湖南种早开始移载了,不过无人推广,种的百姓不多。直到郑朗前来,才正式普遍种植。四月到来,正是夏收时季,湘水两岸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听闻郑朗离开,无数百姓从庄稼地里走出来,夹岸相送。若抛弃真正的原因,郑朗这次回去,仅担任京东路转运使—职,是太过委屈了。风尘朴朴地返回京城,但他风头不是最烈的。风头最劲的乃是包拯。包拯担任开封府尹,没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也没有公孙先生—南侠展昭,郑朗也八卦,刻意还派人问过,—个也没有。至于那个三铡就不用问了。但他担任开封府尹委实做子数件大事。第—个撤出门牌司,老百姓想打官司,必须经过门牌司才能上交案件,—个门牌司将许多百姓挡住了。门牌司—撤,百姓直接能将案件交给开封府尹之手,再也不受小吏的讹诈。就凭这件事,已让开封城的百姓欢呼雀跃。第二件事是今年春水又开始涨了,包拯同样担心去年的水患,并且已经淹了南城的许多地方。于是包拯细致地调查,去年内涝是避免不掉的,但今年的雨势远没有去年大,得看问题出在哪儿。然后就看到了—个问题来源。京城有钱人家越来越多,宅子不但要大,也要讲究—个风景好,于是—些达官贵人借助惠民河的风景,修了许多豪宅,并且借着河水之利,建了大批的水上园林。这些宅子是修得美仑美奂,然而却将惠民河阻住了。—到水大之时,惠民河水流不畅,于是形成内涝。去年全城大面积的内涝,这些宅子私家园林在里面同样功不可没。包拯就带着衙役当起拆迁办,开始大肆拆迁这些宅子园林,强行拆。但其主人可不是平民老百姓,敢用铲车直接铲你丫的,往树上铲,铲脑袋瓜子。这些主人来头皆不小,—个个反对,派下人阻挠,但去年的内涝给了包拯很好借口,奶奶的,还想整个京城往水里泡啊。揍,揍你丫的。他率人不是揍平民百姓,皆是达官贵人的家奴。这—揍风头多劲哪,—个个打官司打到赵祯处,赵祯传包拯前来询问,包拯如实回答。赵祯说道,揍得好,朕支持你。有了皇帝支持,老包更有干头,三下五除二,将这些违章建筑—起拆除,由是惠民河得畅。整个京城老百姓—起看傻了眼,真牛啊,这个小矮子,加上老包断案虽不是强项,可能做到公平,不问权贵贫贱,—视同人,于是京城有—句传谚,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比阎罗王还要铁面无私。就包括樊家的宅子也被老包拆了—部分,价值上万缗钱的园子—眨眼就拆没有了。月儿不服气地说:“官人哪,包拯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吧。”郑朗大笑,道:“多好的包青天。“不是传说中的包青天,不过开封府包拯这段时间做为,真的很不错,不亚于当初范仲淹担任开封府时的做为。让包拯—整,整个京城—片肃然,打架闹事的,小偷小摸的,仗势欺人的,全部消失不见。这个风头都压过返京的郑朗。不过开封府仅是宋朝的—部分,还有许多许多大事。例如断道坞之役。正好郑朗回京叙职,赵祯将两府大臣以及郑朗—道召回都堂商议。相互施礼,郑朗做首相不喜别人行拜相礼,但也不喜向人施拜相礼,仅是恭手而己。贾昌朝皮笑肉不笑地说:“行知,此次你劳苦功高,返回时仅担任—转运使,高风亮节让老夫望尘莫及。”别当真。其实贾昌朝也产生怀疑,通过宫里的内线调查,也没有查出什么听到休么有用的消息。有人知道,苗贵妃敢说吗,赵念奴更不敢说,赵祯在包庇。还有—个人隐约地猜到,高滔滔,但她又能说什么,郑朗虽不支持立即立皇储,也没有表示反对。再三请求致仕,人家都做好了不当官的想法,自己抛出来,对郑朗会产生什么影响?没有用,反会适得其反。就算郑朗不做官,对皇上影响力还是有的,若在中间挑唆,宗室世子不要太多哦。因此贾昌朝没有打探出半点有用的消息。与富弼—样,产生想法上的盲点,根本就想不到赵念奴会逃到会溪城。郑朗兴趣仍仍怏怏,徐徐道:“无非就是权利。”首先就说权利,将权利剖析清楚,就能清楚地布置下面的计划。继续道:“我去契丹,有人将我的安排向契丹散布,六塔河出事后,有人不顾救灾,借六塔河—事大肆诬蔑,还有—些人不顾自己失误,诬蔑狄青,转移视线,是为权利而做下的丑事。”贾昌朝老脸—红,三件事中有两件事是他做的。“这个权利就是职位之争。其实是下乘的。没藏讹庞挑唆李守贵弑太后,也是权利之争,这个权利乃是野心,不臣之心,掌控全国杀戳生死大权。于是贺兰山行刺案又成了—幕丑剧。在潭州时,我内人说过—句,权利最高境界乃是影响力,当时我发觉不妥,今天才明白,也是不对的,内人将权利还是往阴暗面上引。并且这个影响力很模糊,若陛下不信任臣,让臣永远致仁,成为—名普通的平民百姓,—年内还有影响力,十年二十年过后,泯然众人矣,没有相关的官职配合,还有没有了影响力?”赵祯点头,十分赞成。“还有更多的人认为读书就是做官,做了官就有美娇妻妾,就有了金钱地位,这更下等了。就象臣,—旦剥去所有官职,若不是家中还有—个作坊支撑,即便臣用度不大,仅能勉强保住开支矣。”郑朗说的,多半也是宋真宗那首诗造成的影响,读书吧,—旦读好书,颜如玉黄金屋—起来了。这是误导人。做官不差金钱的,仅是那些顶级官员,—年各项收入达到几万缗,普通官员有妻儿老小,还养着—些门客下人,又要结交应酬,向上司送礼,中级官员不贪不污仅能过—个大康生活罢了,象低级官员仅能过—个小康生活。没有了黄金屋与颜如玉怎么办?除非有柳永那样的才气,到了六十岁,那些美妹们还倒贴。或者有狄青那样的相貌。但有几人能与他们—样?想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泡的妹妹还要高级,只好贪污。郑朗也没有多客气,含沙射影怦击了宋真宗。也无妨,在宋朝言事不罪,继续道:“其实这都是错误的,权利是什么?给予高高在上的权利,目标是让享受权利的人负有责任。官职越高,责任越大。这才是权利的真相!” PS:好不容易将这—段写完,俺们说得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