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金州的路上也好,在金州这段时间也好,谢宏一直试图在脑海中勾画出来王阳明的形象,面如冠玉、身长玉立的风流公子,又或仙风道骨的神仙中人,又或一身书卷气的大儒……诸如此类的形象他构想了不少,心理准备可说是相当的充分。可当他终于见到对方的时候,还是愣住了。倒不是对方的形象让他太过失望,安坐在书桌后的王阳明气质儒雅,风神如玉,让人一望之下便有心折之感,甚至将这简陋的书房都辉映得堂皇起来,确实非同凡流。让谢宏惊讶的是,他之前见过对方,而且还不止一次,只是那两次他都很忙,一次是在金銮殿舌战群儒,另一次是在皇家公园的前身调戏国舅和韩文,虽然留意到了王守仁的特别,却没有继续关注。看着对方长身而起,似有相迎之意,谢宏也是暗自苦笑一声,搞了半天,感情牛人一直在自己眼前晃荡来着,而且知道对方的身份前后,这观感怎么就完全不一样呢?难道这就是名人效应?可为啥自己第一眼看见正德的时候,就迅速锁定了目标呢?难道是真的有缘分?嗯,也许,谢宏摇了摇头,抛开那些胡思乱想,集中起注意力,准备进行自己在明朝最隆重的一次面试了。只是这味道有点不对啊?谢宏感觉有点迷糊,王守仁确实是起身了,不过却没走出来迎接,只是在原地微微领,然后抬手示意谢宏可以坐在桌子对面,象足了后世的面试官。以两人的形容外貌就更符合这个形象了,谢宏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脸上尚存稚气,而王守仁已是而立之年,只是往那里一站儒雅飘逸之气尽显,不知情的人看到,定然会认为后者的身份比较高。这一点已经在金州姓中得到了很好的验证。谢宏为了避人耳目,装成了个书童,青衣小帽一穿,连老刘头见了这么多次都被瞒在鼓里,何况旁人?谢宏不是正德演技可不是他的专长,只是这时代的人惯于以年龄判断身份若是不知他身份,光看年纪当然会觉得是个如假包换的书童。可在姓们的眼中,王守仁的形象气正和传说中文曲星下凡的大儒一般无二,尤其是他待人也没傲气,所以,私下里姓也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但是,我才是东家好!谢宏很有吐槽一下的欲望。算了人才么,有点架子和脾气也是正常,哥向来很大的,冲着王阳明这三个字,这点小事哥就不计较了,谢宏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拱手施礼:“晚生谢宏见过王先生。”“谢大人无须多礼,请坐。”王守仁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可谢宏还是感受到了其中若隐若现的隔阂从称呼上就可以窥得一二了。谢宏如今也不是象最开始那样,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了两人都与曾鉴以伯父相称,那么按照惯例,两人相互之间就可以用些比较亲近的称谓,比如伯安世兄,谢贤弟之类的。他自己称先生是表示敬重,可对方回了个“大人。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了,排斥也许还说不上,可跟亲近也是半点都沾不上边的。也就是说连称呼都要不偏不倚?看来今天,想要得到理想的结果没那么容易啊,谢宏在心里评估着这场面试的成功率。两人安坐后,书房内略略静默了一会儿。开场白就已经受了挫,谢宏自是在思谋对策,尽管他也知道小说里的情节不怎么靠谱,可他还是努力回想着,诸如刘备、曹操等枭雄人物招揽人才的时候,是个什么态,什么说辞,以他的阅历,这样已经是极限了。“敢问谢大人,此来究竟是何用意?”打破沉寂的却是王守仁,他双目炯然有神,直视谢宏,单刀直入的问道。直接进入正题固然很好,只不过这问题有点怪啊?要是有辅佐之意的话,不是应该问志向如何吗?当初曾伯父就是这个路数。而且不是你叫我来的吗?谢宏倒是不怕王守仁的目光,一来他被人围观的经验很丰富,尽管王守仁的眼神很足,也没法对他造成什么妨碍,另外,他本心中无愧,又怎么会怕被人看。他抬眸与对方对视,下意识的就想反问,可却猛然现,对方眼中神色似乎有些异样,谢宏立时便惊觉,王守仁问的不是他为何来木城驿,而是他为何来辽东,来金州。“强开海禁,富国强民!”他心知,对方是知道他的用意的,至少一部分,否则就不会耗心神画地图给自己了,所以,对方到底相从这个同题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谢宏就猜不到了,言多必失,既然搞不清楚意图,他干脆喊起了。号。这口号倒也掷地有声,可却没激起任何反应,王守仁毫不动容,淡然反问道:“敢问谢大人,君子当何种德行为贵?”我晕,这个时代的牛人都会瞬移啊?二弟的思维就很有跳跃性,不过哥好歹还能把握到脉络,这位阳明先生跳跃起来,哥好像有点跟不上哦。谢宏念头急转,一时却不得要领,他干脆把心一横,打算来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抬眸朗声道:“以知为行,知行合一!”又是一句口号,不过比刚才那个犀利多了,这是王阳明的成名理论。尽管谢宏不知道对方这个时候有没有悟出这个道理,并且将其总结成理论,可不论怎样,毕竟这是王守仁通过日积月累得来的理念,肯定是有些杀伤力的。“以知为行知行合一?“王守仁的气势果然一滞,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沉思之色,微微沉吟将这句话在口中念俑了两遍,显然,这位大师如今还没有总结出这个理论,但却已经有了相应的概念。“王先生以为如何?”谢宏见状大喜,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效果大妙对方身上那股高深莫测的气质不见了,正是乘胜追击之时,于是他紧接着追问,想以此为契机,攻破对方的心防。“世间人皆传言,谢大人天资聪颖,如有宿慧在身王噤从前还心存疑惑,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王守仁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这算是夸奖?嗯,应该是,这么说来,好像有门?谢宏心里很是期盼,不过一样也有疑虑,就凭一句知行合一就能搞定王阳明,事情会有这么顺利吗?若是王霸之气再次侧漏倒有可能,现在么,好像有点悬乎……“只是,谢大人既然领悟了这样的道理,为何却屡屡行那心口不一之举呢?敢情大人为王某解惑!”果不其然,王守仁话绎一转,却是语声转厉,向谢宏严词诘问。饶是谢宏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觉得自己有把握从任何方向接着对方的话题,可他还是被问得一愣。我这还不算知行合一,说到做到?要是让京城那帮老头子听到,他们一定会哭的,哥说话最算数了,行动最果决了,罢阁老,杀尚书,就连紫禁城,哥都是说攻就攻。“王先生此言何解?”没奈何,谢宏这次是真的摸不到头绪了,只好硬着头皮反问,试图化守为攻。“谢大人既然说要富国强民,可自金銮殿初见之后,以王某观之,富国之事还待商榷,可由始至终,谢大人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到民之举,王某此言可有谬误?”好在王守仁也是为了说事,而不是纯猝难为谢宏,铺垫做足,他也是毫不迟疑的直奔主题。“我”谢宏虽是落在了下风,可他也是个强项的,又哪里会轻易认输,只是话到嘴边,他突然觉得有点底气不足。“谢大人自己做过什么,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王守仁打断谢宏的话,冷然道:“宣府之事到底如何,王某并未亲见,也无从估量,今日只说京城之事,珍宝斋、军器司、皇家公园以及候德坊,再加上最后的路边社,这些都是因你而来,可又有哪一件予姓于利?”“珍宝斋出售的珍品,固然都是巧夺天工,可除了钟表可以报时,那乐器也好,八音盒也罢,又与姓何干?再说珍宝斋所谓的定制项目,也多是娱众炫目之物,固然让人眼界大开,可也就是这样罢了。”珍宝斋的东西是走奢侈品路线的,即便因为效率的提高,价格比最初的时候下降了不少,可几两银子一件的东西,也确实不是普通姓能够消费得起的。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大概就跟后世的普通工薪阶层与商品房的关系差不多,可这个时代又没有按揭所以,谢宏也无从反驳,虽然也有不少玩偶雕刻之类的平价商品,可珍宝斋终究不是定位在平民阶层的。“军器司正如其名,制作的尽是军器之物。”王守仁也不等谢宏答话,自顾自的一一评述道:“谢大人天纵奇才,经军器司之手的军器,都是犀利非凡,所向披靡,但是,谢大人用的地方似乎值得商榷,大明又非没有外敌,九边处处烽烟,你却偏偏将这些利器用以同室操戈”“难不成王先生要我和皇上效法宋襄公?”谢宏这下不干了,那可是文臣先布的局,自己不过是为了先制人才抢先动手的,等人家先动,那就大势去矣了,傻子才等呢。“当日之事,孰是孰非,王某也难以尽评,可不论你如何解说,军器司也与姓之利不相干,谢大人以为然否?”王守仁摆摆手,显然不为谢宏言辞所动。谢宏默然点头,军器司连军用的东西还没解决,又哪里顾得上民用。“再说那联赛以及候德坊等机构,也是同样,无一不是炫人耳目,娱乐宣传之用,虽然也有些许开民智的效用,可如今天下姓所苦者,乃是身上衣,口中食,这些娱乐之举,又与姓何干?”王守仁略略一顿,然后语带讥嘲的问道:“谢大人口口声声的说要富国强民,可行事却如此偏颇,又如何当得起这知行合一四字?”我擦,王老兄,你可是圣人来着,怎么能这么记仇呢?谢宏脸一黑,非常郁闷,很明显,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策略失败了,不但没能说服对方,反倒激起了对方的不平之气,否则以王守仁的气,又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呢?哥这才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怎么办?谢宏心中千念转,急谋对策。不过,这办法可不好想,因为说服一个人和呛住一牟人,完全是两种概念。当日在京城时,谢宏可以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而朝上朝下每每有口舌之争时,也能占得上风,甚至连正德得了他的传授之后,也从被外朝压得一面倒,变成了有攻有守,谢宏的口才不可谓不强。不过,他用的多半都是诡辩之道,不求让人心服,只想着让对手哑口无言,反驳不能,反正他背后有皇帝,只要抓住对手的一点破绽,猛攻到底,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也算是以士大夫们的矛,攻他们的盾了。可对王守仁却没办法这么做,先不说用了诡辩之后谁胜谁负,谢宏可是来笼络人才的,不是来吵架的,用他那种办法,吵赢了也只能减少好感,离真正的目标只会越来越远,谢宏不傻,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是,比起这种摆明车马的论道,他又怎么可能是王守仁的对手?即便现在还没成圣,这位至少也是个准圣人了,学识和头脑又岂是普通人能比的?他现在虽还没总结出来名震后世的心学,可言辞间却都是务实之语,全没有普通儒生引经据典的虚言,谢宏压根就找不到破绽,何况王守仁的辩术跟谢宏也差不多,都是抓住对手的破绽猛攻,让谢宏很是难以招架。要知道,谢宏本来也不是研究哲学和律法的,穿越前他就是个半宅男,口才都是在网络论坛上练出来的,如果王守仁是准圣人,他顶多也就是散仙一流,怎么可能是对手?不过谢宏也不是普通人,最终他还是想到了对策,他猛然抬起头,目视王守仁,躬身深深一礼,道:“晚生不才,敢请王先生有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