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尝闻,山阴王明仲处事果决,极具才干,今日一见传言倒也非虚,这背水一战的手段使出来,却是颇有豪壮之意,不知这南京……新建伯可有什么布置么?”自从王鉴之水军兵临城下,张文锦也是第一次皱起了眉头。对方兵行险招,给他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因为对方是从安庆过去的,他却没有出兵阻拦,甚至连传讯都做不到。江上行船,可比岸上跑马快得太多了,传讯只是无谓之举。他说话时象是自言自语,实则是在向郑杰发问,他虽然已经下定了投靠的决心,可他终归和王鉴之不同,守城杀使者他倒是不惧,可提起出城作战,他就有些犹豫了。所以,这话只能自言自语,却不能明白的问出来,以免郑杰会错了意,以为自己立功心切,进而敦促这边出兵就麻烦了。“大人,城里现有几百船只,末将麾下也有数千擅水的士卒,若是从敌军背后掩杀,肯定能有些战果,说不定还能趁乱拿下那个王鉴之呢,那可是二百贡献度的目标啊!若是再斩上几千首级,则又是几百贡献度入账……”抢过话头的却是杨锐。这人生的粗豪,杀人时的形象倒像个地狱修罗,这会儿却扳着手指,算起帐来。一边算,眼睛还放着绿光,活像是一匹来自北方的饿狼。“不妥,不妥。”郑杰连连摇头“虽然学生不知道新建伯的全盘计划,可是,侯爷既然放心遣他来江南主持,自然是放心其才的。王鉴之虽突出奇兵,孤注一掷,可新建伯又岂能没有鹰应对之策?”“君杰也不知全盘计划吗?”张文锦有些失望的追问道。“学生确实不知。”郑杰恭敬答道:“不过,家父信中有言,此次平叛各地忠臣义士都只需各司其职即可,安庆的任务就是守城,保证敌军的主力不能通过即可,至于水军……”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傲然一笑道:“且不说王鉴之有没有拿下南京的本事,就算真的给他如愿了,也不过是从一个包围网,跳到了另一个包围网罢了,那里距杭州、宁波更近,他们遇到的对手也只会更强。”“既如此,那老夫就放心了。”张文锦欣然颔首捻须微笑,王侍郎的军略到底如何尚且不知,可这份揣度人心,让人欣然从命的本事却非同寻常。依照郑杰的说法,江西诸府,有的策应,有的佯攻,自己这里的坚守是相对最严峻的一个任务。每一处的风险都不大比起未来的好处,就更加微不足道了,可若是汇聚起来那声势可是了不得。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几日后,朱宸濠进退失踞,满脸凄惶的模样了。有江南同道做后盾,就算是他这个守城的,心里也是笃定得很呢。望着远去的片片帆影,张文锦突然和杨锐有了共鸣,好大一笔贡献度就这么走了,确实有些让人惋惜呢。“王爷,不好了南昌急报,临江知府戴德孺通告周边府县,指责王爷您为叛逆,已经起兵平叛了。”“什么?”朱宸濠大吃一惊,好悬没从马车上翻下去。他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把大军整顿起来眼见安庆在即,正是一展宏图的时候,怎么偏偏就得了这么个噩耗啊?临江和南昌的距离,比南昌到九江还近,两地之间还有赣江相连,说是朝发夕至也不算多夸张,眼见老家就要不保了啊!“戴德孺聚兵几何,兵锋现在何处?”陆完的名声也不全是吹出来的,在这种紧急时刻,他表现得更加沉着。“戴德孺举兵的消息已经传播了临江府,不过,据临江府的细作回报,戴德孺倒是聚拢了不少车马粮草,但是兵卒就………………总之,标下出发之前,尚未有一兵一卒出得临江府。”“王爷宽心”陆完松了口气,转身宽慰宁王道:“戴德孺不过一白面书生耳,虽然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大张旗鼓的佯攻南昌,意图牵制,不过,这等跳梁小丑王爷也不须理会,在大势面前,他终究只是螂臂挡车罢了。”“呼,这个戴德孺当真该死,居然虚张声势,让本王虚惊了一场,等本王大功告成之日,必要诛了他的九族,这才能稍泄心头之愤。”朱宸濠刚刚被吓得不轻,以至于有些狼狈失态,这时听明了事情来由,心中也是大恨。“王爷说的是………………”陆完也是深有同感。起兵之初,他也向周边府县发了檄文,希望能够得到响应,可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识抬举,对宁王的号召只是敷衍了事,存了观望之心。这个戴德孺就是其中最油滑的一个,却不想大军离开南昌,他立刻就在后面捅刀子,不是卑鄙小人是什么?尤其是想到戴德孺蛇鼠两端的模样,陆完心中实是不耻之极,这种人就活该被诛九族!他骂戴德孺的时候却忘记了,以整个天下的大势来宁王的反叛的卑鄙程度,是远在戴德孺这种跟风众之上的因为正德对付的是外敌,而宁王图谋的却是内乱。“王爷,大事不好了,南昌急报,吉安知府伍文定通告周边府县,指责王爷您为叛逆,已经起兵……”惊魂普定,两人骂戴德孺正骂得起劲的当口,外面又是一阵马蹄声响,不多时,又进来一个信使,换了个地方换了个人,其他的内容跟前面一个信使几乎一模一样。又是个大大的坏消息。“吉安府,伍文定?”陆完沉不住气了,戴德孺是个书生,不足为虑,可那个伍文定却是愣头青,虽然也是个文人,可长得却跟小说里的张飞差不多,长得象不要紧,关键是这人的作风也跟张飞差不多,这可是个大大的混人。戴德孺八成是虚张声势,可伍某人却肯定不是这个愣头青既然说是举兵了,那就真的是举兵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在路上了。糟糕的地方还不止如此。临江府在南昌的西南面,中间有赣江相连而吉安府又在临江府的西南,赣江同样流经此处!也就是说伍某人行军肯定是要经过临江的,以那人的作风,八成是要把临江府的兵马拉上的,很快,南昌就要面临两府兵马的进攻了。“…………王爷,陆大人吉安府一万兵马已经在路上了,五日内必至临江,恐怕十日内就将到达南昌了!”信使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种种的敲打在了朱、陆二人的心上,两人都是眼前一黑,胸口发闷。“报………………”噩运并没有就此终结,也许是命运之神觉得折腾这俩人很有趣,还没等两人从伍文定给他们带来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大营外的探马接踵而至,一个个坏消息仿佛惊涛海浪般向他们拍了过来,把他们重重的拍倒在了沙滩上。“…………饶州知府林诚抚州知府陈槐……”其他内容差不多,又是换了个地方再换了个人,此外,目的地也换了,这两位知府的目标是九“…………建昌知府曾,广信知府周朝……”这二位则是奔着南康去的,要是这些人都达到了目标,宁王就算是彻底无家可归了。“王爷,黄州水师的哨探已至九江……”朱宸濠哭的心都有了,黄州府尼玛,江西诸府就算了,现在连荆襄的兵马都动了,要不要这么狠啊?他算是体会到当年项羽的心情了,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真是要了卿命了哇!“王爷,王大人传信回来了……”像是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朱宸濠眼睛一亮,一迭声的催促道:“快,快念给本王听!”只是没听两句,他的脸就再次垮了下安庆上下斩使明志,死战之心表露无遗;王鉴之说是突出奇兵,进取南京,可他孤军深入,事情又岂会那么顺利?折了一支水师倒是不要紧,可前有雄城,后有追兵,本来大好的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变成了一盘死棋,这又让他如何接受呢?“陆先生,你当初告诉本王,只要本王起兵,势必天下影从,可现在这是什么?”朱宸濠歇斯底里的叫喊道:“天下影从?你看看,临江、吉安、抚州……本王好像已经变成了过街老鼠了,这是人人喊打啊!你告诉本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陆完愣愣的看着舆图,眼神完全没有聚焦,不看他也知道形势有多恶劣了。可是他想不通啊!就算不考虑谢宏跟士党的冲突,也不考虑如今的天下大势,宁王举兵之后,也不应该是这么个局面啊?那些没有直面宁王兵锋的人,多少都要观望一下,看看形势再说吧?不可能这么齐心合力的站到了皇上一边啊!要是考虑到前面那些条件的话,就更不可思议了,现在宁王的形势分明大好,这帮人这个时候跳出来,是不是疯了啊?“不行,本王要回南昌,失了南昌,本王就没有落脚之地了。”宁王喊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突然一跺脚,做出了一个在情理之中,却不怎么符合当下形势的决定。“王爷,万万不可啊!”陆完猛然惊醒,急忙劝道:“如今大军进展顺利,除了吉安,诸府大多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可若是王爷退兵,那不正好钻回了包围网,成了瓮中之鳖吗?如今箭已在弦,正如逆水行舟,进,尚有一线生机,退,就只能苟延残喘了啊!”“那你告诉本王,现在要怎么办,怎么办啊?”朱宸濠平时倒是能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雍容模样,可他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在这种险恶局势之下,他一下就咕L了章法。“攻安庆,只有攻下安庆,才有一线生机!”陆完恶狠狠的往舆图上一戳,用眼神和气势吓住了宁王,让对方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