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里也是一片萧索,除了那片碧竹林。永福宫外的碧竹依旧青翠欲滴,甚至让置身其中的隆郡王以为自己跨越了秋冬,重新进入春天。悠扬的琴声透过竹林传到秦雷耳中,给那婉转的曲调增添了几分清越悠远。是诗韵在弹琴,秦雷能听出琴声中的惆怅与期待。稍稍加快脚步,拐过最后一丛翠竹,温馨的永福宫便闪现出来。透过支起的轩窗,能看到一位身穿鹅黄长裙的姑娘在抚琴,她的倩影是如此的优美,气质是那样的宁静。仿佛有了她的存在,秦雷眼中的一切也变得诗情画意起来,就连窗棂上觅食的小家雀也显得格外……可爱……秦雷静静地站在竹林边,静静地注视着抚琴的少女。仿佛真有心灵感应一般,少女轻轻抬头向着竹林间的小路望去,便看到一个英挺身影,笔直的站在那里。与秦雷的视线仅仅是一碰,女孩便娇羞的低下头,琴声也变得欢快雀跃起来,代替女孩对秦雷诉说着相见时的心情。内厢间,永福原本慵懒的侧靠在躺椅上,舒服的听琴看书,好几次被那缠绵悱恻的琴声催得差点睡着,正想笑话下诗韵姐姐又开始想大哥了。却听见诗韵的琴声一变,竟是难得的欢畅明快,聪明的女孩若有所觉,伸直修长的玉颈,向窗外张望,果然看到了让自己牵肠挂肚的臭大哥,不由惊喜叫道:“大哥来了!”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诗韵一听见她叫,便停了抚琴,赶紧过来把她扶住,柔声道:“公主,先躺下吧。”永福刚要笑着与诗韵说话,却见臭大哥从门口进来。永福眉头微蹙,瘪瘪小嘴,重现靠在躺椅上,反身朝内。给秦雷留一个美好地背影。秦雷脸上的喜悦表情一下子凝固,大张着的嘴巴尴尬的合拢上。他自知理亏,却不敢跟小永福生气,与诗韵交换个眼神。却收到她爱莫能助的回应。秦雷只好小心翼翼的来到永福的躺椅边,捏着鼻子细声道:“公主殿下,隆郡王殿下求见……”细声细气像极了黄召的声音。永福生怕自己笑出声来,紧紧捂住嘴巴。坚决不转身。便听到秦雷粗声道:“公主为何不见孤王啊?莫非见了大哥还生气不成?”又细声道:“王爷有所不知,您回来这么长时间没来看小公主,她老人家有些发脾气了。”粗豪的声音又响起:“哎,你有所不知啊。孤昨日才能下地,今天就巴巴赶过来了,却是还没来得及去瑾瑜宫呢。”只听细声又道:“那奴婢再给您说道说道。指不定小公主看你那么心诚。就大发仁慈。转过脸来了呢。”说着朝永福细声细气道:“公主,您就行行好。见见隆郡王吧,奴婢看他挺可怜地。”永福已经被秦雷逗笑,却仍强忍着转身的欲望,想看看臭大哥能玩出什么花来。秦雷见永福还不转身,也不着急,仍然粗着嗓子道:“哎,看来小公主是不能原谅坏大哥了,罢罢罢,我先去拜见了母妃再归来吧,告辞!”永福便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真格的往外去了。急得她赶紧回身,却看见臭大哥仍好端端站在床边,正一脸坏笑地望着自己。永福有些发傻,往门口一看,却是臭大哥的臭侍卫正往外走。小公主那还不知道自己被臭大哥耍了,小嘴一瘪,泫然欲泣道:“就知道欺负人”。秦雷连忙又是作揖又是告饶道:“好妹妹原谅哥哥这一回吧,这不是心急想见到你吗,虽然手段烂些,但出发点总是好的。”永福也不是真生气,只是好长时间没见秦雷想得慌,乍一见着,激动欢喜地想哭罢了。但被秦雷一番打诨,就把那点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弄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肚子好笑。一时间,笑脸上挂着泪花,小花猫一般,看起来可爱极了。秦雷朝一边含笑旁观地诗韵比划个方方的手势,诗韵虽然从没见过这个手势,却清晰的知道秦雷要什么,从云袖中递出一方锦帕,送到秦雷手中。秦雷趁着接手帕的瞬间,两指飞快地在诗韵手心上一划,诗韵顿时感觉半边身子一阵酥麻,霞飞双颊间,芳心便不争气的小鹿乱撞起来。偷偷瞧了永福一眼,见她正低着头,却没有注意到秦雷的小动作,诗韵这才勉强稳下心神,嗔怪地瞪了秦雷一眼。秦雷得意地朝她眨眨眼,便拿锦帕要给永福擦拭脸上泪花。永福撅着嘴,乖乖地任秦雷施为,待小脸泪痕全无后,这才娇笑道:“原来诗韵姐姐已经开始送大哥罗帕了,却不知小妹哪天要改口叫嫂子。”她只道秦雷从自个身上掏出的锦帕,却让诗韵大窘,飞快地伸手要去夺那锦帕,想不到秦雷更快,一下把手帕塞到怀里,诗韵便捞了个空。诗韵的小脸已经如煮熟虾子一般,小声道:“拿来……”秦雷一本正经道:“手帕已经脏了,待学生回去洗过再奉还给老师吧。”引得永福咯咯直笑,倒把诗韵羞得落荒而逃,不再理会什么锦帕。永福歉意的望着秦雷,小意道:“哥,我不是故意的。”秦雷心道,你是有意的。面上却阳光和煦道:“妹,哥也不是故意的,咱们扯平了吧。”永福学着秦雷摸摸光滑的小下巴,细声细气道:“那要看礼物丰厚不丰厚,别致不别致?”秦雷心道,好在有备而来,呵呵笑道:“绝对丰厚、绝对别致。”说着招呼门口的石敢把门外的大箱子抬进来。石敢带着几个侍卫抬着箱子刚要进门,便听永福娇声道:“那个刚才走了地。不许你进来。”石敢无辜的眨眨眼睛,指着自己鼻子道:“我啊?”“哼……”看来小公主还是挺记仇的。石敢知道在这个屋里,永福公主就是老大,连王爷也得俯首帖耳,只好把手中的箱子交给身后的卫士,自己乖乖地退出去,在门口可怜兮兮地站着。不能进去本不是什么憾事,但不能进去见锦纹小丫头,可就太遗憾了。秦雷心中同情。却生怕引火上身,不敢开口求情,只能装作没看见,一脸讨好道:“妹妹猜猜哥给你带什么礼物了?”永福伸出葱管般的食指。支在白瓷般的下巴上,认真思考起来,好半天才试探问道:“这么长的箱子,莫非是具古琴?”秦雷顿时垮下脸来。郁闷道:“怎么一猜就猜着了,不好玩。”永福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小小得意道:“没办法,谁让你妹妹冰雪聪明呢。”所谓近墨者黑。好好的一朵空谷白兰,在秦雷地熏陶下,也开始向墨兰转化了。秦雷亲手打开箱子。永福一看。锦缎之上果然横着一把古琴。样式古拙自然,尾部犹有焦痕。“焦尾琴?!”永福完全呆住了。她想到秦雷会一把名琴,只要能是春雷琴、梅花落琴那个档次的,了,却没想到大哥为自己寻来了东汉古琴‘焦尾’。秦雷虽然没文化,但还是知道蔡文姬他爹的,而在他可怜的历史记忆中,与这老头相关地一共就两件事,其一是董胖子被人点天灯烧了,他去哭过,其二便是有块烂木头被人家点了,他去抢救过。前者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而后者却给他留下了千古美谈,以及这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此琴乃是徐家所赠,可谓是秦雷收到礼物中,最贵重的两件之一。他知道永福爱琴,因而借花献佛,转赠给了她。秦雷五音不识,自然不会明白这琴在弹琴的人心中地地位,只见永福哆哆嗦嗦的摩挲着那琴,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喃喃道:“想不到小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焦尾琴,死而无憾了,死而无憾了。”秦雷咂舌道:“有这么夸张?”永福郑重点头,挽起袖子,凝神静气,在琴弦上轻轻一拨,‘珰……’一声无比清脆的琴声响起,即使秦雷这个不懂琴的,也能听出这琴确实比永福原来地‘雨打芭蕉琴’音色要好得多。他仅能听出这个,但在懂琴的人耳朵里,这一声可就大不一样了。仅仅听到这一声琴响,躲进后堂的诗韵竟然掀起门帘,重新走了进来,失声道:“焦尾琴。”永福也激动道:“是呀,果然是焦味琴。”说着将宫商角徵羽依次弹了一遍,秦雷听着都很动听,却不敢开口贻笑大方,只能老老实实看着永福和诗韵一脸此生无憾地样子。只见诗韵也上前抚了一遍宫商角徵羽,闭目回味良久,这才微微激动道:“宫音浑厚低沉,长远以闻;商音嘹亮高畅,激越而和;角音和而不戾,润而不枯,征音焦烈燥恕。如火烈声;羽音圆清急畅,条达畅意。此等神器该会弹奏出怎样地仙乐呢?”认识诗韵这么久,秦雷还是第一次见她情绪波动,没想到却是因为一柄糊了尾巴地琴。好在秦雷还没有沦落到要吃一柄琴的醋地地步,对两个女孩笑道:“既然这琴这么神,不如你们谁给我弹首曲子听听吧?”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齐齐笑道:“这琴经过长途运输,琴弦已经有些松动,音不准了,却是要调过才弹得。要知道哪怕一丝的走音都是对这‘焦尾七弦琴’极大的玷污。”“那就调吧。”秦雷无所谓道。诗韵捂嘴轻笑道:“现在却是调不了,调琴需要静室平心,公主殿下想必与民女一样,久久无法平心静气了。”永福点头道:“是呀,我还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呢,调不得音的。”生怕秦雷失望,永福娇声道:“等过几日把这焦尾琴调好音,便请诗韵姐姐为哥哥单独弹奏一曲,这总可以了吧?”诗韵脸红道:“公主又要挪揄民女了,弹就弹吧,干嘛要单独啊?”虽然害羞,却也不好再走掉了,只好婷婷袅袅的坐在一边,看着兄妹两个说话。秦雷朝她投去一个安慰的笑容,示意她放松些,诗韵微微点头,心中却苦笑道,冤家,若不是吹皱了奴家的一池春水,我哪会如此进退失据,被人调笑呢?虽然如此,诗韵心头却谈不上有多恼火,充其量只是不好意思罢了。秦雷又把视线转向犹自小心抚摸古琴的永福,微笑道:“大哥这个礼物可算可心?”永福修长的睫毛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珠一转,朝秦雷甜甜笑道:“确实是无比丰厚,小妹无话可说。但却被小妹一下猜到了,怎么也说不上别致吧。”却是存心为难下总是无所不能的大哥。秦雷额头见汗,苦着脸道:“真是没有办法了,我却找不来另外一截烂木头,让妹妹再哭次鼻子了。”他这是笑话永福方才明明惊喜到哭泣,却不肯承认。永福脸红了红,犹自嘴硬道:“反正猜到了就不算。”秦雷面色愁苦的叹息道:“为兄就准备了这一件礼物……”在永福心中,大哥是最最亲的亲人,撒娇看他受窘可以,但让他真正为难,却是绝对不忍心的,刚要开口道歉。却见秦雷眨眨眼睛,拖长音道:“……还有这几件小玩意。”永福知道自己又被臭大哥戏弄了,自是一阵不依,揪着秦雷的衣角娇声道:“哥哥最坏了。”但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大哥拿出什么礼物,都要满意收下,不再为难他了。卫士从外面搬进来一个稍小些的箱子,放在秦雷脚下。秦雷亲手打开箱子,抱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圆球,笑道:“妹妹请看。”那是一个用天然纯水晶柱加工而成的水晶球,打磨的光滑无比,剥了皮的鸡蛋一般。透明无色的水晶柱本来就异常稀少,而想打磨出如此光滑完美的的表面,还不只要报废多少半成品呢。永福生在禁苑,又是昭武帝最疼爱的小公主,怎会不知这个小西瓜般大小的浑圆水晶球有多么珍贵。若仅是如此,恐怕还不及这个水晶球价值的一成。不知何方高手匠人,将水晶球的内里掏空,仅留下一层寸许厚的球壁,又在内里用水彩画了一幅图画。从外面看起来,图画上的大江、高楼、山川、森林,仿佛长在水晶球内一般,给人以掌中一世界的感觉。诗韵与永福好奇的摩挲着光滑的水晶球,被球内细致入微的画面深深吸引。只听秦雷温声解释道:“这便是南方的景致,那浩浩汤汤的便是大江,江边最高的楼台乃是与万里楼齐名的望江楼,远处是荆州城、晴川湖、翠微山等等等等,乃是南方的精华所在。”秦雷对一脸神往的永福微笑道:“我曾经答应妹妹,要带你游遍名山大川、古迹胜景,但这次南下公务在身,不能带你一起。所以找人做了这个南方山水胜景球,带回来给你看。”永福已是泪流满面,一下子抱住秦雷脖颈呜呜哭起来,倒把秦雷弄得不知所措起来。求助般的望向眼圈微红的诗韵,只见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放松。秦雷轻轻拍打着永福柔弱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小永福不哭啊,哭坏了身子哥哥可要伤心死了。”永福哭了一阵才离开秦雷的怀里,却又把水晶球抱在了怀中,满脸幸福道:“这个礼物对永福来说,却比那琴珍贵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