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子,大人们都跟你说啥了?有没有说今后开荒是怎么个章程?”与上一次一样,赵剩又一次成了焦点人物,不一样的是,上一次他受到的是各种讥嘲,这一次却是无数张笑脸。由于只有他和楞子两个人近距离接触过谢宏的人,楞子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而在演练结束后,指挥大人又只是吩咐人划了几片荒地,没有任何其他交待,所以,赵剩就成了人们可以打听消息的唯一渠道。这事儿应该不会就这么完了,金州这里人烟算是稠密,可荒地却也不少,眼前划出去的这几百亩才哪儿到哪儿啊?有了今天看到的这些宝贝,就算把所有的荒地加起来,再翻个倍,那也是不在话下的,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尽管大伙儿都很笃定,事情不会就此完结,可没得到个准信儿,大家都觉得心是悬着的,不托底哇!何况,通过赵剩这事儿,大伙儿也都看明白了,那位贵人的规矩就是这样,越赶在头里跟的紧的,得利就越多。赵剩俩人本来顶多拿五十亩地,结果就因为他抢了个头名,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声,结果就变成了一百亩!原先觉得他俩傻的都是自己傻了眼,前面叫的越欢实,这会儿就越眼晕。很明显,开垦已经完全不是问题的,这一上午,单是赵剩俩人演练工具,就已经翻了三五亩地了,效率还用说吗?一百亩算什么啊?要知道,之前王大人可是有话在先,只要承揽了开荒任务,那么牲畜和工具都由官府提供,甚至连种子口粮都能先借用,等秋天再还上!原本对这些说法,大家都是嗤之以鼻,可现在再想起,只觉这是天大的善政。就连疑心最重,最谨慎的那些人也都没了疑虑,没见指挥使大人围着人家一个书童乱转吗?书童都是这样的身份,那主人家又当如何?“这个,我也不知道啊……”赵剩知道,跟自己说话那几个都是铁匠,应该涉及不到这些事。不过从那个铁匠首领的话里,他也听出来了一些事,那就是大伙儿的猜测没错,这事儿肯定还有后续,可具体是什么,他也一样茫然。“剩子哥,下次再有事,你也带上俺一个呗。”不少年轻人都挤在了前面,一个个都是恭恭敬敬的,用热切的眼光盯着赵剩。现在,赵剩已经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公认的最具眼光和见识的人,要不是有大智慧,怎么可能有月前那样的举动?楞子那个呆子跟着他,已经得了好处,大伙儿当日错过了机会,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抢个先了。看着这一幕,赵剩有些熟悉,一月前的自己不就是这副模样吗?现在,自己已经苦尽甘来了。“剩哥儿,婶子早就觉得你人聪明,长得又俊俏,咱家二丫也这么说,回头得了空,你一定要到婶子家来坐坐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你娘病着,没空操持,可还有婶子在呢,咱们街里街坊的,不就得互相照应吗?喂,谁推老娘,想死啊……剩儿哥,别忘了啊!”上次到赵剩家嚼舌嚼的最厉害的那几个村妇也挤进来了,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了她们对赵剩的认同,以及对前次冲突的歉意。当然,她们的勇气和劲头虽是可嘉,可终究先天条件太差,不多时就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潮之中。可她们的不甘心却人人都能感受得到,临被推出去之前,二丫她娘还在扭头大喊,直惊出了赵剩一身冷汗。二丫?那个身材堪比指挥使大人的二丫?娘咧,想压死我不成?“吵什么吵?我年前就给我侄子定好亲事了,那可是盖州张千户家里的闺女,你们比得了么?都别嚷嚷了!”把那几个婆娘推开的人正是赵千户,他一脸自豪的走到了自家侄子身边,高声对众人宣布了赵剩的终身大事。说完,他又转过头,对赵剩二人说道:“你俩也都辛苦一上午了,正应该好好歇歇呢,走,跟二叔去卫所里坐坐,指挥大人说要见你呢。”“哇!”指挥大人都要亲见了,赵家小子真是一步登天啊!众人艳羡的目光都是灼热无比,几乎要将二人融化了。有那知情的却是撇了撇嘴,心中大骂赵千户的不地道,跟盖州卫张千户家的的亲事是有的,不过定下的却是赵千户自己的儿子,现在突然把亲事改在了侄子身上,抢了大伙儿的彩头,真是太不讲究了。赵剩晕晕乎乎的跟着自家二叔走出了人群,被冷风一吹,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像是福至心灵一般,他猛地转身,冲着众声喊道:“贵人就是冠军侯爷!冠军侯爷就是现今的巡抚大人!侯爷来了咱们辽东,辽东百姓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冠军侯!”一石惊起千层浪,这一天里,金州卫的百姓们经历了太多的神奇,最终在这一刻,随着赵剩的一声大喊,所有的震惊和揣测,全都汇聚在了一起,一切疑问都是迎刃而解。“原来是那位大人,难怪,难怪呢!听说那位大人本就是星君下凡,是鲁班爷爷再世!”“上天有眼,降下了侯爷这等人物,还让侯爷来了咱们辽东,咱们有盼头了,咱们以后也能吃饱穿暖了。”“是啊,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呐!”有关于谢宏的传说中,并不都是好话,恐怖和阴森才是主题,各种神奇都是为了衬托这个主题的。不过,当传闻和现实开始契合的时候,朴实的百姓们都下意识的忽略掉了那些不好的,而专注于亲眼所见的事实。惊叹声,感叹声,欢笑声,善祷善颂声,无数声音汇聚在了一起,无数人也是喜极而泣。赵家小子说的不错,那位侯爷既然来了辽东,辽东当然也就有了希望,除了传说中天巧星下凡的他,天下又有什么人可以做到眼前的一切呢?“你小子,还真是机灵,呵呵,行了走吧,指挥大人还等着呢。”赵破虏拍了拍侄子的后脑勺,笑骂了一声,却对侄子泄密的行为不以为意。今天一切顺利,风声当然就可以开始往外传了,那位侯爷是辽东巡抚,是志在天下的盖世英雄,怎么可能只盯着金州卫这大点地方呢?放风正经是件好事呢,侄子还真是机灵,比自家那个傻儿子强多了,当然,自己也足够机灵,借着结亲的机会,一下就把之前芥蒂化解了。至于自己的儿子,再找一个就是了,千户家的闺女辽东还不多得是?……“谢大人,接下来的规程,你是否已经拟定好了?”远远的,听到了百姓们的欢呼,王守仁也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突然开口问道。我擦,这位大才是一定要将一惊一乍进行到底了,冷不丁就是一句,于无声处听惊雷,很吓人诶!谢宏摸摸下巴,抚慰了一下自己受惊的心,这才说道:“差不多了。”他对王守仁的性子已经摸的差不多了,对方对自己有三种称呼,说公事的时候叫大人,讨论学问的时候称贤弟;谈私事的时候很少,不过也有那么几次,对方的称呼就换成了‘你’。不过既然有了王守仁称呼贤弟在先,谢宏却是老实不客气的换了称呼,一直以对方的字号相称。“愿闻其详。”王守仁很关注这个话题,所以他紧接着又是一问。“其实也简单,那个赵剩是要起示范作用的,所以他们得的田地份额比旁人多,交税的比例也要少……”谢宏早就有了全盘规划,在验证新式农具可行之前,他还不敢确定,现在却是毫无疑问了。“嗯,倒也在情理之中,正合立木为信之旨。”王守仁微微颔首,立木为信这个典故说的是商鞅变法前,在城门立木的故事,他许以重金给搬动木头的人,以此达到取信于民的效果。而谢宏却又在这上面加以发挥,正如他在京城开设珍宝斋那样,他着重强调了,跟的越紧得利越高,那个赵剩显然就成为了这个幸运儿,自己翻身之余,也给后来者竖立了一个典范。赵剩是针对于普通百姓的,而那个齐成,想必就是针对辽镇的军将了。“我计划是这样,赵剩等人第一年上缴的份额是五成,第二年开始削减,每年依次减一成,直到三成为止。而后来者则是第一年上缴六成,第三年开始削减,相差两年,最终保持一致。”“如此甚好,只是……三成会不会有些太少?”王守仁沉吟道。开始的比例比较高,可其实比起民间佃户们交的租子也算不得多高,何况工具和牲畜都是免费提供的,已经算是大善之政了。反倒是日后三成的比例却太低了点,王守仁也好,谢宏也罢,两人都计划着将辽东变成粮仓的,这样的税收委实低了点,百姓倒是富足了,可以此就想要供应中原似乎犹有不足啊。“不会。”谢宏自信满满的说道:“现在是开创初期,天下内忧外患不少,还离不开税收的粮食,等澄清寰宇之后,这农业税可以降到更低,甚至免掉。”“啊?”王守仁被谢宏吓了一跳,心道对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行仁政也不是这么个施行发,若是没有百姓缴纳钱粮,朝廷要怎么运作啊?边关将士又要吃什么啊?“伯安兄,有言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谢宏微微一笑,面向大海,指挥方遒的说道。“等等,这话是何人所说?”王守仁一听这话就觉得不是个路数,他也不问是什么经典了,又是工又是商的,但凡是儒家子弟,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无工不贱,无商不奸才是儒家最信奉的理念,王守仁自己倒是没有这种陈墨想法,可他也很好奇,能说出这种石破惊天的言语的,究竟是什么人。“哦……我说的。”谢宏气势一滞,说这话的人很多,到底是谁,哥还真就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用,这人八成还没出生呢。“……你继续。”王守仁气结,微微摆手,示意谢宏继续说。说打断就打断,说继续就继续,伯安兄,你很不给面子哦。谢宏在心里腹诽了一番,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继续说道:“人活着就要吃饭,粮食是必不可缺的必需品,不过,若是有满足了生存需求的粮食,那么多余出来的粮食就没用了。”“这话倒是不错。”王守仁点点头,表示认可。“人的欲望是很多的,而且很有层次感,就如同古人所说的饱暖思……咳咳,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够吃之后,剩下的粮食就没用了,那么朝廷直接用银钱去收购,然后百姓自己拿钱去买别的东西,就是最为理想的模式了。”“而朝廷的银钱要从哪里来?当然是靠工业创造财富,再用商业让财富周转,死扣田地的出产是没用的。”谢宏自问自答的说着,“伯安兄明鉴,若没有小弟手下这些工匠制造出来的新式农具,开拓辽东纵是可行,也断然不会如此快捷。”王守仁颔首道:“不错。”他若不是看到这点,也不会在和谢宏论道的时候提出来了,而且他认为,谢宏这话说的保守了,若是没有这些新式工具,开拓辽东简直就如同泡影一般,除非有个几十年的移民过程,否则完全不可能做得到。“而珍宝斋的种种商品也证实了,只要工业发达,财富就会源源而至,等到日后打开海禁之后,海外的财富更是取之不尽。”谢宏向南面一挥手,似乎要将整个海洋环抱在怀里。“等到那个时候,农业的这点收益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确立了朝廷的采购和粮食储备机制,实在没有必要从农民手中拿钱,反倒是要提供各种优惠政策,鼓励农民生产才对。比起来商业的周转率和收益率,农业还真就望尘莫及。”“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事情到底会不会如同谢宏说的一般发展,王守仁一时也推演不出来,可看到谢宏满怀自信的样子,他也不敢确定,事情是不是会如同对方所说。毕竟谢宏很可能就是那个,无意识中掌握了天道的人……如果自己曾经憧憬的天道真的存在的话。“这,就是真理。”谢宏不知道王守仁在想什么,可他说这些都是在后世验证过了的,只要推动工业革命的进行,迟早都会实现的,他当然很有信心。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在王守仁的眼中,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个神棍,嗯,还是法力比较高的那种……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