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恰逢其时的长躬到地,摆出了虚心的姿态,王守仁也不再继续试探,他剑眉一轩,油然问道:“谢大人,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对策?”两人见面后,谢宏为防言多必失,说话不多,可王守仁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也是言简意垓,而且跳跃性还很强,谢宏稍微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这次粮食危机的对策。“这个嘛……”谢宏当然是有对策的,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尤其是在两人刚刚谈论的话题还是如何利民的情况下,他的招数确实有点摆不上台面的感觉,他甚至没法保证,自己的对策一旦说出口,对方会不会直接翻脸赶人。王守仁关注谢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对他的性格还没有清晰完整的形象,可对他的作风是很熟悉的,这时见了他的神情,心下也是了然,八成又是什么怪招、损招了。“金州图册王某已经交给了你,谢大人可有观看?看后有何见解?”对谢宏的那些怪招,王守仁当然不会有多推崇,可他也不是那种事事循规蹈矩的迂腐士人,倒也不会有多大抵触之情,他并不纠缠前一个话题,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晚生时时都有观摩,至于见解”谢宏略一迟疑,很显然,以王守仁的性格,不会因为想得到认可或者夸赞才提出问题,重点应该在后面那句。“王先生的意思莫非是那些荒地?”适应了对方的行事风格后,谢宏的脑子也灵活起来,他试探着反问道。在来辽东之前,谢宏心里就有些疑惑,据他所知,辽东镇素来乏粮,可在后世,东北这地方可向来都不缺粮,辽中平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素来有粮仓之称,这样一个地方,怎么会有缺粮之虞呢?当然,后世的科技水平比较高,农业比这个时代发达也是正常,何况辽东地广人稀,很可能也耕种不过来。可让化奇怪的是,从王守仁给他的地图上看来,即便是辽东人口最密集,土地最适合耕种的金州卫,也有很多的荒地。王守仁当然不会故意骗自己,而据猴子的说法,对方也是huā了很多精力进行了实地考察,纵是细节上有些出入,大体上却应该不会差,那么事情就奇怪了。谢宏对农业了解很少,可世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在亩产为定数的情况下,田地越多,收获显然也就越多。若是辽东其他地方,倒是有人手匮乏之虞,导致田地无法尽数耕榫,可在辽南,尤其是金州,却没有这种顾虑。官方的统计比较模糊,金州卫的人口数据甚至还是永乐年间的,约有四、五万人,相比于这里宽广的地域,确实有点不够看。不过,若是按照王守仁的统计,那么包括军户,罪户和少数民户在内,单是一个金州卫,就足足有十万以上的人。!荒地虽多,可有这么多人力在,又怎么会开垦不过来呢?可事情就是如此怪异,当地的百姓都很穷,大多家无恒产,多数食不果腹,军户还好一点,如同陆家兄弟那样的罪户是最惨的。这会儿可不是后世,有那种衣食无忧的,或者天生喜欢冒险,或者为了成名求财,专门去做种种冒险之举,比如用帆船横渡大西洋,骑自行车环游世界等行为。若不是生活窘迫到一定程度,逼到了那个份上,谁又会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用一叶扁舟横渡沧海呢?水性再好,到了汪洋之中也只能是浮云罢了,大自然的力量,不是人力能够随便抗衡的。陆家兄弟这样做显然是为了生存。他们可以捕鱼,海鲜也很好吃,不过,那是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粮食,即便可以天天吃到各种鱼,烤着吃、煮着吃、生着吃,翻着huā样儿的的吃,一样活不下去,粮食才是根本。要是光吃鱼就可以生存,那么远洋航海就简单多了,海里的鱼还不多得是?捕捞起来也没啥难度,补充好淡水就可以随意航行了。所以,正是因为没有粮食,陆家兄弟才会有那样的举动,虽然通过这件事,谢宏得到了合适的领航员,可同时也带给他相应的困惑。明明有荒地,也有人力,并且还有需求,为什么就没人组织大规模的开荒呢?王守仁的地图谢宏看了很多遍,这些细节他当然记得清楚,等开始招募水手后,了解了当地人的生活后,他的困惑更是加深了。不过,谢宏一向信奉术业有专攻,他不懂农业,手下也没有懂的,随着开港工作的展开,他也没空多想,很快就把这个疑同丢到了一旁,直到此时,听到王守仁提前,他才猛地回想起来,并且隐约的猜到了对方挑起话题的目的。“谢大人果然思维敏捷。”王守仁微微领首,神色虽然没有变化,可眼中却似有欣慰之色“谢大人可有兴趣听听其中缘故?”“敢情王先生为晚生解惑。”谢宏又是一拱手。他算是发现了,王守仁虽然也属于读书人中的异类,不过终究受到的是传统的教育,多少还是有些读书人的习气,和小说中的孔明大有几分相像。既然对方象孔明,也吃这一套,谢宏也把刘皇叔学了个十足,这就叫一物降一物,针锋相对。“谢大人出身宣府,想必对大明军制也有了解”王守仁倒不是沽名钓誉,他本来就有心引导谢宏,见他反应机敏,又肯虚心,全无跋扈之态,当然会欣慰,当下更不迟疑,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谢宏早就知道这个制度,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不假,可就是略输文采,嗯,说直接点就是没文化,因此,经常好心办坏事,这军户制度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早在三国时期,屯田制度就已经很完善了,吴国地处江南寄庶之地,倒是少有此举,可魏、蜀两国却经常采用,简单说,就是让军队闲暇的时候去种田,战时再集结起来打仗。朱元璋立国之后,有感于养兵靡费过甚,于是从古人故智,采用了这个听起来很美好的养兵之法,加以修改补足之后,全面在天下各地推广。谢宏一向推崇专业化,当然对这项制度嗤之以鼻,让种田的人拿起武器打仗,那个属于民兵,在同时代的倭国,有个更专业的名字,叫足轻,大概取的就是跑的很快,身上也没有负担的意思。这种兵打顺风仗倒是有点用处,反正跑的快,追击敌人什么的胆气也足:可要是战况不利,他们往反方向跑的速度也很快。所以,靠这样的军队,虽然号称拥兵过百万,可大明的军事力量还是不足,对蒙古,很快就由开国时的攻势,转成了守势,再到后来的守不住:对倭寇,也是被打得稀里哗啦,甚至被人攻到了南京城下而不能御。华夏千年倒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兵制,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就很好,士兵都是职业的,朝廷授田给他们,由他们的家人耕种。家有恒产,府兵当然就有保家卫国之念,士气也高:而专业化导致战斗力强,用在军事上也是一样,所以才有了唐朝的强盛。至于朱元璋为何没有采用府兵制,谢宏觉得道理也很简单,当然是士大夫们不愿意了。田都授给武人了,那士人们分到的不就少了?反正大伙儿一起忽悠农民出身的皇帝也不是一两次了,当然不会提什么府兵制,就算皇率知道了也不要紧,只要告诉他,府兵制是导致唐末藩镇之乱的罪魁祸首,他还敢采用?当然,兵制影响战斗力什么的,跟王守仁说的话题关系不大,他是从另一个角度阑述着屯田制的弊端,那就是所有制问题。“军屯所产,皆归各自的将主所有,总兵为最,依次类推,直到百户、1小旗,各有世袭土地,而普通军户却无片土片瓦,与寻常佃农无异,甚至身份还有所不及,更是没法脱籍从良,实乃大弊!这样的弊制之下,试问军户又有哪个会甘愿出力开荒?”王守仁面露疾色,语气深沉,显然这话不但发自肺腑,而且还是思虑已久了的。“确实如此。”谢宏点点头,这与后世的大锅饭有点类似,军户干农活,干多干少收获都差不多,开荒虽然能得到更多的田地,可收成却跟他们没关系,反倒是要付出开荒的辛劳,他们又怎么会有积极性呢?而军将们倒是有开荒的欲望,可辽东本来就地广人稀,人手不足,再加上军户们没有积极性:此外,辽东利于生产的时间本来就短,要是抛下春耕去开荒,很有可能两头都没有着落,因此,那些荒地也只能扔着了。“谢大人,王某的意思,你可明白了?”介绍完这些情况,王守仁抬眸看着谢宏,又问道。“王先生,你的意思可是让我组织开荒,进而化解粮食危机?”谢宏在心下盘算着,这个办法倒是不错,辽东沃土千里,若是能大举开发,只需一两年时间,应该就能有所收获,进而化解江南士人带来的危机。不过,办法是不错,可实际的问题依然存在。一是见效缓慢,他现在是只争朝夕,确实也等不起一两年:另外,纵然他可以奏请正德,在辽东实行授田制,可人手不足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从关内移民倒是可以考虑,但是士人们有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吗?“王先生此法虽好,只是”谢宏将这些顾虑讲了一遍。王守仁摇了摇头,问道:“谢大人,你最擅长的是什么?”“格物之道。”谢宏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他就是个手艺人,身份低微的时候,他倒是需要保守秘密,等到有了权势之后,他逢人都是坦然相告,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吱唔。“那你既然有为民谋利之心,又有巧夺天工之技在身,为何从来未见你将其用于农事之上呢?你既有恢复百家争鸣之志,而王某观你行止,也大有墨翟传人之象,墨家难道不是以平等兼爱为志向,有安抚众生之愿吗?”这里面好像有点误会啊?谢宏被王守仁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有些转向,他是手艺人不假,可跟墨翟还真没啥关系,兼爱平等神马的,似乎是后世红十字会的口号吧?这倒罢了,反正这误会也没多大影响,可问题是………“在京城时,你可能有诸般顾虑,难以尽展抱负,可来了金州,你却依然故我,你招募水手,招募工匠,待遇极尽丰厚。可是你想没想过,就算诸辜顺利,你的船只也可以不受季风限制,往来东海,可这一切依然是无根之木,田地没有产出,你纵有黄金万两,又能如何?”不等谢宏开口,王守仁语气转冷,再次质问出声,他话虽未说尽,可谢宏也听出了言外之意,那就是断粮的绝户计,敌人既然已经连续用了两次,那就可以反复不停的用。“这一次,你也许有了成算,可以顺利渡过难关,可下次,下下次呢?就算南洋天候温暖,一年多季,出产极多,可三五年间,你又可否到得了南洋,又是否能够顺利将粮食运回中土?运回的粮食又是否足够?”王守仁面带讥嘲,冷笑道:“这样的情形下,你依然不肯转向农事,顾全根本,呵呵,王某确是不明,你这知行合一之道,到底是怎么一个道理?”我擦,谁说圣人心胸宽广的?谢宏在肚子里大骂,王守仁一共讥讽过他两次,全都是为了知行合一这档子事儿,很明显,他心里不平衡!可哥也很无辜啊,我不就是说了那么一嘴吗?何况,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质问我为啥不管农民死活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身为穿越者,我能不知道这些吗?可是……谢宏一摊手,满脸无辜的说道:“学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