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三将心思各异。张輗是担心鞑虏掳到圣驾之后,以之威胁,来劝降;孙镇对圣驾安危倒是不太担心,有皇帝也可以不降,这事儿是有先例的,只要照做就可以了,他怕的是鞑子翻脸,自家兵马军心已然不稳,对方却是挟大胜之威而来,真要打起来,那万万不是对手的。王勋的心思更复杂一点,他出现在这里其实是个意外,按照原计划,皇帝跟鞑子打起来之后,他是应该回大同的。虽然许了不少诺,可他和他身后的那些人,以及小王子都很清楚,双方的合作就到此战获胜为止了。所以,小王子才会一直对紧逼而来的正德避而不战,因为他要留出余力来对付北京和蓟镇的明军。正因为知道对方的志向,王勋才敢于跑到寰州这种无险可守的地方来,他赌的就是对方不会在大同消耗实力。双方从前的关系还算是融洽,至少当地那些大户是这样的,而且大同的重要性也远远不能跟京城相比。可事情总有万一,鞑子向来无信,在前线的斥候刚回来没多久,对方就接踵而至,很显然他们赢得很干脆,被胜利冲昏了脑子,想受降大同边军当炮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您快去看看吧,鞑子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就像疯了一样,有的坠马而死,有的溺了水……光是标下看见的,就足足有数百,连桑干河都断流了,河里全是鞑子的尸体!”那亲兵怕的显然不是鞑子,而是亲眼所见的诡异场景。“啊?”三将目瞪口呆,以那亲兵描绘的场景来判断,鞑子分明就在败逃啊!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鞑子兵多,又是奇袭得手,战局显然应该相反才对啊?而且。就算有个万一,近卫军再现两年前的奇迹。可是。那也不应该这么快啊?“先看看再说……”这一次,三人的心思终于统一了。也不需商量。王勋带头。另外二人紧随其后,三人匆匆的上了城墙。“鞑子真的败了,而且还败得很惨……”孙镇喃喃低语道。比起亲兵所见,鞑虏败逃的实证更多了些,因为就在桑干河渡口方向,明军的旗号依稀可见,近处更是有身着明军军装的小股游骑在追杀鞑虏。这些骑兵混杂在溃兵的洪流之中,看起来是那样的势单力薄,却又非常和谐。除了被他们靠近砍杀的鞑子。其他虏骑就像是没看见有人在杀他们的同袍似的,只是疯狂的催动着战马,亡命的向北逃亡,丝毫不顾惜马力,也完全不打算理会身旁之事。“如此大胜,怕是只有开国年间……”张輗的眼睛越来越亮,虽然不知道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事实摆在眼前,鞑虏已经败得连抵抗的意志都没有了。这样威猛的战绩,甚至让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了,也就只能用在武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开国太祖的战绩才能与之相比了。“王总兵,天子近卫已获全胜,我等还不速速开城,截杀鞑虏溃兵,更待何时?”张輗奋然高呼。眼前正在溃逃的是鞑靼的王帐精兵,要是杀光这帮人,草原至少得有十年恢复不了元气,这十年中,鞑虏别说是大规模寇边了,恐怕连自保都难。要知道,当今天子既然敢于御驾亲征,那效法成祖北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啊。想到从军北征,封狼居胥,张輗的心情越发的激动了。“是啊,总兵大人,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的话,可是要遭天谴的!”孙镇意味深长的附和道。之前王勋的种种举动,除了奉迎文臣之外,未尝不是贪生怕死的心理在作祟。可现在,纯粹就是收获首级和战功去了,又何乐而不为呢?据孙镇所知,冠军侯对文臣手辣,可对武人还是相当宽和的,当日在蓟镇冒犯他的张玉,就得以保全了家小。若是能戴罪立功的话,不但可以保全自己这些人,说不定连王勋都能保全性命呢。“呃……”王勋的手抬起又放下,迟迟下不了决断。他不甘心,也不理解,他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韩部堂和崔巡抚制订的计划是多么的完美啊?即便以他戎旅几十载的经验去审视,也找不到半点破绽。而且,计划开始的时候,进行的也很顺利。宣府张俊不就上了当吗?只是自己的一封告急文书,再加上兵部的一道命令,不费吹灰之力就葬送宣府的五万精锐,然后,顺利的引出了小皇帝。不得不说,朝中的大佬们对皇帝的性情还是很了解的,他们知道,一直练兵不缀的皇帝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因为从太子时代起,他就是个不甘寂寞,好大喜功的人,王勋也认可这一点。可是,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皇帝,就在他出关迎战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于是,有了小王子退入大同,有了和王勋配合演的那场大戏,有了那场应州之战,有了现在这一幕……莫非……王勋眼前阵阵发黑,京城那些传言是真的吗?当今天子果然是百神庇佑的圣天子,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能在他身上生效?就如同朝中大佬们在朝堂上遭遇的挫折一样,在战场上的阴谋,也被他轻易挫败了?张、孙二将的连声劝说,王勋都是听而不闻;对城下鞑子豕突狼奔的狼狈场景,他也是视而不见。他无暇去关注这些身外事了,他通敌,他坑害友军,他……诸般大罪,他很清楚,自己这条命是不用想留下来了,就算皇上性子粗疏,可以不计较这些小事,可那位冠军侯却是个心狠手辣的,所以,他心里很乱,诸般想法走马灯般交错着,让他无所适从。“王总兵……”象挨了一个大耳光似的,王勋猛然惊醒,旋风般转过身来。唤他的人是个中年文士,若是有去过京城吏部王侍郎府上的人,肯定会觉得,这人眉眼间依稀有些熟悉,和王侍郎颇有些神似。“王公子,如今……可有以教我?”王勋想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切的问道。这人正是王琼的长子王朝,是特意来辅助并监督王勋的,相当于监军。“王总兵,借一步说话……”虽然还算镇定,可王朝的神色也很凝重,鞑虏失败了,计划很可能也败露了,就算谢宏不知道具体参与者有多少,可那个奸贼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只要把直接相关的几个人抓起来,三木之下,又岂能得不到真相?想到传闻中,厂卫的那些新式刑具,王朝也是从心里往外的冒着寒气,和外面的寒风交杂在一起,几乎将他彻底冻僵了。“王总兵,计划还没有彻底失败,事关重大,先前我没有跟你说……”扯着王勋到了偏僻处,王朝低声说道:“京中的大人们思虑周全,江南和京畿都布下了后手,京畿那边不过是骚扰而已,可江南那里却是稳操胜券的。”说这话时,王朝也有些心虚,可保万全的计策在正德朝已经出现过太多了,不过,其中大多数的都失败了,江南那事儿虽然看起来很美丽,可谁知道到底怎么样呢?要不是正德和谢宏都在大同,肯定顾不到江南那边了的话,他甚至都没心思劝王勋了。“宁王爷要……”王勋瞪大了眼睛。“嘘,王总兵,先莫要声张,那边……”王朝以眼色示意,张、孙二将之前只是暂且屈服,见到鞑虏败逃之后,已经一门心思的要立功赎罪了,在摆平这两个人之前,事情是不能传出去的。“为今之计,也只有举兵响应江南了。”“可是……”王勋有些犹豫,圣驾就在大同,自己一举兵,肯定是第一个平叛的对象。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可以延缓他的行程,给江南的宁王赢得时间,可是,自己八成就要交待了。他神不守舍的往城下看了一眼,连王帐精兵都被打成这德性了,就算麾下的兵马对自己死心塌地,也一样不是对手啊?何况,如果对敌的是皇帝,麾下的大军不是哗变就是溃散,根本不可能鼓起对敌的勇气啊。“在这里肯定不行,野战也不行,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大同,然后据城而守!”王朝摇摇头,“近卫军与虏骑鏖战半日,杀声震天,虽然最终取胜,可伤亡却也不会小了,再加上他们本是为了野战而来,想必也不会带有攻城器械,守城还是有些成算的。”见王勋点点头,脸上神情有些意动,王朝继续劝道:“大同有崔巡抚和韩部堂在,到时候,只要假太后懿旨或者先皇遗诏,说当今皇上不是先皇骨肉,得位不正,就可以让城内军民心存疑虑了,到时候,还怕守不住城池吗?”“若是不然,等皇上一到,开始清算,你我,以至大同和朝中诸位正义之士,又怎能逃出那奸贼的毒手?要知道,他在江南可是大开杀戒,枉杀了无数无辜之人啊!”“王公子说的是,末将现在就去传令,整军回大同。”王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点点头,抬手就要召唤心腹,转过身,他突然又迟疑了,“孙镇嫡系人马不多,倒还好说,可张輗……”王朝阴测测一笑,道:“王总兵,只要变通一下就好了,你只对他们说是追击,反正方向差不多,等到半路,有心算无心,还怕没有机会么?”“好,就这么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