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港。“你说,你是代表福州林家来的?”谢宏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自称林响的中年人,有些狐疑的问道。收服江南世家之后,去年在余姚谢府举行的那场会议也就揭开了最后一层面纱,对谢宏来说再没有秘密可言。所以,尽管在此之前,并没有对福建下过功夫,可他还是很清楚福州林家的地位。实际上,林瀚,以及福州林家是相当了不得的。林氏三世五尚书,林瀚谥“文安”,这样的尊荣,有明一朝,也只有林家一家而已。谢宏历史知识很普通,也不是福州人,并不知道林家还有这样的风光,不过林家在福建士人中的地位,他却是很清楚的,说是一呼百诺也不为过,比谢迁在江南士人中的地位还要高些。因为福建的人口基数少,读书人相对也少些,在朝堂上的势力自然也不会太大。不过,势力不强,却能站稳一席之地,不得不说,这也是有赖于福建士人的团结,这种团结更胜江南。无关其他,只是人越多,心思也越复杂,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明知道林家和福建士子的作为,却没动手杀人,并不是谢宏心软了,他也是有些考量在里面的。其一是时间,出发前,他已经得到了草原上的切实情报。这情报是锦衣卫冒险深入草原得来的,鞑靼和瓦剌确实在内讧,是真刀真枪的在打仗,为了得到这个情报,有十几个番子将性命丢在了草原。要不是这样。以谢宏的谨慎,也不会就这么信了。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里若隐若现的总有些不吉利的预感,可仔细去想的时候。又完全找不到头绪。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要不是江南这边实在太重要,时机也太好,他很可能会先回京城,以策万全。所以,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余暇去福建,尽管走海路的话,福建离宁波并不算远,福州更是靠着海。而且,他针对江南的行动本也不是为了单纯杀人而杀人,杀这些人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打断对方的计划。谢宏不是真的神机妙算,在谋略方面也不算很擅长,他猜不到江南人在旅顺失败之后,还有些什么后手。可是,他可以很肯定的说。对方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而且手段还会继续升级。冒充海盗攻打皇港,这已经和造反没什么差别了,再升级。八成就是兴兵清君侧了吧?谢宏可没兴趣来一场内战,生灵涂炭不说,死的还都是大明人,更有可能给关外的鞑虏造成可趁之机,输赢都没什么可高兴的。所以,谢宏才在第一时间进行了反击,趁着对方还无从得知旅顺的战果,没有戒备。下一步计划也没展开的时候,直接展开斩首行动。将对方的计划扼杀于萌芽状态。当然,他的斩首行动并不是很彻底。在京城和南京,甚至地方上,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可没了江南的钱粮支持,就算他们真的铤而走险,也掀不起多大风浪。除此之外,就是敲山震虎的意思了。后世似乎有这么一种概念,那就是明朝的读书人不怕死。这话对,也不对,明朝的当官的敢骂皇帝,而且不是一两个人骂,是大家一起骂;也不是偶尔骂两句就算,而是天天骂,时时骂,骂的光明正大,骂的众所皆知,骂到皇帝不敢从后宫出来,这才算完。据士人们说,皇帝是天下至尊,敢骂皇帝,这还不算有气节?太祖时代,为了肃贪,定下了极其严酷的律法。可是,就连剥皮充草都吓不住明朝的官员们,他们孜孜不倦的努力着,最终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将贪污进行到了最后,谁敢说他们贪生怕死?不过说他们怕死也没错,明末鞑虏入关的时候,京城和南京的那些朝官磕头磕的这叫一个痛快,这叫一个彻底,反倒是地方上多少还有些抵抗,说他们不怕死,谁信啊?再结合后世的见闻,谢宏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只要按规矩来,明朝的士人就不怕死;若是遇上不讲规矩,也不讲道理的主儿,士人们就麻爪了。不讲道理耍野蛮,这也是鞑虏唯一的特长,他们可以凭借这个降服那些士人,谢宏向来谦虚好学,这样的先进经验,他当然直接照搬了。要是按正常的手段杀人,哪怕是刘大夏那样的结局,看在士人们眼里,依然有悲壮的味道;如屠滽和洪钟那样死的的不明不白,也同样能激起士人们的义愤。因为他们是在斗争中失败,被人抓到了痛脚,虽然手段有些出格,但大体还算是在规则之内。他们的家人会有人照顾,后世还有可能犯案平反,所以士人们不怕死,不怕步了这些人的后尘。这和后世的官员,喜欢把家属送出国是一个道理的,就算自己挂了,可家族还能延续,甚至还能比之前更好,他们冒点风险,也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谢宏在江南大开杀戒,效果也是极好。不光是江南的诸多世家,宁波会议之后,从南京赶过来的使者也是络绎不绝,有的官员甚至是亲身赶过来的,为的,就是表达足够的诚意。不过,谢宏还是没想到,林家居然这么快就服了软,他还以为对方会跟谢迁一样坚挺呢。“回侯爷,家父认为,侯爷奉皇上旨意推行的新政,是利国利民之策,只不过其中立意太高,思虑也太过深远,所以,他先前也没能看出个中三昧,因此才有诸多冒昧之举。”林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家父愿意鼎力支持新政,侯爷只需派遣一二吏员,便可通行福建,全无障碍。”“你能保证得了?”谢宏看着林响,眼神有些玩味。“启禀侯爷,并非小人夸口,寒家在福州、泉州等沿海一带,还是有些威望的,就算有那不开眼的,也不须劳烦侯爷挂怀。至于其他地方……”他又是躬身一礼:“侯爷明鉴,福建内地多山,田产既少,人丁也稀,本也不是推行新政的首选,待沿海地带繁荣起来之后,自然可以带动其他地方,又何须多花费心思呢?”“福州林家,果然名不虚传。”谢宏微微颔首,心中也是感慨。这番话里,林响先是展示了林家的影响力,可话又不说满,后面又给圆了回来。更厉害的是,他明明也是刚接触新政不久,认识还不算深刻,可谈起新政,他偏偏又能切中要题。最厉害的是,他甚至无师自通了让部分地区借助地理先繁荣起来,然后带动其他地方的经济学原理。凭着良心说,谢宏自己要不是穿越来的,在经济学领域,比起这人,他还真是望尘莫及。口才,领悟力,加上广博的学识,面前这人只是一个庶子,就已经相当了得了,而林瀚的儿孙满堂,在朝在野都有,再加上各个分支,其中会有多少人才,真是难以计数呢。“多谢侯爷夸奖,林家今后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为侯爷,为朝廷效力。”林响每一句话都很得体,每一句话里面也都有暗示,这种本事,只有世家出身的子弟才会有,谢宏只能听懂,让他说,却是说不出的。“林家要组建船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谢宏的语言水平不高,可话里的内容却能牵动人心,他这一停顿,林响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也瓦解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还是被谢宏的目光捕捉到了。呵呵,这就是权势的作用了,比起权谋政略,哥甚至连一个没出仕的世家子都比不过,可谁让咱是穿越的呢?尽管历史知识匮乏,但大势上,哥还是把握得很清楚的,只要这样也就足够了。谢宏淡淡说道:“就依参加会议的江南世家例吧,上疏开海倒也不用林大人操心,只要他把福建整顿好了,配合好朝廷派遣的施政专员的工作,就算是回报朝廷的信任了。”“多谢侯爷,多谢侯爷。”林响长长的松了口气,连连致谢道。林家会这么配合,除了畏惧之外,对开发南洋的前景也一样看好,他们之前就是跑吕宋商路的,如何不知其中的利益有多大?至于只有林家是特例,福建其他世家都落后一步,这其中的离间和孤立的意思,他却半点都不放在心上。若是按朝廷现在的套路来,那结党就没有从前的好处了,反倒是有不小的风险,很容易就被当成儆猴的鸡了。看看托孤的三位阁老的遭遇就知道了。刘健急流勇退,虽然死了个儿子,可却保全了家族;李东阳的应对不温不火,如今也同样是个不温不火的局面;谢迁一直折腾,结果把整个谢家都给折腾进去了。党魁领袖?算了吧,还是踏踏实实的赚钱才是真格的。而且,这位少年侯爷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居然看出了林家两面下注的本意,偏偏还不以为忤,连上疏开海都没强求。这等胸襟,这等眼光,确实堪为人杰,就算比起汉朝那位封狼居胥的冠军侯,也是丝毫不会逊色的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