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公无语对枯棋(中)||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下旬,一直僵持的中日甲午战事,似乎终于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清军辽南大营被摧垮,而日本征清第三军在荣成湾上陆顺利,已经拿下荣成县城,兵锋逼近威海卫,即将展开围攻。清廷辛苦筹集的两支重兵,都或不能战,或已经危若累卵。局势之危殆,似乎已经是不可挽回!辽阳。在大清辽南诸军缓慢集结于田庄台一线之后,辽阳就作为后勤粮台之一使用。辽南诸军七万,光是人吃的粮食,马吃的草料就是天文数字,士兵的军饷可以欠着,可是不能不吃东西。还好这些粮食都可以就地征发,辽中平原本来就是一个大粮仓。前奉天将军增琪虽然在军事布署上没少给宋庆、依克唐阿他们捣乱这也是赌气,堂堂奉天将军,居然连一个钦差的头衔都没拿到!可是在朝前线转运粮食还是不遗余力的。七万大军没吃的,垮下来,还是他的地头遭殃。辽阳一地,这些日子都是人喊马嘶,几万民夫征集起来,还有几百辆大车,几千辆手推的太平车,几千的骡马骆驼…………整日价人来人往,流水般的没有停歇的时候儿。九月十七日一战,炮声隐隐远震辽阳,到了晚上,先有到前线送粮的民夫溃了下来,纷纷传言田庄台一带,七万人给小鬼子打哗啦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一开始当地驻守的一些队子,还有负责转运粮饷的官吏还强自镇定,不过也有不少人也已经望风先逃。等到第二天,大队大队的败兵涌了过来田庄台一败,清军四下逃散,有的退往辽西走廊锦州一带,有的可就朝辽中跑了。这些家伙比朝辽西跑的还要不堪。退到辽西,背后就是山海关,就是北京城,朝廷肯定还要逼他们打仗挡着鬼子地兵锋。朝辽阳这一带跑,辽中腹地大得很。他们练营又没有守土的责任,鬼子一来可以撒着欢的继续逃,谁还能挡着!这些败兵以淮军总兵赵怀业为首,不少营头混杂在一处。他们这一溃下来,地方守官,粮台官员这下知道真的大事不好,谁也不知道鬼子会不会追到辽阳过来!这些守土有责的官吏,旗营拔腿就是一溜烟。辽阳一地。乱纷纷地都是溃兵,地方可就遭了大殃。民夫给强拖着随军转运军火,骡马被强抢,甚至还有破门而入地方百姓家中抢夺掳掠的事情发生。不少屯粮的地方更升腾起烟火,一片兵慌马乱的景象。这种乱象,一直持续到当日下午,一支穿着西洋式军装。打着苍龙旗帜的铁流开入辽阳城。这支无头无尾的大军,在队伍前面飘扬的除了苍龙军旗,更有四个大字,徐一凡到!遭逢兵灾的辽阳百姓,顿时口口相传,是海东徐大帅地队伍,是禁卫军回援国内了!当地汉民如望云霓,当地旗民却是心态复杂,他们既也盼望着有人来坐镇,稳住这一片乱象。但是对这个以汉人身份出任奉天将军的人物,也有些不托底儿。汉人当了奉天将军,咱们旗人的月银旗地,可还有没有了哇?这支大军和大家见惯的清军是截然不同的气象,士兵光头没有辫子,结实而整齐,队列严整,只是滚滚向前。军官年轻而剽悍,骑在马上,下巴都快扬到了天上。精悍得刺得人眼睛疼。这支军队更从上到下,都有一种百战归来,而且是百战百胜才打造出来的骄傲昂扬的气概。队伍开进过来,卷起地是满天的烟尘。带来的也是满天的杀气腾腾!随着禁卫军的开进辽阳,一道命令传下来。参谋本部军法处会同派出官兵。顿时就收拢了已经有点不可收拾的乱局。雪亮的刺刀下,一队队溃兵被集中起来。送到了辽阳城内文庙外的广场集中,不管官兵,不听招呼的就枪托招呼。有些营混子还想强项,都被拖出就地正法。禁卫军的老兵,刺刀下面多少都穿倒了几条性命,有朝鲜人,有日本人,现在再加上这些兵痞。不光光是对士兵,就连溃兵地军官,凡是公然抢掠的,为非作歹的,焚烧仓库的,全部拖出来,打掉帽子就一刀剁下去,不少人头高高挂起,熟悉的人认得出来,从副将参将,到游击都司,全都在那里示众!捧着红色大令的骑兵往来穿梭,大声传达着军法处的一个个命令。“就地正法!”“就地正法!”徐一凡的禁卫军一入辽阳,就开始乱世用重典,不仅杂乱的溃军给镇慑得服服帖帖,就连受惠的辽阳百姓,转运物资粮饷地民夫,都给吓得大气儿不敢喘一溃军的几个统带,以总兵赵怀业为首,缩在旗营临时大帐,登上箭楼望远,就看见黄色的兵队轰轰的卷入城中,还有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当然也少不了看到队伍前后飘扬地那张牙舞爪地苍龙旗帜,这支军队绝不是现阶段大清自己能养训出来的!赵怀业回首长叹:“禁卫军回来啦,这当年地二百五不光光成了奉天将军,还成了杀人魔王!一路杀回来,这条路是血铺成的!小鬼子碰到了对手,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底下还有一个副将营官充硬汉:“咱们的兵,他怎么就动手乱杀?还有王法没有?咱们归他节制,营务可是咱们自己整肃!”赵怀业指着那支仍然在整齐卷进的队伍:“你能和他讲道理?赶紧准备跪接大帅吧!他一杀回来,辽东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以前我还不信,今日瞧见,才不能不服气。这是魔星下凡哪!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请罪吧!”一进辽阳就扮了黑脸的徐一凡,并没有将自己大帐设在城内。而是设在了太子河边努尔哈赤当年筑起的充作宫室的新城之内。这座宫室,当年就是建州女真初得辽阳时的宫禁,后来女真迁都沉阳,又进而入关定鼎天下。这处新城,仍然被后来官府小心保存,作为满清所谓龙兴之地的宝地。辽阳本来就是小城,到了光绪年间,也不过是县的规模。这座简陋地新城宫室。却一直由奉天将军派人洒扫保养,无人敢住。而徐一凡一到,就大张旗鼓的开了进来,顿时充作自己的帅帐。这个时候,他的戈什哈们正在忙忙碌碌的打扫,参谋本部也进驻大堂,见习参谋正在挂地图,拼地图。还没拼完,就有人在上面标注各部最新位置了。后勤部门统计地辽阳存粮存物数字也流水一般的报了上来,从各处搜集的战场情报也在汇总。这些工作都压在楚万里身上,平时笑嘻嘻抄着个肩膀到处乱晃的楚万里,这个时候也忙得不可开交,手批文件耳朵听情况嘴里还要不是发布命令。也难为他居然料理得开来,一项项井井有条的布置下去。禁卫军进入辽阳之后。就要展开正面,做临战状态,要根据最新情况调整部队态势,做进一步作战的准备。种种桩桩,都不是轻易的事情,需要极强的综合能力和判断能力。楚万里平时懒散,这个时候可就显出本事来了。而徐一凡则是好奇地看了一圈这个简陋的宫室,暗自撇嘴觉得努尔哈赤当初品位实在够呛。然后就晃到参谋本部那里,坐在椅子上面抱着一杯茶左顾右盼,听着楚万里在那里发号施令。“存粮数字统计出来没有?赶快报上来!有了数字。才能确定辽阳能支撑多大部队作战!”“从败兵那里得到的日军动向,马上标图!复写之后,立即发下!”“沿着东西向展开!我不管你们怎么调遣部队,也不管部队多疲劳,必须有一个加强的支队占领太子河南岸的大砾子岭!怎么编组?你脑子坏啦,参谋本部还管你们娶媳妇儿?这当然是云纵的事情,我只提要求,一个加强的支队!”徐一凡正坏笑地看着楚万里那难得的七窍生烟的模样儿,就听见外面一声通传:“大人,南阳镇总兵赵怀业。狼山镇副将刘如虎,桂林镇副将黄继业带到!”一声通传,让满室忙碌的参谋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瞧瞧这些逃将的样子。徐一凡练兵在外,除了数字有限的北洋学兵。其他军官团多是白手起家拉扯出来的。以南洋学官出生为主。吃了当兵的这碗饭,说是对母国军队什么样子不好奇那是假话。徐一凡如此人物。楚万里李云纵也是一时瑜亮,在朝鲜的时候,都对母国军队,母国人物高看一眼。但是和盛军他们接触,发现也不过如此。回国之后,国内军队比起盛军还要不如!有了对比才有结论,这么大一个国家,只有禁卫军是第一强军,只有徐大人才能在这一片糜烂当中力挽狂澜!徐一凡脸上轻松地笑意已经不见了踪影,放下茶杯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冷冷道:“我见这些厌物做什么?提他们过来,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传令下去,从赵怀业以下,溃兵当中都司以上军官,全部就地正法!为辽南诸军戒!要是这些人朝锦州退,在锦州碰见,我还能绕他们一命,朝辽中退,行径又如此不堪,不杀了他们,难以服国人!旅顺之战,这个赵怀业也是守城的七总兵之一吧,擅自脱逃,不砍他脑袋,也对不起咱们那三营弟兄!”他一句话下来,就至少是一百多脑袋落地。徐一凡对自己僚属随和,有时候还很没正经。没想到回国之后,却变了另外一个人!所有人都给震住,传令兵匆匆出门。赵怀业他们连徐一凡的面都没见着,居然就这样掉了脑袋!门外响起几声惨叫怒骂的声音,估计是给赵怀业他们上绑的时候终于觉着不对,放声大骂了起来。“徐一凡,我是朝廷命官,是二品大员!你敢杀人?你敢杀人?”“…………操你徐家十八辈血祖宗!咱们也跟鬼子干过!就算变了鬼,也日日夜夜缠着你不放!”“你今天砍我们脑袋。明天朝廷砍你的脑袋!”徐一凡恍若不觉,听着那些怒骂惨叫越去越远。却转头朝楚万里笑道:“怎么样,担子够重吧?鬼子已经冲过了田庄台,你觉着,他们主力是向南还是向北。咱们这一仗怎么打?”一路磨练下来,再经历这次甲午大战淬火。徐一凡自己都不觉得,他这谈笑杀人,然后又笑得温和,已经有点不动声色的帝王心术在里面。周遭参谋,不自觉的都有点屏住了呼吸。楚万里眼中波光一闪,也笑道:“鬼子准定对北面咱们展开主力防御,咱们到辽阳。瞒不了人…………过他们只摆出一个向西南方向压迫地姿势就够了。田庄台失守,主力崩溃,鬼子在东北的战果已经足够大,形成对辽西的压迫威胁就足够了……打仗嘛,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不能不说,鬼子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了…………”“战争是政治地延续啊…………”徐一凡拍拍脑袋。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历史还是大体地按照原有轨迹在转动。这个时候只怕日军已经在山东上陆了吧?两路重兵威逼京师,而整个大清,现在只有他一支可战之兵,从哪里看都没有回天之力了…………如果打掉了征清第二军呢?是不是能给那个朝廷长口气,让他们不那么快求和?他的目光投向楚万里,楚万里这么精明地人物,哪里还不知道徐一凡的心思,当下就耸耸肩膀:“咱们回师,战略企图就是能赶在日军击破田庄台一线的时候稳住辽南局势。再试图反攻,但是现在终究迟了一步…………虽然我们现在有主动进击的力量。但是,要打掉征清第二军…………咱们兵力不够。”“兵力不够,我给你凑!”徐一凡一字字的道。楚万里眼中精光一闪:“大人,你要去锦州?”徐一凡笑笑,神色里面满是说不出地嘲讽。他打量了一圈周围破败的宫室房屋,似乎就在嘲笑当初这里的主人努尔哈赤。怎么着,你的子孙败你的家当水准,不比当年的崇祯帝差吧?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地明室,一直和你们打到了山穷水尽。内忧外患到了土崩瓦解,才最后人心丧尽,不可挽回。那时,真是天命不在明了。可是你的子孙,再还能战的时候儿。打的就是投降的主意!他也懒得去费力猜北京城当政诸公的心思。历史就摆在那儿。指望多了他一个徐一凡还能让这些人换个脑子考虑问题,那是白费。当年日军打崩了辽南和山东的清军主力之后。清廷选择就是议和投降。现在大致上也差不多。虽然他徐一凡已经拼了老命,累吐血的往回赶!但是他现在打的主意就是,哪怕历史仍大致的按照原来轨道转动,他仍然要努力地把这气运给扳回来一些!篡清本来就是逆天行事,他白手起家,要硬生生的改变历史走向,非行险逆天不足以成事。更何况,他早就在心里许下了要给这段历史一个不同样的结尾!改了这甲午气运,也许就是让历史在这一个紧要关头,缓慢而沉重的变幻方向的开始吧?走到这里了,反正也退缩不得。清廷降得,我徐一凡降不得!就让你们这些满朝兖兖诸公看看,让那个老女人和豆芽菜皇上看看,让天下百姓看看,我徐一凡,是不是有这个资格,来问此鼎轻重!这天命,最终还是要归结到有担当,有大格局人的肩头。徐一凡想那么多,也没指望别人理解。而且就算他身处其中,自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得周全,却也没想到,在这甲午战事最后的时候儿,北京城乃至整个天下,会因为他的举动,起那样大的波折!他真正搅动天下,后世认定,就是从这太子河畔努尔哈赤当年营建的宫室开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在这个时候。徐一凡也只是笑着回答了一句:“废话,不去锦州,哪里还有兵?我是奉天将军,又是辽南军务钦差总办,去帮你收拾破烂去。将鬼子招得主力向西南,你按着禁卫军,给老子往小鬼子腰上招呼!”楚万里摸摸下巴,大步就走到才张挂起来地地图前面,底下参谋看着他的眼神,嗡地一声就聚了过来。在辽南大营崩溃消息传来。参谋本部对大军奔赴辽阳之后,有两个想定。禁卫军盘踞辽中,有了补给基地。粮秣都有着落。并且有进退余地。只要保住从安州到辽中的补给线,一两个月的战事还是能支撑地。要是日军主力戒备辽中方向,就集中主力向南稳扎稳打,将他们压回辽南金州地峡一带,做反攻旅顺准备。这个想定是求稳,禁卫军进退皆有所本。但是日军兵力不薄,又有海上接应。这个法子旷日持久,三两个月之内别想反攻旅顺。慢慢拉锯吧。徐一凡所谋求地回军之后,震惊天下地政治效果难以达到。要是日军能主力继续向西南,压迫退入辽西走廊地残破清军,那是最为理想的态势。以辽中为出发基地,禁卫军可以一下打在日军腰肋上面。席卷整个征清第二军。击破日军两个军,还怕不震惊天下?鬼子野战主力,也算是全交代在徐一凡手里了。天下人都能看出来鬼子再战已经无力,这甲午就能生生的扳成平局!不过既然是最为理想的态势,也就是最为不可期待的态势。楚万里就认为根本不能指望鬼子那么傻。禁卫军多大战斗力。朝鲜战事就能看出来,现在突然回师辽中,鬼子要不把主力对向他们才奇怪了。还是第一案最有把握,朝着南面和鬼子打主力交手战,慢慢推吧。可是那个朝廷,有没有这点勇气,能坚持下来?在徐一凡这个大清异类和鬼子交手拉锯,会有多少掣肘?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禁卫军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辽南大营已经惨败!楚万里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地图,用力的在地图上面拍了一下:“大人,如果能集中一支兵力。反攻辽南,迫使鬼子征清第二军将主力转向西面,就能给辽中我军主力一线可趁之机!”他猛地转头,看着徐一凡,却又笑了起来:“大人。真要赌那么大?您赶赴辽南。能收拾起那么一支败军?多少大清名将重臣在那里…………咱们得罪人还不够?就算收拾起来,这些兵能不能用?可都是败兵啊…………还有。大人,您没想过,就算您辛苦赶过去,那个朝廷会给你这个时间?打到这个地步,那个朝廷,还能坚持多久?一纸议和的诏书过来,咱们人也得罪了,事儿也不过如此,还能怎么样?人生几十年,有必要这么费劲儿?”徐一凡也笑笑:“人生几十年,没必要那么费劲儿…………那你干嘛跟着我下南洋平朝鲜,一路跌跌爬爬的过来?朝廷不可恃,惟我方寸之间可恃。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说禁卫军全军如此大张旗鼓,如此辛苦的赶到。辽南大营还是崩溃,国内战局糜烂。大家士气不低沉下来是假的。那些年轻参谋们虽然还在忙忙碌碌,但是都神色郁郁,笑脸都少了。朝廷是什么腰把子,大家都明白。此时此境,归国途中,好像一直游手好闲的徐一凡一声令下,百多脑袋落地。再一句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顿时仿佛谁在他们腰背上面扶了一把,一个个脑袋都昂了起来!至于徐一凡如何去收拾那些败兵,如何能利用这些战斗力薄弱的败兵吸引日军主力向西南,仿佛都成了微不足道地事情。他们不就是这么一路跟着徐一凡走过来的?楚万里静静的看着徐一凡,突然一笑。立正行了一个军礼,从来站不标准的军姿这个时候也严整了起来:“大人,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在前面走吧,咱们跟着就是………我留在这里整理队伍,掩护转运物资上来,等您从辽西走廊反击过来,禁卫军必然以雷霆之势,出击日军侧背!”田庄台。战场左近。全是清军尸首,大队大队的清军俘虏有气无力的在日军押送下走下战场。大山岩大将正在一群幕僚的簇拥下,志满意得的走上了当初宋庆坐镇的那个山头,这座山头,已经是一片焦黑。坑坑洼洼地都是被炮弹打出来地弹坑。清军日军尸首横七竖八的纠缠在一起。在这里曾经打了一场田庄台之战中最激烈的交手战。宋庆的亲营在这里做后卫战。掩护他们大帅退下战场。山头下面地小树林,已经给双方火力扫荡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不多的几根外七扭八的树干,在树干上面,挂着的都是人头。当初宋庆亲营在这里,不知道砍了多少逃将的脑袋!大山岩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满地尸堆上面走着,一个清军军官靠着一块巨石而坐,早已死去多时。他左手腰刀右手六轮手枪,周围地上散乱的都是弹壳。四五个日军尸体围着他。那军官瞪眼张嘴,似乎犹在大呼。大山岩一直走到他地身边,垂顾一阵,弯腰想掰下他手中的手枪,却怎么也取不下来。“这是勇士,安排厚葬了吧。”他直起身子来淡淡吩咐。正在收拾战场的杂役不少都是清军俘虏。顿时也过来抬这具尸体。不少人还低低地发出议论。“这不是宋军门地侄子么?”“副将衔头,就要记升总兵了。好汉子!”“比咱们强,打死了也就完了,落在他们手里,天知道会遭什么罪过!”“有几个宋副将这样的官儿,没人带着咱们打呀!”大山岩听得懂中文,不过淡淡一笑。几个卫兵挥枪托就要砸,也被大山岩阻止了。他转头向南,正是渤海方向,海水无休止地拍击着海岸,滩涂上面。尸首被海水拍成了线状,随着波涛一起一伏。东亚大势,就在掌中。此功成于他大山岩。清国京畿左近,最后可战之兵七万被他摧破,直隶平原已经敞开。日本有没有力量进逼直隶那是另外一回事,关键在于,清国人已经拿不出力量来抵抗了!禁卫军进迫辽阳地军报他早就知道了。在他看来,也无力回天。只要向北防御,利用辽南的丘陵地带设立防线,挡住他们的进迫就可以了。两万多兵力的征清第二军。集中主力防御,还挡不住一万多兵力的禁卫军么?只要征清第二军摆在辽西走廊的门口,做出进迫京畿的态势,清国朝廷,也只有求和了。一个建立在已经丧失绝对的统治力量。只能靠着权力平衡操控基础上的政权。是最怕人家将他们最后一条内裤也扒下来。所谓大清,根本承担不起北京城丢掉的任何一点可能。这已经不是咸丰年间了。那时清国还有一点余威可贾。现在若丢掉北京城,整个大清,只有分崩离析地可能!(多说几句:历史也是如此,1900年前后,慈禧和昏聩的满洲权贵做最后一搏,居然脑子坏掉向十一国宣战。试图利用义和团对洋鬼子来打胜一两仗,恢复中央威权。可以继续操控地方,结果北京城丢掉,慈禧光绪逃西安。最后一条裤衩扒掉,满清所谓中枢威权**裸的坦荡在风中。如果说庚子以前,满清中枢还想垂死挣扎有点作为,什么洋务强兵水师的,还有点老大帝国的样子。庚子之后,就彻底不要脸了。地方也管不动,对洋人也是彻底躺倒挨锤。后来那些年,慈禧是等死,满清也是在等死,只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所谓贵胄还在扑腾,可是谁又当他们是一回事儿了?就这样情况满清还挨了十一年,只能说革命党人本事太次了一点儿。辛亥一声枪响的由头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各地为保路起事,四川尤甚,都围了成都了。武昌不得不调兵取镇压,武昌空虚,几百人就变了天。为什么要保路呢?盛宣怀要卖铁路筹钱。为什么要筹钱?盛宣怀想张之洞那个大学士的位置。张之洞的条件是他在湖北办工厂欠的几百万亏空要盛宣怀填补,盛宣怀不想掏自己腰包儿。就张罗着卖路拿回扣填亏空。真是一个官场变动地小蝴蝶扇翅膀,就把满清扇垮了,也可见当时大清虚弱到了什么地步。这么个满清,中山先生还要辛辛苦苦十次革命…………不加以评论了。奥斯卡注)在海的那一头,伊藤阁下策划的山东攻略。也想必顺利吧?这帝国气运,就在掌中啊…………什么时候,就会等到清廷求和地照会?十天?二十天?征清第二军,不会连徐一凡二十天都抵挡不了吧…………一层层的防守就是。大山岩没有半点要和徐一凡死磕,挽回陆军荣誉,为山县等人报仇地意思。战争开始,就是为了结束。大家连这个都不懂,枉为都是明治时代地英雄了。他看着海天之交。出神半晌,转头过来。那些清军俘虏已经将那战死副将用担架朝下抬了。那副将尸身在担架上犹自不倒,踞坐姿势,虎虎而有生气。大山岩漫不经心的微微朝那副将尸身点头,转头就教训他那些欢喜得已经按捺不住地幕僚们:“清国人还是有勇敢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所以单个人的勇敢,整个军队却脆弱。帝国维新变法数十年。对国民施以教育,更有这么多明治诸贤加以追随,才能有此为陛下,为民族,为国家而奋力厮杀之无敌虎贲。清国人呢?他们有什么?甚至连一个追随的英雄都没有!”他轻叹一声:“民气军心之发扬,先天无非是形成风潮。有英雄人物引领气运变化,让万众追随。拿破仑是也,我明治诸贤是也。后天无非是施以教育,读书了,明理了。才知道国家是什么,民族是什么…………可叹这个掌握东亚命运三千年的国家,值此末世,连一个值得追随,唤起民气的英雄人物都没有!现在东亚气运已经在帝国手中,诸君,努力啊,不要让这气运在我们手中丧失掉!”老头子絮絮叨叨的大发感慨,那些青年将校哪里听得进去。一个个朝西南方向望去,目光炯炯。“阁下。我们愿意为帝国战死疆场!趁着这个机会,奉请阁下,命令我等直捣北京!”先是一个幕僚请愿,接着又是一个,到了最后。干脆七嘴八舌的围着这位看起来心情很好地伯爵大将了。刚才大山岩说的什么。没一个朝心里去。底下群情激愤,大山岩却只是微笑:“展开部队。向北防御。”“阁下,北京就在眼前,十天之内,必然可以摸到北京的城门!为什么要向北防御?清国禁卫军纵然是到了辽阳,但是千里往援,已不足为惧!请阁下下令,迅速进发!”“阁下,禁卫军在侧背形成威胁,为重视起见,可以先击破清国禁卫军。也不过就是三个作战日的扫荡作战,七万清军已经被击破,难道还惧怕这一万清国军么?扫荡清国禁卫军之后,转攻北京,和征清第三军会师北京城下!”“阁下,请下令吧!”大山岩微笑着听了一会儿,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僵硬。他突然大喝一声:“混蛋!难道忘记了第三第六师团的命运?难道你们真想造就出来一个清国人的英雄?这个时代,一个英雄就可以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我只有一个命令,就地展开防御!主力集中,面向辽阳,不得再强调一次,不得出击!”大将一发怒,事情就比较大条了。饶是那些少壮军官如何拧得满身是劲,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一个个低头行礼,却免不得心里腹诽一两句,这些当初藩士出身地明治功臣,是不是都没锐气了?清国北京在望,不过只剩下一条辽西走廊,如此征清大功,却轻轻放过!徐一凡,徐一凡又怎么了?大山岩的好心情不知道怎么就全不见了踪影,板着一张脸就走下山头,走了几步,他突然悚然一惊。那些少壮军官,根本不知道一场战事的发起就是为了结束。他们想着的就是武勋,就是单场战斗的胜利。要不是他们这些人的主持。这支军队不知道暴走成什么样子…………明治初年,贤士何其之多!正是这群英荟萃,才让小小日本,举国一心,走到了现在这步。…………可是清国如此之大。这个民族传承如此之久,就真的没有能力挽狂澜地英雄人物么?这点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顿时就是一身冷汗。他的目光转动,却不是向这个老大帝国中枢北京方向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只是缓缓转向北方辽阳方向。那个千里回师的徐一凡,那个在朝鲜击破了他们数万大军地徐一凡,又会怎么做。大局已定,他难道还能翻过来?日本,广岛。在辽南喜讯传来之后,日本征清大本营就跟炸开了锅似的。大本营内分祀伊势大神宫神社,更是门庭若市,陆海军将官,政府高官纷纷前来。庆贺天助神佑。到了晚上,不轮着值班地参谋,更是在广岛出名的佐伯町青楼一条街置酒高会,欢呼庆祝大胜利。一个个建议都提了出来,无非就是山东上陆顺利,辽南打胜,清国已无抵抗余力。可以转用兵力于直隶平原,展开会战,陷落北京!可是伊藤博文却绝足不与会,多么盛情的邀请也不赏脸。只是一夜又一夜的守在地图前面。佝1/2|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