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正在大开发之中,口东依然是个相对闭寒的地方, 这一点是由地理条件所决定的,并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所以,虽然谢宏回航的事情震动京畿,进而更是波及天下,可在辽东这里,除了个别人之外,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除了地理条件以外,也与辽东人无暇旁观有关,如今,对辽东这片黑土地的开发已然卓见成效,辽东军民的心思也全都放在了地里,因为这才是辽东的希望所在。辽南本就是屯田的重点。这里不但开始的早,而且参与人员也相对得力,所以开发的也比较彻底,正德二年新开垦的荒地中,至少有一半属于辽南。而金州则更是了得。如今的金州,除了旅顺港一带的所谓工业区之外,再也见不到半点荒地了,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远远望过去,仿佛就能闻到麦苗和稻穗的芳香。赵剩,呃,现在他已经改名为赵胜了,这还是在书童大人,呃,不,应该说是侯爷离开旅顺之前,为他改的名字。身为屯田千户,赵剩这个名字显然有些不合时宜,而改过的那个名字,据说还是历史上某个大人物的,胜字的兆头显然也更好。当然,赵胜并不在乎这些,侯爷让他感激涕零的地方太多,区区一个名字又能算得了什么?原本他和辽东大多数人一样,都以为侯爷一直在辽阳城中安坐,谁想到侯爷竟然亲身来了辽南,不但委托王大人倾听大家伙儿的意见,还亲手设计了新式农具,并且制订了垦荒令这样的善政说是万家生佛也不为过啊。想想也是,老人们传说的那些故事中,不都是这么个套路吗?圣明天子在朝,总会派遣贤明的大臣到民间微服私访,了解了百姓疾苦之后就会施以仁政,让老弱有所养,耕者有其田。赵胜清楚的记得,每次有老人讲故事的时候,都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大人小孩都是静悄悄的围在一旁,无论讲故事的还是听故事的,眼神都是一样的热切。对大伙儿来说故事中所说的,就是终极梦想,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幸福也只存在于沉浸于故事中的那一刹那,当故事结束后,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艰辛,抬头看时,前方依然是黑沉沉的看不到一丝亮光。所以,幸福的出现是那样的突然,让人始料未及。赵胜至今还记得那个清晨,甚至连老刘头意味深长的那个眼神,都一直留存在他的脑海之中在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日子骤然变得红火起来身边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都饱含着满满的期冀。自那一天之后,娘亲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有了充足的口粮心情也是大好,老人家的身体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赵胜的干劲就更足了。努力劳作,将来就能过上好日子,无论是在田间,还是在工坊,又或是在船上,任你选择,每一条都是金光大道。开垦出来的田地是自己的,几年后,甚至税赋都会降到三成这样低的程度,这样的仁政,怕是只有远古之时,三皇五帝那个时代才会有吧?工坊收的虽然大多是有手艺的匠人,可是若是有年轻人有志于此,就算对手艺一窍不通,也能进去当个学徒。虽然学徒的工钱没有那些熟练的工匠高,可至少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足以让一家人活的颇为滋润了。更别提技术高了之后了,那些熟练工匠甚至匠师的待遇,说出来都能吓死个人,若是按照赵胜原本的生活水准,郭、杨那几位师傅只要拿一两个月的工钱出来,就够他用一辈子了。而且,要是有天赋的话,还能被举荐进入各个学院,不单是在辽东,甚至可能会被送到京城去深造!放在从前,大伙儿恐怕在梦里都想不到这样的好事,真是天大福分呐。出海,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陌生的,辽东这里本也没有航海的风俗,所以,尽管水手和水兵的工钱也很高,可很多人还是望而祜步了。不过这条路的前景也一样光明,不说别人,只看陆家那哥四个就知道了,日子变好了不用说,侯爷也对他们倚重得很。出海之前,四兄弟就已经都是船长了,听说以后还会进一步提升,有可能升任为舰队提督!说心里话,赵胜是很羡慕他们的,能跟在侯爷身边聆听教诲,只不过自己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羡慕也没用,只能是好好的做好手头的工作,来回报上天的恩赐,以及侯爷和皇上的仁慈了。只要紧紧的跟随在侯爷身后,依照他的指引,日子就会一天比一天红火,赵胜对此坚信不疑,而且还在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这半年里,他的足迹几乎遍及了辽南,每到一处,除了辅佐地方施行新政,教授当地人使用新式农具,赵胜做的更多的,就是不停的宣扬着钦差大人伟大,当今天子的圣明,并且引导人们回想从前日子的艰难,和现今的红火做出对比。事实本就摆在眼前,再有了他的现身说法,热情洋溢的他感染了很多人,得到了军民的配合之后,沟通和理解上的障碍也被排除了,新政得以顺利施行,赵胜实是功不可没,就连王大人都是这样说。可赵胜并没有因此而自满,他仍然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工作上,通过老人的讲授,他有一个朴实的有点傻的念头:圣天子可能几百年才出一个,如侯爷这样的贤臣,更是要上千年才出一个,不然为什么那些故事都是代代相传,从来没有改动呢?自己和辽东百姓同时遇见两者,那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要是不珍惜,不但自己会后悔终生恐怕连子孙后代都会埋怨自己的,所以,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行。在辽南,他遇见的人大多和他一样深信不疑,在辽中、辽北这些地方热情虽然有所不如,可却也没人反对他的意见。不过,不和谐的因素也是有的,那就是辽西的军将,对侯爷颇多不敬的言辞。哪怕是辽东其他地方的大好形势摆在眼前,那此人无从反驳,却依然不肯改口口口声声只说:天子年幼,才会被奸臣盅惑有了诸般倒行逆施之举,可日后皇上总会长大,也总有幡然醒悟的一天到时候,以冠军侯为首的奸佞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虽然这些让人火大的言辞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可赵胜和辽东其他的军将却都是很恼怒,靠近辽西的几个卫所,甚至还因此和辽西的卫所发生了几场冲突在韩总兵亲自出面之后,这才算是暂时压了下来。其实赵胜也能理解那些人的心情,祖参将被猪油蒙了心,非要和侯爷以至于皇上做对,辽西的那些军将也只能无奈的跟着。可眼见辽东其他地方都是红红火火的,辽西这边却一切如故,军将们也好还是下面的军户也好,他们都羡慕啊!说几句风凉话,也算是他们无奈之下的挣扎了,不然又能如何呢?时至七月眼见就是收获的季节了,等有了收成之后差距具体会有多大,大伙儿都说不好,可大体的趋势却是确定无疑,辽西军民心中其实也在滴血啊。赵胜本就是个精明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采取的应对办法当然也不会那么直接和鲁莽,迂回的方法不会立竿见影的见效,可达成之后,效果却很好。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通过辽中军户们的口,把新政的细节传到辽西去,针对的对象也是普通的军户。辽东的新政是多方得利的,而且得利的程度,还跟原本的身份地位成反比。普通的军户跟赵胜自己一样,原本都是一无所有的,连人身〖自〗由都是属于军将所有,所以他们在新政中的受惠也是最多。而军将那边也不是没有得利,他们原本占的就是大头,并入巡抚规划之后,总体利润的增长,他们享受到的当然也更多。相对而言,若是和军户们对比,他们的获利似乎变少了:可从绝对数字上来讲,他们的收获也是胜过了从前的。至于朝廷那边如何得利,赵胜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侯爷不但借出了。粮种子,还借出了新式农具和牛马牲畜,到了秋收的时候,收取的税赋也不多,能不能赚回本钱都是个问题,更别提盈利了。牛马、口粮倒还好说,赵胜也听到过风声,那些大部分都是侯爷带人从鞋子那里抢回来的,侯爷还因此背负了不少骂名。对此,赵胜一如既往的坚决拥护谢宏的决定,凭什么只能鞑子抢咱们?他们穷,咱们辽东百姓也不富裕,抢了也就抢了,再来就再抢,抢到那些鞋子再也不敢呲牙才是正理。真正让他迷惑的主要是农具和税赋。要知道,那新式农具都是实打实的铁家伙,放在以往,就算是单人使用的那种步犁,恐怕都要几两甚至几十两,更别提那些几匹马或者几头牛才能拉得动的大犁了,没个百十两,怎么可能打造得起?遍及辽东的大开发,用到的农具实是不计其数,就算铁矿是现成的,开矿的也多是掳来的鞋子奴工,可作坊里的工匠的工钱可是相当巨大的一个数目。赵胜消息颇为灵通,他知道,侯爷为了鼓动工匠们的积极性,新式农具采取了计件工钱的模式!对应到那么大的工具数目,其间的huā费也可想而知,再加上运输等耗费,到底需要多少银子,恐怕整个辽东都没几个人算得清楚。huā费大,税赋少,赵胜实在想不出,巡抚衙门也就是朝廷到底要如何才能盈利,最终他也只能把〖答〗案归结到侯爷的一句话上面了。“民先富,国方强!”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赵胜本身也是文盲,可从这简短的话语中,他却能体会到侯爷的决心,以及他的真心实意,因为侯爷不但说的好,而且还是踏踏实实的遵照而行。也许朝廷和侯爷眼中的利,就是如此吧?赵胜并没有把心中的疑惑和别人分享,就算是除了侯爷之外,让他最崇敬的王先生,对于民富国强的道理,也是语焉不详。他也向王先生请教过几次,可每次的结果都差不多,在王先生脸上看到的,只有深思的神情,显然,这个道理令睿智的王先生都费了不少思量。意识到这点以后,赵胜也就不再请教了,只是依照自己的理解,将心中的感动分享给旁人,其中也包括了很多辽西的军户。效果当然也如同他预计一样的好,到了七月前后,辽西的各种质疑声已然消夹了大半,变得稀落起来,代之的,是诸多对于祖家极其党羽们的责难。这种事在从前是不会发生的,军中对于上下尊卑的看重,尤在士人们之上。祖家在辽西根深蒂固,祖大焕又是参将之尊,普通军户怎敢对他不满?就算不满,也只能压抑在心中,提出来那不是找死吗?可如今不同了,巡抚衙门的权职本就远在参将府之上,而辽东大势如此,只有辽西独立特行,这本身就很让人诟病了。如果不是冠军侯大人大量,祖参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罢官去职了,包括辽西军民在内,辽东人大多都是这么想的,因此,人们对于祖大焕的畏惧也减退了不少。当然,直到赵胜离开辽中,返回辽南前,辽西的质疑声还仅限于军户和低级军将,高层的那些并没有动摇。一动不如一静,对他们来说,不加入也有不加入的好处。一来是治天下的还得靠士大夫,天子近臣终难长久,谁知道这新政能持续多长时间呢?再说,谁知道这新政中有没有陷阱?冠军侯一向狡井,万一在里面挖了坑,把大伙儿坑进去就糟糕了,还不如维持现状呢?左右也不过是多收点粮食罢了。这些人才是地方上的主宰,所以,尽管底层暗流涌动,可辽西的大势并没有改变,新政在这里的施行也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