喽啰们心里都没底,刘老香自己也是硬着头皮出来的。当天夜里,他辗转反复了很久,天都快亮了才做出了决断:一定要抓几个舌头,把状况搞清楚,做好战和逃的两手准备,逃亡的路线也得好好斟酌。怀着这样的心情,第二天潜伏的过程中,海盗团的气氛几乎可以用悲壮来形容。没办法,刘老香这个大当家扳着个脸,脸色铁青铁青的,头目们也是一副家里死了人的模样,其他人没法不受到影响啊。但是,接连下来的两三天,吕宋北部海域却都是风平浪静。刮了两个多月,带来清凉的东北风已经开始减弱,海上的波浪也变得平静了不少,空旷的海面上,只有海鸥时而掠过的身影。别说海盗们意想之中,并且恐惧着的那支许家的主力舰队,就连前两日接连不绝的快船队都不见了踪影,这一天却是空等了一场。“今天就这样吧,回去再说。”又是一天扑了空,刘老香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失望肯定是有的,可未尝不曾松了一口气。他不怕许家兄弟,也不怕大明水师,可对大明那些高门大户,他却怕得厉害,从前打劫的时候,都尽量避开那些个大世家,即便碰上了,也很少杀人夺命,只是抢些财货罢了。一想到许辰江可能勾结上了江南的某个,或者某些大世家,他就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样的组合,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是会发生翻着倍的增长。想想就知道了,那些快船,还有未知的望远手段,要是落在他这样的老航海手里,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而许辰江那些人的本事,还在他刘老香之上呢!“大当家,今天我那里过去了一艘,不过……”“我那里也是……”回了加拉鄢岛,头目们再次聚拢过来,大多数人和刘老香一样,傻乎乎喝了一天东北风,不过也有几处地方,看到了那种快船队的踪迹,只是战果依然令人失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南下的快船队迅速减少,头两天最多,后面的都是零零星星的,船队的规模也小了不少。开始的那些大多都有十艘甚至以上,后面来的,基本都是由个位数的了。“罢了。”刘老香平和的反应让头目们松了口气,大当家还是讲道理的,知道这种事非战之过。可他们并不知道,老刘心里可没表面上那么平静,他这会儿也是疑窦满腹。许家哥的根基虽在澎湖,但对吕宋这里还是很熟悉的,哪里需要派这么多斥候来探路啊?几天下来,前前后后已经过去几十个快船队,加起来怕不有三五百艘快船,单说数量的话,已经超过了刘老香麾下的船队,怎么会有这么多斥候?嗯,而且,这些快船的分布也很古怪,说分散吧,他们又是以小队为单位的,说是集体行动,可他们彼此间好像又在竞争,争的是时间速度。想到这里,老刘忽地心中一动,他急切的向左右问道:“加拉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没有?”“有的,最开始遇见的那支船队已经过了马尼拉,加拉派去的人本来是在港口埋伏了的,但不知怎地就被觑破了,那支船队连港都没入,直接向南边去了,加拉说,再往南他也没办法了……”“什么?”刘老香猛然起身,失声惊呼。“大当家,这事儿也不能怪加拉,那些土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欺负人的时候比谁都凶,遇见强手就变得跟小鸡儿似的,再加上他们还懒得要命,这次肯调动人去港口码头埋伏,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左右对老刘的剧烈反应有些不解,纷纷出言宽慰道。“放屁!”刘老香突然暴怒,他扯着嗓子大吼道:“你们这些白痴还没看出来吗?那些不是斥候,是踩盘子的套路,他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也不是冲着区区吕宋岛,加拉望,棉兰,甚至爪哇都是他们的目标!”他嘴唇发白,声音带了些颤抖,“快船在先,大队在后,这分明行的就是军中法度,他们……真的是朝廷的人!”“怎么可能,前些年,咱们还在琼州跟广东水师照过面,就他们那些船……那可是朝廷最好的水师!大当家,您是不是搞错了,眼下的这些快船可不是朝廷的破船能比的,这才几年啊,朝廷水师就能有这么大变化?”“是啊,大当家,那些快船还能当战船用,而且还很厉害呢,泥鳅周他们就跟对方见了一仗,被弄沉了好几艘船,却连对方的边都没沾上……”“对了,我差点忘了,泥鳅人呢?那一仗到底怎么回事?快点找他来见我!”喽啰们的劝慰没能让刘老香安心,倒是提醒了他。最开始设伏击的那天,确实有人说了这件事,可他当时正在发火,也没往心里去,这时他已经重视起来了,再提起此事,他只觉一阵心惊肉跳。不多时,泥鳅周就过来了。这人生得黑不溜秋的,瘦瘦小小的,属于扔到土人堆里就找不到那种,乍看之下,确实像是条泥鳅。不过,他这个外号并非由外型而来,而是因为他的水性极好,尤擅潜游,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立时便找不到人了。除了水性好,他为人也很滑溜,平时见到刘老香,都是一脸谄媚的大拍马屁,可今天一照面,这人却是满面灰败,眼神都有些涣散,直看得刘老香心中一沉,直叫不妙。“泥鳅,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败的?你的人死了多少?你的船呢,这几天为什么一直没见到你的船?”“人还在,船都没了……”泥鳅周的嘴唇动了动,喃喃念叨了两句,突然高声嘶喊起来,声音中带了些哭腔:“大当家,那些快船不是探路的,他们邪乎着呢,咱们不是对手,还是别打了,打不赢的。”“没头没脑的哭丧些什么?给老子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刘老香心里本来就很不安,这时被泥鳅这么一嚷,更觉心神不定,一颗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他一把揪起泥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耳光,一边打,一边怒吼着。在场的头目们也都看得傻了眼,泥鳅手下的人船都不多,他本人胆子也不大,打硬仗确实不怎么在行。所以,那天过后,由于刘老香催迫得紧,也没人去关注他,只以为他建了个便宜,结果却没吃下。别人都没摸到对方的边,只有他见了一仗,对于这个结果,多数人也都是幸灾乐祸的,可今天这么一看,似乎,事情另有蹊跷啊。“大当家,那天……”挨了一顿搧,泥鳅总算是清醒了,可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还是后怕不已,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的。不过,这次却没人不满了,聚义厅里很快就变得静悄悄的,只有泥鳅微颤的声音在回荡着。“一开始,跟其他兄弟一样,对方的船老远就转了向……我不服气,所以想了个办法……”泥鳅的办法就是用人去包抄,他不知道对方如何发现自己的关键所在,他只是简单的去想,能发现船,未必能发现人。人只要藏在沙子里,或者岛上的树丛当中,隐蔽性自然就强了。他这个法子的效果倒也不错,他布置好之后,第二个船队就到了,在对方发现埋伏的船只,想转向避开的时候,他和埋伏在另一边的水鬼一起下了水,迎着对方的船就过去了。在海里,人的水性再好,想追船也是不现实的,但是,如果双方迎面碰上,那就不好说了。飞轮船是轻型船只,被水鬼附在船底,那是会出大麻烦的,于是,发现水鬼后,那支船队的首领权衡了一番利弊,选择了原本的航线,往泥鳅的船队迎了上去。泥鳅见状自是大喜,这样的好船,足有十艘,自己就算不能尽数夺下来,只要夺了两艘以上,刘老大就得留一艘给自己。有了这样的快船,将来打劫自是方便,财源滚滚又是什么难事了?但是,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他赫然发现,对方的船上是有武器的,而且还是能打出一两百步的远程武器。他眼见着一个个西瓜大小的弹丸被抛了出来,在空中冒出了火光,然后带着一缕青烟落在了自家的船上。随后,火光四起,初时火光周围还有人影晃动,显然是他的手下在救火,可没过多久,他的人就开始跳海了。跳海的时候,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惊恐万状,手里顶多抱着块木板,显然不是做水鬼的,而是为了逃命。看了这情景,泥鳅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并且在后来的生还者那里得到了证实,对方抛过来的弹丸也有古怪,那玩意能引起扑不灭的大火!听过了泥鳅的讲述,海盗们都觉得身上阵阵冰寒,老大的想法是对的,敌人不是冲着他们这个小海贼团来的。如果所有快船上面都有这种武器,不,不用所有,只要有三成,以有心算无心,就足以将刘老香海盗团彻底抹去了。那些船只的回避显然不是因为害怕,他们只是怕麻烦,怕耽误时间,如果迫不得已,他们也是会强行突破的。之所以对自己这些人不屑一顾,只是因为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罢了,这样一想,这几天的伏击还真是可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