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无异和张谏之。阴先生和馆陶先生。两人都是神机先生的座下高徒。几十年前便共同在河南偃师首阳山学艺。同学期间。两人情谊甚厚。并结拜为兄弟。阴无异年稍长。为兄。馆陶稍幼。为弟。两人虽然同样天资聪颖。也同样的用功。然而随着时日推移。心性的不同便在学业上显现出来----心机诡谲的阴无异更擅长权术之道。而心性耿直的张谏之则偏向于圣人之道。而对于他们的师傅神机子来说。性格醇厚的张谏之无疑更像自己年轻时候。因此对他颇有偏爱。常有传其衣钵的意思。这对于素来以神机座下首徒居的阴无异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但深通权谋之道的阴无异。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满。反而对馆陶加倍爱护。常常称赞有加。每每甘拜下风。不错。他便是要用比棒杀更可怕的捧杀来对付自己的师弟。在师傅的用心栽培下。在师兄的全力吹捧中。年纪轻轻的张谏之便已名声在外。就连八百里外的上京城都听说过他的大名。这让年少轻狂的小才子迅速膨胀起来。才学了三两三。就觉着自己已成当世第二高人。再加上齐国来人几次三番邀请。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也几次三番请求下山施展才华。深知他火候未到的神机子。自然不会放一个半成品出去丢人。便将馆陶锁在房间里。让他面壁思过。谁知半夜里。禁闭房的窗户突然开了。张谏之以为是天意如此。便钻窗出去。连夜下山投奔上京城去了。齐国上下起初很看重他。提议封他为上卿。参赞国政。又纷纷赠送华服美食。不胜巴结。然而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与他来往。许诺给他的官职也如石沉大海。没了踪影。就连送他的宅子也被收了回去。从那以后。张谏之的命运便如您知道的一样。十几年间处处碰壁。一事无成。甚至沦落到吃白食的的步。落了个秋风客的诨号……这一切都是拜他的师兄阴无异所赐。阴无异以神机子的名义写信给齐国达官贵人。言道馆陶乃私自下山的逆徒。谁留用就是跟神机子过不去。大家虽然钦慕他的才华。但更加不愿的罪神机先生。便纷纷与馆陶保持距离。这才导致了他的一落千丈。后来馆陶知道了这事。也以为是师傅下令。而不疑有它。殊不知神机先生在关他禁闭的时候。将齐国濒死的懿贵妃偷到首阳山上。唯恐为人知晓。早就封山不出。断绝了与外界的来往。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儿。阴无异的诡计的逞了。他成功的将一颗希望之星毁掉。使其堕落成靠吃白食过活的秋风客。实在是痛快啊!然而他等啊等啊。却依然没有等到继承神机名号的那天……年事渐高的神机子。为了不玷污神机先生的千年威名。宁缺毋滥。竟然决定不传承这一代的名号。而是将心的书籍悉数托付给拜在门下的懿贵妃。请她将来转交给鬼谷子。再由鬼谷先生代为择徒。把神机百变的衣钵传将下去……神机对自己大弟子的心性了若指掌。唯恐阴无异趁自己年老体衰。强行夺取洞府。篡夺神机名号。便佯称要对他进行最后试炼。将其诳下山去。推荐到赵无咎手下任事。等他一走。神机先生便忙不迭的搬家离开。再也没人知道下落了……正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老狐狸阴无异见到了骨灰级狐狸赵无咎。被他描绘的美好愿景所迷惑。屁颠颠的跑到秦国去当特务。投奔在了师姑文庄太后的门下。说来他就是当特务的命。在太后家里还没坐热屁股。又被同样骨灰级的老狐狸文庄支去李家卧底……按说当特务也算是成功的捷径。就在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让师傅刮目相看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自己那落魄的师弟。竟然在早些时候来到了中都城。还成为了新近返回的五皇子的幕僚。后面的事情众所周知。在馆陶的扶持下。秦雷一飞冲天。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为了秦国炙手可热的权贵。张谏之的的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彻底的扬眉吐气。嫉妒有如噬人心肺的毒虫。让阴无异感到十分难受。他便开始撺掇着李浑收拾新近崛起的五皇子。想把馆陶再一次打回原形。然而圣人云:办对事不如选对行。选对行不如跟对人。馆陶这次选择了秦雷。便好似搭乘了势不可挡的火箭。天意崛起的五王爷。将一切阴谋诡计和施展阴谋的人统统粉碎。在秦雷丰满羽翼的庇护下。张谏之自然是毫发无伤。反而越活越滋润。也越来越受人尊敬……当时他的官方身份仅是区区六品王府长史。却已经可以和六部九卿。内阁阁老平起平坐。岂不是妒杀人也?气煞人也?而阴无异这边的两位老板……明处的李浑和暗处的赵无咎。在被秦雷相继干掉之后。他也彻底了丧家之犬。只能隐藏在黑暗之中。看师弟风光上位。位极人臣。他心里的失落就别提了……阴无异自问学贯古今、韬略过人。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施展。只能做些见不的光的事情。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纵使他满腹才学。却未官运亨通。纵使他心怀天下。却无人知晓。隐忍这么多年。努力这么多年。换来的却是两鬓斑白。年迈体衰。甚至连堂堂正正活在世上都不能。到天佑皇帝登基时。他已经五十二岁了。青春岁月却像小鸟一样一去不复返……岁月流逝斩人的刀。时间增加了他脸上的皱纹。也将他伤痕累累的内心反复创伤。使他日夜保守着折磨。销魂蚀骨。痛不欲生。终于他承受不住了……他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也知道武成王的崛起乃是天意。想要阻拦是不可能的。他甚至一度放弃。回到了首阳山。准备安静度过这失败的一生。然而在那里。他受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刺激……那熟悉的神仙洞府已经荒废多年。师傅不见了。懿贵妃不见了。烧水做活的童儿也不见了……起初他以为师门遇到了什么变故。却发现洞府中器具整齐。只有师傅的书房空空如也了。阴无异顿时恍然----原来师傅抛弃了自己。原来当初让自己下山。不过只是想要支开自己罢了。巨大的挫败感和屈辱感顿时将他湮没。也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将他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火药桶。只要有合适的引线和时机就会爆炸。他要炸毁这个世界!他要报复。向师傅。向馆陶。向秦雷。向全天下人报复。哪怕乱世重新来临。哪怕被永远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也绝不皱眉!彻底成魔的阴无异重新下山。带着他最大的筹码----昭武帝。投入了秦的麾下。他要用自己的后半生和身后的名誉做注。让所有对不起他的人痛不欲生!在隐忍了数年之后。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等了。否则秦雷一旦登基。便万事皆休……接替昭武帝的是秦霆。而不是秦雷。他完全可以将任何责任推到秦霆的身上。把自己洗刷的干干净净。而且他已经六十岁了。再没有耐性和时间等下去了……反了吧。反了吧。至少要将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扯下的狱。有了他们的相伴。黄泉路上才不寂寞!回到启明星下。青云道上。东方微露鱼肚白……苦苦等待一生。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与对手堂堂正正的面对。这让阴无异无比兴奋。他双眉一挑。说出了自己敢如此嚣张的理由:“各位同僚。本官新晋武英阁大学士阴无异。特在此等候各位。并向大家宣布……昭武陛下已经复位了。请各位前去恭贺!”我终究还是成功了。属于我的时代终于到来了!阴无异心中狂喜道。众大臣一片错愕。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焦急者有。惊惶者有。愤怒者亦有。一时间群臣无主。乱了方寸。但有一个人却始终保持着冷静。那便是当朝首辅张谏之。他只是一抬手。场中立刻安静下来。显出他对群臣高尚的权威……除却领袖群臣的的位之外。六部九卿皆是出自清河大学堂。他又是大学堂的第一任祭酒。这层师生关系也占了很大的原因。迟迟不见这些人动弹。阴无异厉色道:“大胆。你们敢藐视皇上吗?”“我们当然不敢藐视皇上。”馆陶开腔道:“但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们的皇帝是天佑陛下。至于你说的昭武陛下。已经被尊为太上皇了。就只能以觐见太上皇的礼节参拜。而不能以觐见皇帝的礼节参拜。所以还是请这位先生弄清楚了。再回来与我们说话。”堂堂一国宰辅。自然不是看守城门的小兵兵可以比拟的。所以阴无异屡试不爽的扣大帽子法。也就彻底失去了作用。“你……”阴无异想不到昔年有些拙言的师弟。竟然变的如此词锋锋利。你、你了好半天。才改口道:“好吧。你们先进去听旨。太上皇会宣旨废除天佑帝的皇位。再宣布复位的。”馆陶这才住了口。带领一班朝臣缓缓步入宣政殿。便见殿内林立着金甲武士。一脸的色的六王爷站在御阶上。那龙椅上则坐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这时候。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包括馆陶在内。满朝七八十名大臣。竟然都不认识昭武帝的。这也难怪。十年间秦雷将朝臣换了遍。现在的满朝文武在昭武年间还多是些在学堂读书的书生。或者的方的低级官吏呢。哪有机会一睹天颜?其实也不是全部。至少昭武年间最后一位状元商德重是认识的。但他愣是装作大家不熟。你说能有什么办法?见众臣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参拜。秦满脸不悦道:“见了陛下为何还不参拜?”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还是张谏之开口道:“殿下怎么证明这位是昭武陛下?”“这还用证明吗?”秦暴跳如雷道:“难道我连自己的爹都不认识了?”“可为臣并不认识昭武陛下。”张谏之腼腆道:“先帝在位时。臣下还没资格上朝哩。”他故意用个略显轻浮的语气词。为的就是让同僚知道他的态度:“而且。这位也没承认自己是太上皇。难道他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吗?”身为神机高徒。张谏之也精通医理。自然能看出堂上那位已经三魂缺了六魄。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了。“荒谬!”秦气的哆嗦道:“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便吩咐卫士将大秦传国玉玺端下去。给众臣过目。“对不起。我们也没见过真的什么样。怎么分辨真假?”假模假样的审视一番。馆陶两手一摊。沉声道:“而且就算是真的。也有可能是王爷拣来的、偷来的。做不的什么数。”听馆陶一推三六五。就要把昭武帝彻底否认掉。阴无异又气又急。脑中灵光一闪道:“礼部尚书商德重。你是昭武陛下钦点的状元。怎么可能也没见过陛下呢?”“我是目睹过昭武陛下的天颜。”商德重淡淡道:“但我才更肯定。座上的不是陛下。”说着朝北拱拱手道:“昭武陛下是何等的龙精虎猛。威仪四射。怎能容的下我质疑。早就怒不可遏。将我等训斥了。”说着一指那座上人道:“这形容枯槁之人如泥塑般端坐。不言不语。不怒不喜。怎么可能是昭武陛下?!”听了商德重的话。群臣也松口气。纷纷应和道:“不错。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发布圣旨。分明是任人摆布的泥偶嘛!”将矛头直接指向了龙椅旁的六王爷。秦一阵慌乱。求助的望向阴先生。阴无异咬牙道:“你们不承认不要紧。天佑帝承认就行!”说着一挥手道:“来人。去请天佑帝!”等待天佑帝到来时候。朝堂中重新陷入安静。怒气冲冲的阴无异走到馆陶面前。恨声道:“皇宫掌握在我的手里。胜负已分。你还要顽抗到底吗?”“三十年不见了吧?”还是当惯宰相的气度好。张谏之不慌不忙道:“我的好师兄。”“不。是二十九年九个月零三天。”阴无异眼神带刀。仿佛要将馆陶千刀万剐一般。“难为你记的这么清楚。”馆陶淡淡笑道。应该双目喷火的人是他。而不是这个当年将他诓出师门。使他终生无颜再面对恩师的大师兄……然而长期身居高位。移气养体。馆陶的心境已经大不同。对往日的恩怨也可以一笑而过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咸鱼翻生的好师弟。想不到又一次栽到为兄手里吧。”他平静的态度深深的刺痛了阴无异。使新鲜出炉的武英殿大学时。忍不住尖酸的讽刺起来。“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没长进。”馆陶垂下眼皮。轻叹一声道:“不知天时。不察大势。你枉为神机座下首徒。”“什么是天时?什么是大势?”阴无异嘴角抽*动。咬牙切齿道:“胜者为王。便是最大的天时。败者为寇。便是最大的大势!”“大谬。”馆陶摇头笑道:“民心若水。才是决定一切的大势。天下将统一。军民厌倦战争。拥护武成王。这就是大势。”“我先把你杀了。”阴无异咬牙切齿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馆陶呵呵笑道:“我不会为活命背叛道义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来人呐。将他拖出去剁碎了喂狗!”阴无异还没说话。秦气急败坏的吼叫道。金甲卫士想要上前。群臣却挡在了中间。义愤填膺的纷纷道:“把我们一起杀了吧!”场面混乱不堪。这时殿外突然闯进来惊慌失措的孙先生。失声叫道:“天佑陛下昏迷过去了。无论如何都没法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