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混到这地步,皆是人精,一使眼色,流着汗迅速离开都堂。非久留之地,省得皇上尴尬。出来后,眼中皆有些困惑,明面皇上被某一个官员戴了几顶绿油油的大帽子,但背下里呢?韩绛不用怀疑,他与赵抃一样,纯是一个二愣子,自从担任御史中丞后,什么人都敢喷,富弼、庞籍、韩琦、大宋与田况,让他喷了一个遍,朝野上下痛恨之。这样的人不会为了前程,参与到皇储案中。这事还是在宫中。第一个问题,十阁。皇上要造子,十阁想得宠,就得生子,皇上一个人的小蝌蚪不够,于是再加官员的小蝌蚪。那个麻烦就大了,万一十阁中真有人生下龙子,是不是皇上的?这年代真不大好查。是谁将消息放出宫的,韩绛奏折上说丑声扬于宫内,那是夸张的说法,刘氏当真敢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无非就是将自己好姐妹,再加上亲近服侍自己的宫女拉下水,参与的人顶多不过六七人而己。不用说,也会做得很秘密,是谁发现的,又是谁有能力听到,并且散布到韩绛耳朵里?庞籍说道:“陛下不立皇储,事情会越来越多啊。”郑朗沉默不答。韩绛不用怀疑,刘氏与黄氏也未必是想借官员的种,这有一个前提,谁也不知道皇上会活多少年,现在仅是一个绿帽子,万一有了假龙种,察觉出来,就算赵祯是老好人,也是灭门九族的大事。这个不知名官员的心态,难道敢用这个赌前程,成功了会是假太子的父亲,学吕不韦?并且十阁中有两阁替他说好话。或者仅是美色所动?至于是谁将消息放出来的,很容易地联想到相国寺里那张俏脸,但也未必,她与赵宗实居所离十阁十分遥远,怎么听到的?或者曹皇后出的面?也未必,曹氏没有那么深的心机。要么就是一件简单的绿帽案?内宫深似海,郑朗也无法断定此案的性质。叹口气道:“太软了。”赵祯不软,就不会发生这种妖孽的事。说完回去,自己没有说话的资格,此名官员给皇上戴了好几顶大帽子,自己也给李玮戴了一顶大帽子。还能说什么?尽管性质截然不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夜晚,京城上空庞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第二天上早朝,例行公事,各个官员汇报工作,或者进谏或者弹劾。也弹劾了郑朗无法无天,你自己不要命,还想将皇上拖下水?不过弹劾风头没有郑朗想像的那么重。陈旭等官员一直随后,郑朗做得不对,可郑朗似乎是用百姓的实际情况言事,尽管对御史台官员很不利。还有治河,西夏,以及皇宫中那几顶大帽子。特别是后者,若皇上动怒,往下查起来,不知道得牵连多少人,甚至关系到皇储之争,再说,能弹劾郑朗什么?人家是要回郑州“养老”的,现在几乎等于没有什么官职在身了,一弹劾,郑朗说俺错了,让俺致仕吧,到时候谁来治黄河?不是自己弹劾郑朗,是天下人弹劾自己。别的不说,就是自己家中子女多是郑朗的粉丝,多半会与自己吵将起来。再看郑朗的站位,站在后面,几乎都看不到了,这更恶心人。看似雷声大,雨点却很小。赵祯摆手道:“好了,好了,这是朕的主意,朕以后不再轻易出行,嗯,再下诏罚郑卿铜千斤。”一个个自己儿闭上嘴巴。轮到三个首相进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富弼顶不住,只好从第一位站出来,举起牙笏上奏郑朗的两件提议。富弼将奏折说完,大家一片安静,为了查隐田,争执许久。应当来说,郑朗的做法十分温和。若是按照郭谘等人的做法,一查就是十几个州府,甚至让他们得手后,能一路一路的查下去,会造成多大的麻烦?郑朗提议更久更持续,每年都查,可严重者查三四州府,轻微者查一二州府,相对于整个宋朝三四百个州府,影响面很小。隐田现象摆在哪儿,不查是不行了,年年新增的耕地不计其数,朝廷也再三痛斥,舆论再三反对,甚至用银行监、平安监、安眠临与蔗糖监契股威胁,郑朗一度还用平安监的契股来换田,分于贫困百姓。然而户部在册的耕地面积却在源源不断地减少。不处理肯定是不行,但处理规模严重,会带来不必要的**。这是一个折中之策。大家比较欣赏的。但有一条,象郭谘那样一查就是十几个州,能行得通吗?行不通,隐田并田者胆子就会更大。能想到的大臣就不多了,没有金手指就能想到,这个大臣前程也不可限量。主要是第二条,对于第二条罚金罚款大家没有在意,律法条款是人制订的,也是人来裁决的,但前面那个监察监让大家感到很古怪。与体制相符,宋朝不怕冗官,就怕监督不力。御史台监督之权更重了,但若是那样,御史台会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这个天下人不是指天下所有百姓,而是郑朗所说的那个天下,天下所有的精英!两府大臣一个个将头抬起,目视前方,心中那个畅快别提了。言臣与两府是生死之敌,要么直接冲突,华丽丽地成为言臣获得名声的工具,要么放下身架,不顾宰执身份倒在小小言臣身前。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朝廷试才识兼茂科,这是科举之外的考试,有的是进士再试,例制试科,还有的是试考民间遗漏贤才大能,对官员的再试,结果分为五等,但举宋以来,一二等者没有,有一个三等,还在郑朗家中苦读,就这一个宝贝了。但还没有出现。平时结果多是四等五等,这一届才识兼茂科试有钱藻、陈舜俞与汪辅之考中第四等,监察御史里行沈起弹劾汪辅之无行,于是宰执罢之。汪辅之怒极,我什么无行了,不就是没有向沈起拍马屁吗。汪辅之愤怒地写信给富弼道,公为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己。你一个若大的第一号首相,为什么仅看言臣的风向办事?你是首相,还是言臣是首相?富弼就是后者。看到信后,富弼惭愧不能言。这一策看似让御史台权利更大,实际对御史台很不利。以前的生活多美好啊,到处溜达,听到一些风声,小道消息,八卦,就能上书弹劾。现在不行了,什么事儿要讲一个证据。这个证据查找的权利给了御名台,慢慢找吧。若有人举报不找,就是失职!一干御史台的官员全部愁面苦脸。其实这就是制度的完善。至少庞籍已看出它的意义,国家是要监督,可以前那种不叫监督,而是胡乱来的。这一监的成立,却是讲究实事求是,使监督更加规范。然后诏狄青与田瑜等人回来。大多数人还不知道真相,感到纳闷不解。治河与狄青有何干系?随后一道诏书让他们释疑。罚了郑朗一千斤铜,不是大数字,几百缗钱。月儿一件衣服有可能就值几百缗钱。诏郑朗为翰林院大学士工部侍郎同平章事治河大使,京东京东河江河北两淮官员皆配合行事。一下子升了回来。前罚后奖,与这个奖相比,前面那个罚简直是小毛毛雨,还是那种肉眼都看不到,比蜉游生命力更短的超级小毛毛雨。然而所有言臣不能作声。想治河,没有这个权利,无法调动六路官员。调动不起来,这么庞大的治河工程就做不好。所以不但给了使相之职,治河使前面还加上一个大字。能加之,可能是史上最大的治河工程,也是史上用钱帛最多的治河工程。与之相比的,非是大运河,大运河都有可能逊色一筹。只有一项工程才能与之相比,长城。再诏,以三司使包拯为权同治河大使,未必让包拯亲自到前线,而是让包拯利用三司的职权,配合治河的经济。再以田瑜、周沆、程师孟为龙图阁学士工部郎中权同治河使,元绦、赵祯表弟李璋、天章阁待制何郯、学士胡宿、侍读学士李昭述、侍讲学士向传式为治河副使,史志聪与石全彬为治河监押使。治河的草台班子算是搭起来。可是大臣一起傻眼。田瑜四人任命合乎情理,在两广治理水利积累了丰富经验,虽说这是一块超级大的蛋糕,可也要将它做成蛋糕,随后才能瓜分。蛋糕太大了,郑朗一个人是做不起来的。况且郑朗需要功绩来点缀吗。韩琦的想法更简单,郑朗不但不需要功绩,相反,他要学会将这些功劳推开别人,才能生存下去。但这个帮手很重要。包拯任命也勿用质疑,一看就知道主要是掌控其财政与支出的。虽然他任为三司使,让欧阳修整得灰头灰脸,不过品行倒也端正,为官刚正不阿,管理治河财政也是不二人选。关健是后面的排位,凭什么李璋凭在第二位副使?难道李家做的恶还不够多吗?不但李璋,后面几人排位同样惹来许多人的不满。就包括两个大太监,这么庞大的工程,不亚于一场超级军事战争,需要调动六路的所有人力,甚至财力物力与兵力,必须要内侍监督,但为什么是史志聪与石全彬?开始争吵起来。吵到最后,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整成了一个超级菜市场,就差一点要挥拳相向。这是不能用有违朝仪来处罚,否则今天会倒下上百名官员。何郯自己也不服气,虽排在副使第三顺位,他成名已久,资历远胜过元绦与周沆等官员,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外戚,凭什么将俺排在他们下面?郑朗在后面揉脑袋。知道这块蛋糕诱人,打主意的人很多。没有想到第一个打主意的人就是赵祯。李璋乃是他舅家真正能拿得出的人,有品行,有才学。不管怎么说,赵念奴一事中,先是李家不对,但后是赵念奴不对,想弥补舅家。再加上两个在官员心中很讨厌的大太监为治河监押使,能让大臣们赞成吗?这才是治河班子的第一步。下面还有,各路有各种的班子,治河分成好几步工程,每一个工程又有一套班子,仅是这个人事任命就成了天**烦。这时候,他多渴望赵祯成为李世民、汉武帝这样的雄主,说一不二,这些争执就没有了。不是,必会引起无穷的争吵。赵祯看着失控的朝堂,说道:“诸卿莫争,让李璋为治河副使乃是郑卿推荐,说量才施用,李璋对水利精通,不能以外戚而勿用,此乃古人之德美也,故朕同意了郑卿推荐。”郑朗眼睛不由瞪大了,我什么时候说过的?赵祯又道:“郑卿,可有此事?”郑朗只好站出来,将脸皮一抹违心地道:“是。”“那么就散吧,此次治河,可能耗费两亿多缗钱,乃是自古以来未曾有过之事,至于人选,诸卿也可以替国家想一想,不能以私心而推人,勿必要有一技之长。”让大家散朝。郑朗默然大半天,有点儿晕,不能以私心推人,李璋与史志聪算是怎么一回事?并没有结束,听闻朝廷任命后,贾昌朝亲自写了一封奏折,用快马递到京城,说俺也老了,陛下对臣一直很信任,无以回报,让臣学习黄忠,替陛下效力,让臣担任治河副使吧。本来就是一锅沸腾的铁水,贾昌朝这封奏折更象一大桶硝化甘油投到这个大铁锅里面。郑朗刚一出来,被韩琦一下子拦住,说道:“行知,李璋可真是你推荐的?”郑朗不喜撒谎,只能支吾。“行知,你怎能也糊涂了,以媚悦君?此次治河,非同小可,一旦有事,君这个责任可承担得起?”韩琦大义凛然,郑朗不知怎么回答。突然灵机一动道:“稚圭兄,你只关注了治河,可关注内宫一事?若此案掀动起来,会给国家带来怎样的风暴?”韩琦脸色一变。后世皆说王忠嗣死得冤,若王忠嗣与太子走得不那么太近,能不能冤死?这样的秘闻居然传入韩绛耳朵里面,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人授意的。若是有人授意的,那么从大臣,到后宫,甚至包括富弼、文彦博,自己与庞籍,甚至后宫两位培养的接替人,曹皇后,与十阁都会毫不客气地卷进去,引发的动荡有可能比商胡埽、六塔河出事还要严重。韩琦脸上浮起一朵朵乌云,道:“行知,可有良策?”“我初来京城,有什么良策?”郑朗一摊手说道。韩琦不作声,无论怎么卷,与郑朗没关系的,道:“行知,不可藏拙,此乃为国家计也。”为国家计?郑朗不会当真,继续不答。“行知!”郑朗有些晕,道:“前段时间你们中书做过什么事?”“没做啊。”“仁啊,仁。”“哦,那件事啊,那件事乃是彦国做的,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指的是六月发生的一件事,按照故例,每隔三年一次南郊大祭,皇上要加一次尊号,但自康定年间以来,让赵祯罢之不受。于是富弼请赵祯加尊号“大仁至治”。知谏院范师道上书道,这些年灾害之多,前世未见,这时崇尚虚文,非所以答天戒。知制诰刘敞也进谏道,尊号非古礼,陛下不加尊号二十年了,为什么要一旦增虚号而损实德。赵祯说道:“朕意当谓如此。”于是富弼先后上表五次,赵祯皆不许。这个尊号赵祯能受之,论仁,没有一个皇帝能做到赵祯这地步。不过中书几位大佬是否在拍马屁,很让人怀疑。郑朗说道:“稚圭,你若再装,休怪我以后不认识你了。”“行知,我装什么呀?”郑朗要甩袖子离开。韩琦看郑朗象是动真格的,忽然喜道:“行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不是装,论智谋,我哪里及你啊。”不是智谋,而是阴谋。郑朗不计较他话音里指的是什么,道:“我真心助你们,莫要动心机。”心里说道,小样,还与我装。就是没有这个计策,赵祯也不会因为几顶绿帽子,掀起滔天巨案,不过郑朗得将几个大佬视线转移走,否则一旦也插手到河工当中,仅是人事,没有一年时间都搞不定。韩琦乐颠颠地去中书,当真不懂?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觉,不但他,富弼与庞籍、大宋皆差不多。郑朗看着他背影离去,心里面道,黄河啊黄河。不过虽人事让他感到头痛,但反过来也是一种好事,现在皆当成了宝贝,比勒辅局面要好得多,那不是宝贝,而是烫手的山芋。刚到家中不久,就来了两个客人,两个郑朗很不想见到的客人。一个是李璋,对李璋郑朗也不恶,李用和数子当中此子最有出息,为人低调,颇有李用和之风。还有一个人,她才是郑朗最不想看到的人,李用和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