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宫灯柔和、檀香缭绕。外界盛传已经惨遭毒害的昭武皇帝,穿一身宽松的淡黄袍子,踞坐在暖炕上,望着下首的两个儿子。左边一个明黄色太子服饰的,微微弯着腰、手脚不住劲儿的哆嗦,脑袋有猪头那么大,还青黑烂紫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睁都睁不开。而且----他还没有眉毛……强忍住让他有多远死多远的冲动,昭武帝又把视线转向右边一身侍卫服色的五儿子,这小子已经止住了哭,正腰杆挺直地坐在那里,俊脸上满是赤诚之色,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收摄下心神,昭武帝对太子温言道:“雨廷啊,这事儿纯属误会,你受委屈了。”太子爷嘴唇微微翕动,话还没说出口,泪珠子先扑扑簌簌落了下来,伏首抽泣道:“儿臣……儿臣……呜呜……”想按惯例说几句诸如儿臣心甘情愿、任劳任怨之类的场面话,却实在无法出口。昭武帝轻叹口气,心道:这孩子也不容易。挥挥手,让秦雷先退出去。待卓太监将门掩上,昭武帝轻声道:“起来吧。”太子却伏地抽泣不起,只是肩头一个劲的耸动,看上去仿佛偷笑一般。昭武帝眉头微微皱起,作为一个虚恭都带着阴谋味的老家伙,他自然明白太子是想要他惩治秦雷。或者得到足够地补偿也行。昭武帝心中有些不悦,就像往日他对秦雷所言朕给你的。谁也夺不走;不给你地,你也不要妄想。,虽然还不能将权威施展于天下,但对于自己的儿子,他还是要坚决维护自己生杀予夺的大权的。从桌上拎起一张白纸,昭武帝轻声念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太子听了。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不由抬起头,惊诧莫名的望向昭武帝。只见昭武帝依旧低垂着眼睑,声音不咸不淡道:“好诗好字,就是有股子幽怨气在里头。格局不够啊……”说着微微抬起头,狭长双目望向太子,轻声道:“你贵为太子,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太子顿时涌起无限委屈,指着自己肿胖的脸盘,戚声道:“天下有孩儿这般凄惨的太子吗?”昭武帝将那宣纸搁下,冷冷道:“你未卜先知吗?写字时就预料到自己落到这般田地吗?”听着昭武帝地质问,十分渴望抚慰的太子爷。心中不禁拔凉拔凉的,双手紧紧攥着,连指甲陷到肉里都不自知。沉默片刻,太子才涩声道:“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儿臣还有何面目屹立朝堂之上?不如请辞这东宫之位,从此避居山林、了此残生吧……”砰地一声,昭武帝猛一拍桌面,把茶盏都震得一跳,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疼得他一哆嗦。不由恼火道:“你荒谬!朕把京都防御都交给你!皇宫里的几千卫士也让你统领!而老五呢?就三个人!”轻蔑望了太子一眼,沉声喝道:“结果呢?你让老五穿越重重禁宫。摸到了眼皮子底下,被人家掐住了脖颈子,扇成了酱缸子。你除了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还会干什么?朕都替你害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用见人!”听了昭武帝暴怒地呵斥,太子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光想着自己糟了多大委屈,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整个过程中的糟糕表现,与秦雷相比,可谓天上地下,差的太远了。见他瑟瑟发抖,昭武帝终是不忍心再训斥下去,毕竟太子听话做事,并没有什么大错。端起茶盏喝一口,昭武帝轻声道:“好了,功是功过是过,这次你做得不错,险些就让文家上了套……”“但还是被秦雷搅和了……”太子抽泣道。昭武帝摩挲下桌上的玉如意,苦笑道:“圣人一眼万年、演九九大道,却还有一成变数,何况朕还不是圣人。”瞥窗外一眼,轻声道:“雨田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文家气数未尽罢了。”太子一时也想不起如何构陷秦雷,只能俯身嗫喏着应下。昭武帝缕一缕颌下长须,轻声道:“让雨田这么一闹腾,消息是盖不住,文彦博定然也不会出头了,却要设法留住一寸未来。”太子心中一沉,叩首道:“父皇……只管吩咐。”望着伏跪于地的太子,昭武帝竟然微笑起来,温声道:“寒冬腊月怪冷的,你先在家里读一阵子书,等着暖和些再出来做事吧。”太子浑身一颤,难以置信道:“儿臣要被禁足了吗?”昭武帝呵呵笑道:“这叫休养,怎能是禁足呢?无非是让李家相信,你仍是与他们一起的,将他们稳住而已。”太子心中被屈辱填满,毫无知觉地叩首应下告退,便行尸走肉一般离了内殿,推开左右,晃晃荡荡走到院子里。没有方向、也不走正道,太子爷在齐膝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冰凉刺骨的感觉从脚上传到腿上,又从腿上传到全身,让他冷的几乎失去知觉。但身上再凉也抵不上心中地寒冷,秦霆感觉那种从心底散发的冰冷,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前所未有的灰暗起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大、老五、甚至是老三老四,一个比一个混账无耻、一个比一个无法无天,偏偏老头子就对他们关爱有加。百般袒护。而自己老实听话、不哼不哈,反而跟个后娘养地似地。被昭武帝当成了夜壶,用地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有多远扔多远,唯恐被臭到一般。我是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太子啊!为什么会这样呢?秦霆心中无限苦闷的呐喊道。走了不知多远,终于双脚完全麻痹不听使唤,秦霆仰天大笑三声,在那凄凉苦闷的笑声中,轰然仰面倒在了雪地上。缀在后面的钟离坎等人。赶紧上前将太子扶起,背着往暖轿上去了……紫宸殿里,秦雷老老实实跪在昭武帝面前,满面羞愧道:“孩儿妨碍了父皇的大计,请父皇责罚!”昭武帝冷哼一声。轻叩桌面道:“你确实罪责不轻啊,若不是朕说过不再怪你,非要打你八十板子方能消气。”秦雷嘿嘿陪笑道:“谢父皇不打之恩。”说着就要爬起来。哪知昭武帝不咸不淡道:“谁让你起来的?”秦雷只好重新跪下,委屈巴巴地望向昭武帝。昭武帝端详着英俊硬朗的儿子,轻声叹息道:“你知道你给朕造成多大损失吗?”秦雷无辜的摇摇头,眼神清澈若山间的小溪。昭武帝轻哼一声,沉声道:“自从你和秦霖,在大殿上与文家冲突之后。朕料到事情不能善了,便想设计除掉文家这颗毒瘤。”秦雷心道:果然如此。轻声道:“孩儿愚鲁,不能体会父皇的深谋远虑。”昭武帝摆摆手,微微郁闷道:“朕也不是想瞒你。只是以为你在京山营,等得到消息再回来,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怕你早回来,朕还让太子想法拦着点。”说着有些无奈道:“想不到赵承嗣那边紧锁四门,却还是没有拦住你个地老鼠。”秦雷挠头道:“陛下遇险地事已经传遍中都。当时城内人心惶惶。城防也不如往日严密,儿臣这才有机会钻进来的。”昭武帝冷笑道:“这不足为奇。有人整日翘脚盼着朕崩了,自然唯恐天下不乱了。”秦雷赞叹道:“父皇明鉴万里、洞烛高照,那些魑魅魍魉自然逃不过您的龙眼了。”马屁拍得山响,偏偏昭武帝就吃这一套,捋须笑道:“什么龙眼?难道朕脸上长了一对荔枝不成?”话虽如此,但没有一点责备之意。秦雷汗颜笑道:“孩儿就那么点水准,以后一定多看书。”昭武帝摆摆手,让他起来,在炕沿上坐下,接着轻声道:“朕本打算先下手为强,卖个破绽给文彦博,让这慌了神的老小子,从乌龟壳里伸出头,”说着伸手成刀向下一挥,狠声道:“斩下这老小子的乌**!”秦雷心中盘算道:若没有老子,太子明日早朝必定要宣布监国的,只要文彦博那老狐狸跳出来摇旗呐喊,那附逆这个罪名便洗不掉了。到时候太子再一撇清,把与文家交往勾结的证据一拿出来,文家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是大鼻子了。看一眼瘦了吧唧的老头子,秦雷不禁打个寒噤,心道:老子是熬死卡影帝地话,老头子就是希区柯克。照这安排设计,若不是老子横插一杠子,就算文老狐狸奸似鬼,也要喝老头子的洗脚水。不由暗暗佩服老头子的阴谋,简直到了离谱的地步----确实是把天地当棋盘、将众生当棋子地……老疯子。胡思乱想间,就听昭武帝语带怨气道:“苦心的布置、百般的忍让,就在收网前一刻被你生生搅和了,简直要……生生气煞朕啊!”秦雷连忙拱手陪笑,却听昭武帝似笑非笑道:“只要有时间,总能等来下次机会。就算等不来,朕也可以创造出来。但眼下,朕为了造成沉迷丹道的假象,已经有一个月没理政了,本打算趁着文彦博倒台,快刀斩乱麻,把这烂摊子一道收拾了。没想到让他躲过这一劫……”说着眯眼望向秦雷,轻笑道:“可是你就只有自求多福了。”秦雷知道。昭武帝说地是御史台参奏自己行凶杀人,大理寺调查秦霖贪赃枉法之事。因着昭武帝地放纵。两宗案子都快办成铁案了,要想翻案却不那么容易。要想麻烦少、态度是关键,想到这,秦雷憨厚笑笑道:“只要父皇平平安安地,别的都算不上事儿。”昭武帝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指着他笑骂道:“嘴里抹了蜜一般,这九重禁宫你都能翻进来,那撮尔小事更放不到你眼里去了。”说着把桌上写好地一道圣旨递给秦雷。沉声道:“你去给沈潍传旨,加他一等爵位,命他重掌铁甲军。他见到是你传旨,必然明白事情的经过,对朕的些许怨怼也会消失的。”秦雷恭敬地接过来。捧在手中。昭武帝又将第二道圣旨递给秦雷,叹息道:“去趟河阳公主府,跟你姐姐说,朕在东都给她备了宅子,让她把手中的东西交出来……即日起程吧。”秦雷接过这道圣旨,同样捧在手上。昭武帝又有些疲惫道:“那东西你就留着吧。”秦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好先应下。“在隔壁歇息片刻,待会陪朕早朝吧。”毕竟是五十多的人了。昭武帝已经没了通宵理事地精力。秦雷躬身告退,自去边上房间歇息不提。待他走后,卓老太监过来,服侍着昭武帝躺下。昭武帝突然道:“你说我这次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卓老太监为昭武帝盖上被子,轻笑道:“您失去了一次拿下敌人的机会,却试出了周围人的心意,至于哪头多?当然简在帝心了。”昭武帝闭上眼睛,喃喃道:“下次还有机会……”说完便沉沉睡去。卓老太监吹熄宫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又轻手轻脚掩上门,这才摇摇头。口中轻吟一句:“假作真时真亦假。”转身消失在黑暗中。“风雨如晦,朝野满盈。平旦,寅时。”打更太监们真的很敬业。秦雷感觉自己刚刚睡下,刚刚在梦中把老头子按倒在地,还没有抡起醋钵大小的拳头,狠狠的捶他一顿。便有太监宫女鱼贯而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行其是。而是按照高矮个排成两行,呼啦一声全部跪倒,三扣九拜,低声齐呼道:“殿下千岁千千岁……”秦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揉揉眼道:“发什么神经?”只有朝堂祭祀等正式场合,才会用到这种大礼参拜。却没有在卧室里山呼千岁的道理。领头的太监细声媚笑道:“王爷的无穷威力不分时间场合,奴婢们发自内心的敬畏王爷,自然也不该区分时间场合了。”说着一挥手,便有四个水灵灵、怯生生地小宫女上前,为彪悍无匹的隆威郡王殿下穿衣梳洗。“怎么这么快就到点儿了?”秦雷哈欠连连的问道。那领头的太监拈花轻笑道:“哎呦,我地好主子,诸位大臣们可在承天门外候着了。虽然他们等您老也是应该的,不过还是给他们个面子的好。”秦雷被逗得哈哈笑道:“不错,不错,给他们个面子吧。”便起身大步往外走去。“王爷,您的朝天冠还没带呢……”承天门外早就开了锅,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话题便是今日太子监国的事情,看来昭武帝地病情已经成为尽人皆知地秘密。诸位臣工有惴惴不安的、有幸灾乐祸地、还有冷眼旁观的。观谁?当然是观看两位大人物的脸色。只见李太尉老脸拉得老长,一副被人家骗了五百两银子的败兴模样。再看那文丞相,一张俊脸黑的吓人,一副被人家骗了五万两银子的败兴模样。见两大巨头都如丧考妣,有心思灵动的便已猜到,八成这次两位都没占到便宜,还惹了一身骚。那谁占便宜了?答案不言而喻。忍住内心的震惊,众大臣老老实实缩头站好。对于以后如何站队,心中不免要多想一些:是不是要一条道上走到黑呢?时辰一到,承天门大开,文武百官左右列队,鱼贯进入紫禁城,准备参加昭武十七年腊月二十一的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