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预料的并没有错,足足等到了辰时二刻,嘉靖才姗姗来迟。对于这样的举动,大臣们可谓深痛恶绝,其实在读书人的眼里,往往希望自己遭遇的是明君,能够如演义之中那般,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的态度以国士对待他们,只是皇帝们往往都会令他们失望。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些人希望得到国士的待遇,往往却没有国士的品德,他们希望皇帝是明君,可他们却未必就是什么忠臣良相,至少这贪赃一条,怕是在场之人十之**逃不掉,这里头固然有大明俸禄低下的原因,可真正的原因又岂不是他们自己?因此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最是可笑的就是,他们往往用最高的标准要求别人,巴不得别人都是圣贤,既要礼贤下士,又要广开言路,还要聪明睿智,要仁厚正直,更要治武功,可是偏偏对自己,却几乎没有要求,收点孝敬算什么,谄媚上司又算什么?就在所有人忍不住要跌足长叹,恨不得痛陈利害,当着天子大谈三皇五帝的复杂目光之中,嘉靖大剌剌地进来,随即坐上了御椅,他顾盼了群臣一眼,随即微笑:“朕有些事耽误了,让诸卿久等。”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让人忍不住叹息这皇帝如此不学好,竟有与正德皇帝靠拢的倾向。嘉靖随即慢悠悠地继续道:“今日御审汪峰,旨在申明他的罪状,做到杀鸡吓猴的效果……”他说到这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朗声道:“陛下,汪峰是否有罪,且要等到御审之后才能水落石出。陛下何故未审,就旨在申明他的罪状?”嘉靖阴冷地看了这御史一眼,冷冷一笑,抚案道:“开审吧。将三位主审请来。”外头太监高声唱喏,这三位主审都在偏殿之中候着,听到传唤,也不敢怠慢。立即整了衣冠上殿,到了殿中,一起拜倒朗声道:“吾皇万岁。”嘉靖慢悠悠地道:“哪个是刑部侍郎杨康?”三人之中一个身段矮而胖的人肃容出来,沉声道:“微臣杨康。”嘉靖靠在御椅上。上下打量杨康,又问:“哪个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成章?”又一人出列,此人面目清秀。颌下一副美髯。朝嘉靖行礼:“微臣成章。”嘉靖点头,目光接着落在最后一个年纪颇为老迈的大臣身上,道:“想来爱卿就是大理寺的朱爱卿了。”朱琦恭谨地道:“臣是朱琦。”嘉靖道:“朕钦命三位诸卿主审此案,你们也俱都是通透刑名之人,多余的话,朕也就不赘言了,今日朕只作壁上观。三位爱卿也不必顾忌朕,好好审问吧。”他说完之后,大手一挥,黄锦会意,立即朝下头几个太监努努嘴,这几个太监立即搬了三张椅子,三张长桌到了殿下,杨康、成章、朱琦三人又向嘉靖行了大礼,这才各自落座。来三人都是主审,也分不出高下来,不过朱琦的资历最高,年纪也是最大,三人自然以他为尊,一番礼让,朱琦坐在中间位置,杨康、成章则是左右分坐。当着天子和众臣的面,若说没有一点紧张却是假的,好在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倒还不至于失态,朱琦朗声道:“来人,带钦犯。”押着汪峰进来的并非是大汉将军,也不是勇士营禁卫,而是两个太监。这崇殿对于武士毕竟是禁地,再者押来的是犯官,也不怕他暴起行凶,事实上,汪峰在诏狱里享受的待遇尚可,虽然身上有些油污,脸色也消瘦了不少,可是身上并没有传闻之中的伤痕,他骤然出现,顿时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毕竟此人近来是风头正健的人物,殿中不少多少人曾为他鸣冤奔走,只是此前坊间流言他在诏狱受尽折磨,现在见他精神奕奕,**的皮肤并不见伤痕,反倒让众人不由有些意外。汪峰上殿之后,脸色显得很平静,他到了殿中,朝殿上的嘉靖跪拜行礼,口称:“罪臣汪峰,见过陛下,吾皇万岁。”待嘉靖脸色冷漠地点点头,汪峰就不再跪了,而是站起来,朝三位主审抱手行礼,道:“下官汪峰,见过诸位大人。”他这举动非但没有引起三个主审的反感,反而暗暗点头,汪峰是臣,君前自然要行大礼,可是另一方面,他虽是罪官,可毕竟还是官,顺天府尹虽然在品级上比起在座的三人略低一些,却还没有到跪拜行礼的地步,假若汪峰当真向他们行大礼,他们未必敢接受。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虽然是待罪之臣,汪峰的待遇规格还是很高的,若不是这里是御前,怕是三位主审已经命人赐坐了,只是这儿却不是他们做主,朱琦犹豫了一下,便抚案肃然道:“殿下之人,可是顺天府尹汪峰?”这是一句废话,却也是问案的程序,且不说朱大人对刑名业务熟不熟,至少这程序上却没有差错。而作为顺天府尹,汪峰自然深谙规则,他倒是不敢摆谱,忙道:“罪官正是汪峰。”朱琦竖眉大喝:“汪峰,你可知罪?”汪峰倒是不会被这大喝吓倒,一切都是规矩,按着这个流程走罢了,来之前,他已经打了许多腹稿,胸有成竹地道:“下官有罪。”朱琦面无表情,继续问:“你既知罪,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汪峰正色道:“罪官所犯的乃是言辞不当之罪。”朱琦眯起眼:“言辞不当?如何个言辞不当法?”汪峰道:“下官的奏书有一句话提及到了陛下,冲撞天子,便是万死之罪。”这句话既显得诚恳,可是仔细一琢磨,就发现不太对劲了,他的奏书洋洋千言,骂的都是如意坊,都是下贱商贾,而天子动怒,自然也不是他的一两句气话,汪峰显然是避重就轻,不过他说出这番话,自然还有后话。朱琦冷冷一笑,道:“可是北镇府司给你定的却不是冲撞天子之罪。”汪峰道:“罪官愿闻其详。”朱琦拿起案牍上的一份卷宗,道:“北镇府司奏陈的乃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满殿哗然,图谋不轨是虚的,居心叵测也是虚的,可就这两条虚得不能再虚的东西,后果却都极为严重,众人意识到,北镇府司这是打算将这汪峰往死里去整,可细细一想,北镇府司不过是宫里的走狗,全凭宫里的心意办事,说到底,要整死汪峰的,不是皇上又是谁?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向殿上冷眼旁观的嘉靖看去,嘉靖却并不以为意,只是一脸冷漠。汪峰似乎早就有了准备,竟是微微一笑,道:“何为图谋不轨?又何为居心叵测?”朱琦拍案,道:“这些,官正要问你,你却为何问起官?”汪峰道:“图谋不轨是没有的,居心叵测更是骇人听闻,罪官担当不起。”朱琦眯起眼,与左右的成章、杨康二人交换了眼神,随即道:“来人,传北镇府司千户张桂。”显然北镇府司也来了人,就在外头候着,过不多时,便有个锦衣卫武官进来,朱琦直接问他:“贵司的卷宗里,官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张桂道:“大人但问无妨。”朱琦道:“卷宗里说朱琦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却不知有何出处?贵司有人证、物证吗?”朱琦在这里耍了下滑头,虽然是一副秉公处置的样子,可也只是样子而已,他亲自质疑北镇府司的定论,显然有点偏向汪峰,可是你若说他不公,显然又不对,因为这些锦衣卫做的事太糙,连罗织罪名都如此粗心大意,连个理由都没有,直接就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朱琦若是按着锦衣卫罗织的罪名来办那才怪了。张桂道:“图谋不轨就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就是居心叵测,他既知这如意坊与宫里息息相关,却借此大肆抨击,岂不是图谋不轨?他的奏书之中数次言及商贾下贱,又言几个皇亲国戚和商贾为伍,岂不是暗中诽谤皇亲国戚?这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这个理由……实在强大!这一次又是满殿哗然,显然大家想不到锦衣卫的理由居然如此强大,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锦衣卫一切都是按宫里的指令行事,他们从不关心钦犯们有没有罪,一切都是宫里做主,宫里说你有罪,你便是孔圣人转世,那也能把你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锦衣卫虽然也负责一些刑名,可是很明显,他们并不专业,他们的专业就是屈打成招,像罗织罪名这样的精细活,毕竟欠缺了太多火候。朱琦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以为对方多少会拿出个过得去的理由,谁知道这位千户大人来的时候显然准备不够充分,居然惹了这么个笑话出来。PS:快月中了,这个月里,老虎竟然一次分类月票榜也没进过,老虎自认不算懒惰,读者也不算少得可怜,可是月票怎么就少得可怜了?难道老虎这么没人缘?月票都叫不到几张?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