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攸关,海商们集结的速度也是相当快,在长崎港的恐慌彻底扩散前,各家已经装好了船,聚集在码头上了。人多工作的效率就高,不过做决策却比较麻烦,聚集在一起之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半天也没决定好去向。终极目标是统一的,海商们都想避开瘟神的手下,逃回江南去。反正这一次由于松浦党的大收购,带来的货物多半都已经出手,回去也能有个交代。可是,将计划落到实处的时候,却产生了很多分歧。飞轮战舰的速度和威力令人恐惧,任是谁也没信心能在敌人面前逃跑,而福江岛至舟山的航路又是固定的,瘟神手下的朝鲜人正盘踞在福江岛,这叫人怎么个走法?从长崎直接返航也不是不行,虽是有些风险,不过以各人老到的航海经验,也未尝不能安全返航。但是,从长崎出港,终究也是要经过福江岛的,对头会眼睁睁的看着大伙儿溜走吗?没人有这个自信。“各位东家,不好了,朝鲜人的那十一艘怪船已经到了港口附近,南北两面都已经被了。”争执间,派出去探看情况的水手回来了,又是雪上加霜的给海商们带来一个坏消息。“天啊!”众人纷纷悲叹,对于航路的争执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是从长崎出发,还是绕路去南九州,再经由琉球返航,都行不通了。“天杀的瘟神,这是不打算给大伙儿留活路啊,咱们好歹也有这么多船在,干脆跟他拼了吧!”有人怒吼了起来。这办法倒也不是行不通,海商们的船队规模都不小,多则十几艘,少则五六艘,合起来数百条船,集结在一起的话,声势甚至已经超过了倭人的八千水军,后者人虽多,船却不够看。“屠掌柜的志气倒是不小,你家跟瘟神有仇怨,我家却没有,凭什么和你一起送死?不过,要是屠掌柜愿意做大伙儿的前驱,这事儿倒也不是行不通。”齐心合力这档子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在朝堂上,众臣虽然都对谢宏喊打喊杀,但谁都知道棒打出头鸟,每次出头的,也不过是那么一两个人,等这些人都折戟沉沙之后,再出头的也就更加慎重了。眼下的情势也一样,瘟神的改装车船和朝鲜人的船只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艘,海商这边若是数百艘船一起往外冲,对方怎么也不可能全部拦下,总有人能逃出生天。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冲在前面的肯定会遭到迎头痛击,而后面的能不能逃得掉,同样也得靠老天保佑,这法子实是凶险得很。“海狗子,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要是不冲,你倒是说出来个办法啊?难不成就窝在长崎等死?如今松浦党的主力已经溃散,长崎就跟脱光衣服的女人一样,朝鲜人也有数千之众,你能保证朝鲜人不会冲进来?”屠勋是被三公公在金殿上痛殴,活活气死的,下令的是正德,动手的是三公公,不过,这笔帐士人们还是算在了谢宏头上,江南屠家对谢宏的仇恨当然也是最深的。不过,屠掌柜的建议倒也不是出于私心,事已至此,本来也只有壮士断腕才能保命了,因此听到海狗子的讥嘲,他也是大怒。“反正他们现在还没来,等来了再说不迟,要我说,咱们还是等入了夜再出港的好,黑灯瞎火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守的严实了。”海狗子说的办法倒也不差,不少人听了之后,都是点头赞同。“而且就算跑,也不能往一个方向跑,那车船的速度你们也看见了,都聚在一起,被他们缀上来,零敲碎打之下,一样是个死。咱们得分开跑,往四面八方走,朝鲜人的船慢,车船又只有十一艘,应该还是能逃掉不少的。”“对,对,就是这样,咱们攒足了力气,等天一黑就动手。”大难临头各自飞,本就是人的常性,何况众海商本就算不得一条心,这种时候,还是自顾自的言论占了上风。众海商七嘴八舌的附和着,有的人完善细节,有的人干脆就是乱嚷嚷,似乎想借此增强信心一般。屠家船主说长崎港象脱光衣服的女人,可实际上,海商们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好像瑟瑟发抖的绵羊一般,而港口外的那些飞轮战舰,显然就是择人而噬的饿狼了。“东家,不好了,不好了,福江岛上开出来好多船,都是朝鲜人,有好几千,朝着长崎港过来了!”又一个在外面值守的水手跑了进来,这一次他带来的消息更糟糕。“老天爷!”“怎么办,怎么办?”怕什么来什么,人群一下子就乱了,有人想登船出港,有人手足无措,还有人东张西望,琢磨着干脆往内陆逃跑算了。“都不要乱,只要齐心合力,咱们就能冲出生天。”谢峰站了出来,一声大吼让不少人都安定了下来,“朝鲜人的船慢,现在咱们的对手只有瘟神的那十艘船,在港口这里只能是等死,不论如何,只有先出了港,才有活路!”“对,谢掌柜说的有道理,先出港再说。”“是极,在案上只有等死,速速扬帆出港才是正理!”谢迁在江南士人中的威望颇高,这也同样反映在了谢家的地位上。在众人都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谢峰挺身而出,倒是引得了一片赞誉。承受这赞誉却是有代价的,尽管都上了船,扬起了帆,可海商们却都是没有动作,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望着谢峰这边,显然是想让他先走。谢峰肚里当然是大骂,不过也没办法,这个时候不走,等朝鲜人登陆之后,那就彻底走不了了。江南士人跟谢宏仇怨都是不小,谢家更是仇深似海,落到对方手里还能有个好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打头阵了。……“来了,出来了!”飞轮战舰就在港外,海商们一有动作,马上就被猴子发现了。“总算肯露头了,”刀疤脸搓着手,一脸兴奋的看着港口那一片片风帆,口中犹自抱怨道:“要某说,咱们又何必等朝鲜人过来,干脆直接杀上去不就完事了?”“海商们有两三百艘船,合起来也有数千水手呢,打起来的话,咱们虽然必胜,可难保不会有所伤亡,还是用朝鲜兵当炮灰的好。”讨论是数千人的生死,可谢宏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其实在之前的海战中,他就已经把朝鲜水军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了。先是让其演戏,诱使松浦党大举进攻,要不是知道敌人是朝鲜人,对方也不会连例行的侦察都没有,就那么一头撞了过来。其后的水战中,谢宏又逼迫朝鲜水军迎战,同样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恶趣味,一是诱敌深入,二来也是为了让朝鲜水军发挥肉盾的作用。他对倭人的水军一点了解都没有,生怕对方会使出来些意料之外的手段,比如人体炸弹神马的。谢宏的舰队一共就十一艘船,他也很是吝啬的使用着每一分的力量,当然不会冒这种无谓的风险。直到倭人手段尽出,他这才率军出击,一举奠定了胜局。在这之前,朝鲜水军发挥的作用不可谓不大。“可他们要是真的一窝蜂的往外冲,那岂不是没法都拦下来了?何况,咱们的弹药量也不够啊。”马昂忧虑道。“他们没那种勇气的,团结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可实际去做的时候,却没那么简单。”谢宏云淡风轻的笑道:“让咱们的船绕着港口围成一圈,我倒要看看,哪家船队敢先冲?”于是,当海商们战战兢兢的出了港的时候,发现敌人的战船围成了一个半圆,把整个港口都给了。若是在从前,面对这样的阵势,海商们一定都是嗤之以鼻的,横着船身拦路,纯粹就是自找不痛快,直接撞上去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可眼下么,看过了适才的那场海战,这种姿态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冲吧!”以谢峰为首,几家力主一战的海商大声吆喝着。“真要冲?”大多数人却都是迟疑不定。“……”剩下的人则是拼命往队伍中间缩,像是这样就能保得平安似的。结果就是船队变得更紧密了,甚至可以从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直接回到长崎港。“囚徒困境,呵呵,”谢宏嘴角微微翘起,得意的笑着,又一次心理战成功了。海商中没有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一起冲,就能有人逃出生天,可是,牺牲的也不会少了。谁都不希望自己是牺牲那伙的,因此,到了最后,就会是现在的这种情势了。“马兄,喊话吧。”“好咧。”马昂很愉快的答应着,这次可以说汉语,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一词多义的糊涂事儿了吧。随着谢宏的一声令下,黑珍珠号轻盈的转了一个弯,然后在海商们惊恐的注视下,划出两道亮丽的水痕,直往海商船队驶了过来。“众肥羊听真了,我们是海盗,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不要有什么侥幸心理,乖乖的放下武器投降才能获得宽大处理……”众海商面面相觑,这是海盗打劫?怎么听着象朝廷的水军抓海盗呢?“……要是有人冥顽不灵,只会和倭人的下场一样,船毁人亡!”“小的愿意投降,小的愿意投降,敢问大人,要交上多少买路钱,才能放小的们一条生路?”海商也是商人,谈价钱都是拿手好戏,见对方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不少人都是动了心,海狗子第一个站了出来,试图讨价还价一番。“算你识相,第一个投降的人有优惠,”马昂满意的点点头,指着远处的朝鲜船队,道:“看见没有?第一个投降的,可以在那些船当中挑一艘,板屋船不能选,其他的随意,先到先选,要是晚了,那就只有小早了。”“啊?大人,您的意思是……”海狗子迷茫了,没听说海盗打劫还送船的啊?而且,朝鲜人那船也太破了,就算自己不嫌弃,可也没办法拉回江南啊,半路怕是就散架了吧?“我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吗?你的船,以及船上的所有东西,都归我了,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你们的人什么都不许带,净身下船……投降早的,可以在那些船里面选一艘;投降晚的,就只有小早可以用了;冥顽不灵的,嘿嘿,你们懂的。”马昂冷笑。“咝……”饶是海狗子等人有了破财消灾的念头,可还是被最新颖的打劫方式惊到了,这法子也就比把人杀光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除了命,啥都没剩下啊。除了几艘板屋船,朝鲜人那船简直要多破有多破,从福江岛开到长崎港还成,这要是横渡,随便来点大风大浪,立马就会去龙宫报道了,跟小舢板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大人,能不能商量一下……”“商量?你见过海盗打劫还有商量的吗?何况我还是奉……”马昂用鼻孔对着众海商,不屑的说道:“你们赶紧做决定,我只等你们一刻钟时间,到时候若是还没下定决心,哼,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昂着头,可海商们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狞笑,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们要馄饨还是板刀面?“别跟他多废话了,他那是缓兵之计,不想死的跟着我冲啊!”谢峰本来就是强硬派,见谈判失败,更不迟疑,大吼一声之后,随即催动了船只。他说的倒也不错,马昂之所以说一刻钟,那是因为朝鲜水军的主力还没到,只有些轻型船只赶到了附近。以板屋船的速度,赶到这里,至少还要一刻钟。“谢掌柜的说的不错,瘟神不留活路给咱们,咱们跟他们拼了。”屠船主也是高声呐喊起来,屠家船队也是起了锚,紧随谢家之后,意图突围。两家合起来也有二三十条船,这一下开动,声势倒也不小,不少还在犹豫中的海商也是动了心,迟疑着吩咐水手起了锚,庞大的船队**起来。“嗯,本侯很低调来着啊?咋就露陷了呢?”谢宏很郁闷的摸着下巴,这些海商的眼光还是满厉害的,居然连自己的演技都没瞒过去。“侯爷,您这还叫低调?”猴子表示无语,紧接着又提醒道:“有不怕死的要冲了,怎么办?”谢宏狠狠的一挥手,怒喝道:“还能怎么办?奉旨打劫都敢不从,打,往死里打!”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