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正德这番话,几个使臣都懵了。钓鱼执法其实也不过是古人故智罢了,实际上跟仙人跳的套路是差不多的,只是换了个名目,形成了体系罢了。朝鲜使臣倒还好,可对于另外那俩没怎么开化的使者来说,这里面的道理就太过高深了,只能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心里极是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里不是北京城,而是王帐所在,不然咋会有这么不讲理的皇帝呢?呸,他明明就是跟女真人耍完流氓,又去朝鲜耍,吃完了上家吃下家,完全就没有廉耻哇!朝臣们可比女真人聪明多了,听了这番混修黑白的话,一时间,太和殿内也是群情汹汹,众皆愤然。“陛下明鉴,这分明就是谢宏巧言狡辩,试图颠倒黑白的说法,岂能轻易采信?”“兵者乃是凶器也,圣人尚不能轻言刀兵之事,他谢宏何德何能,竟然敢不得朝廷旨意,就擅启边事?”“陛下天恩浩荡,册封那谢宏为冠军侯,期盼殷殷,乃是希望他能效法先贤,守卫我大明边疆之意。可他不思报效君恩,却以强势欺凌弱小,掳掠藩属之流,哪里有先贤风范,又将我大明泱泱天朝气度至于何处?请陛下明察啊!”攻讦声四起,尤以屠勋的嗓门最大,很快就在一片嘈杂声中脱颖而出。他这么激动倒不是单纯的因为职责所在,虽然他是刑部尚书,但以谢宏的身份,至少也得三堂会审才合规制,何况单凭一个刑部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谢宏?只是那绝户计实在是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虽然当初出谋划策的是梁储,可后者却并不居功,只说此计是屠勋首倡,他这刑部尚书也是因此功而来。原本屠勋也是颇为得意,尽管京中的低品官员多有不满者,可他深信,只要绝户计奏效,那些杂音也奈何不了他,对让功的梁储也颇为感激。可到了今天他才发现,梁储的让功不是谦逊,而是贼滑,谢宏的再次逆天直接打破了屠勋的幻想,绝户计很快就会反过来绝他的自己的户了。在得势的时候,低级官员的不满自然没什么威胁,可若是失势的话,就算是一部尚书,在下面的人都抵制的情况下,一样寸步难行,刘宇、曹元之流就是最好的例子。休说朝堂上,就算是江南士人,也并不是铁板一块的,如果某些成员已经成了累赘,他们断臂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因此,屠勋也是孤注一掷了,他必须要在这场朝会上建功,不扳倒谢宏的话,倒下的就是他自己。“哈哈哈……”面对满朝的质疑声,正德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吓了众人一跳,就连心情最激荡,正在慷慨陈词屠勋都怔住了。在外朝眼中,正德是有些不着调,就算刚才耍无赖的时候,也更像是一个顽童,很少会有现在这样狂态毕露的情况,因此众臣都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正德,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被逼疯了。好半响,正德才止住笑声,嘴角上带着一丝讥嘲的微笑,昂然问道:“刀兵不能擅动?那朕问你们,本朝的太祖太宗两位先祖立国靠的是什么?北伐为的又是什么?面对鞑虏,不动刀兵能解决问题吗?”“启禀陛下,鞑靼、瓦剌桀骜不驯,屡屡犯境,自当予以征伐,可建州乃是恭顺的部落,朝鲜更是属国,又岂有征伐之理?何况欺凌弱小,又岂是天朝风范?”屠勋当仁不让,直面正德慨然说道。“哈,朕近来勤读兵书,孙子兵法中有言,兵形象水,避强而趋弱,用兵之道本就如此,难不成谢宏要率领万余兵马,深入草原去攻击几十倍与己的敌人,这才叫天朝风范?不,那不是天朝之风,只有白痴才会那么干。”正德嘿然冷笑道:“看来朕的大臣们都是不读兵书,不懂兵法的,正好,朕的常春藤书院很快就会再开设一个军事学院,到时候众位爱卿尽可去深造一番,然后再来跟朕讨论军事问题。”“陛下!”听到这番蔑视之极的言辞,众人心中更怒。那个什么破书院的教习都是些秀才,有些甚至还是童生,别说对大臣们教授学问,就算是和他们面对面的说话,对大臣们都是一种耻辱,皇上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陛下此言差矣!”屠勋彻底豁出去了。今天要么就是搏个清名,就算致仕也有复起的机会;要么就是碌碌而终,最后被众怒淹没,他选择的是前者,所以不顾礼仪的直接对正德加以驳斥。“内以王道治民,外以圣道抚远,是我华夏流传千年的治国之道,我大明富甲天下,带甲百万,威德自生,又何须假以外求?外藩小邦闻我大明威德,心生仰慕,因而来朝,若是朝廷以刀兵相向,岂不寒了天下万邦之心?是以……”“哼,屠尚书,你又怎么能保证那些小邦小部是真心归顺,而不是暂时隐忍,等待时机呢?建州女真在成化年的时候,不就叛过一次吗?朝鲜以征伐女真为由,不也时不时的有犯境之举……”正德面容一肃,冷声质问道:“哼哼,屠尚书,你又凭什么能够担保,让他们在边镇放任自流,日后不会养虎为患呢?”“人性本善,不论是草原部落还是藩邦属国,民众皆有一颗向善之心,只是未得教化,这才有种种僭越之举,只要派遣能员干吏前赴边镇,以圣人之道教化,日后定然无虞。”外圣内王之道,本就是儒家弟子挂在嘴边的,屠勋也是金榜题过名的才子,当然不会被这种问题难倒。“原来是这样……”正德微微沉吟,又抬起头向众人问道:“众位爱卿,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启禀陛下,屠尚书所言即是,正合圣人之道……”众臣附和。“陛下,我等正是心慕天朝,这才……”使臣也是连忙表露心迹。“屠尚书,你且上前来。”正德晒然一笑,突然话锋一转,召屠勋上前。“……微臣遵旨。”屠勋略一迟疑,然后义无反顾的踏前几步,到了丹墀之下。他迟疑当然是怕正德动粗,如今的正德本就有些不寻常,而他连连反驳对方好几次,有这顾虑也不奇怪。不过那迟疑也就是一瞬间,他马上就想清楚了,若是正德真的动粗,那对他来说,可是比廷杖什么的更容易出名,因为直言被皇帝亲手打了,显然是无上的荣耀啊!皇上先是被逼得耍无赖,然后又动手打人,当然是个昏君;而被打的那个,显然就是直的不能再直的清正之人了。因此,他大义凛然的就走了上去,眼神中甚至带了点挑衅的意味,大有你不打我就不是好汉的架势。“很好,”见他走了上来,还大有不服不忿的意思,正德满意的点了点头,悠然唤道:“三儿~”“奴婢在。”三公公躬身应命。正德也不说话,只是略一抬手,指了指屠勋。难道……朝臣们都看得分明,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们脑海中闪过。说时迟那时快,众人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三公公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一个箭步蹿下了丹墀,搂头盖脑就是一个耳光。“啪!”“你……”没想到被一个太监给打了,还是在金銮殿上,屠勋这心里直如翻江倒海一般,惊怒交集自不用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是怒目圆睁的瞪着三公公,一时间甚至说不出话来。“你什么你,照打!”三公公全不理会屠勋的愤怒,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啪!”耳光响亮,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太和殿中,所有人都愣住了,任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打人的那个不过是个太监,而被打的那个却是当朝尚书,这朝廷……还有个体统没有?惊愕过后,众臣尽是羞怒,没人还顾忌礼仪规矩了,纷纷涌上前来,有些个年轻的甚至还撸起了袖子。金銮殿上不是没发生过暴力事件,在景泰年间就有,不过那一次却是朝臣们动的手,众人齐心合力的打死了马顺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可这一次,却是尚书被打了,动手的是一个下贱的太监!这让他们如何能忍得了?尽管那个太监是得了皇上的授意,可在金銮殿上打尚书,这本身就是乱命,敢于执行的也一定是奸佞,打死了也活该!“哼!”群情汹汹,首当其冲的三公公却是依然不惧,昂然与众人对视,激得朝臣们更加愤怒了。而丹墀之上更是传出了一声含怒冷哼,意识到出声的人是皇帝,再见得三公公有恃无恐的模样,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脚步也下意识的放缓了。“咚!咚!咚!”随着正德的一声冷哼,四周突然一阵大响,脚下也是一阵摇晃,有过升堂经验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以棍捣地的声音,而且是很多人,远远超过了升堂应有的规模。是近卫军!再到下一刻,不用听也能知道了,原本在大殿周围护卫的近卫军齐齐踏前几步,更是有人抢到了三公公身旁,形势分明,要群殴可以,只不过三公公这边的人更多,也更犀利。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不是空说的,打架可不是文臣们的专长,打死马顺是因为对方没有帮手,有也不敢对大臣们动手。可近卫军却不一样,只要皇上有了命令,这帮疯子什么都敢干。受到这突如其来的震慑,朝臣们立时便停住了脚步,心念电转,急谋对策。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