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三十五年,己丑。三月中,随着秦清的灵柩被送抵江阳,巴蜀的局势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毫无疑问,咸阳方面似乎更欣赏巴曼。其实,早在秦清的灵柩被送抵江阳之前,有聪明人已经看出了端倪。巴郡各县的县长和长吏频频更换,惟独江阳迟迟没有动作。谁都知道,江阳上至县长、下到长吏,几乎全都是秦清一手安排。如果咸阳要清除秦清在巴蜀的影响力,那么江阳县应该是首当其冲。可偏偏各县官员都变更了,江阳却依然平静。也许,巴曼在江阳的一连串举措,更能让皇帝陛下满意吧……而灵柩在抵达江阳之后,一切都变得清楚起来。早先还犹豫不定的巴蜀豪族,也随即展开了行动。不管秦枳是否觉得不公平,但巴蜀的局势,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有心对江阳进行报复,却被新任的巴郡郡守叫去了府衙,婉转的警告了一番之后,最终不得不得放弃原有的打算。不过,在秦枳看来,即便是没有朝廷的支持,他手中还掌握着秦清遗留下来的庞大家产。秦枳相信,巴曼一定会设法进行反击。一俟战端开启,朝廷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凭借他手中的家业,巴曼绝非他的对手。到那时,朝廷就会改变态度。但出乎秦枳预料的是,巴曼在收到了秦清的灵柩之后,却没有任何针对秦家的举动。待秦清下葬之后,巴曼去了一趟成都。去成都的目的,自然是拜访她的四叔,成都县丞秦棘。没有人知道巴曼究竟说了什么。在巴曼离开了成都之后。秦棘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他首先把原来地秦姓恢复成了巴姓。改名为巴棘。随后。他向蜀郡郡守辞去了成都县尉地职务。并离开成都。前往咸阳。至于巴棘前往咸阳地目地。谁也不清楚。甚至连他地妻子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地是。巴棘地这番举动。和巴曼地造访有密切关系。一个月之后。咸阳诏告天下:楼仓令。泗水都尉刘阚协助造程公纸。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提民爵一等。为右庶长。刘阚麾下长吏程邈。因发明程公纸。并创出隶书文字。功勋卓著。提五等爵大夫。要知道。程邈此前还只是一介平民。如今一下子连升五爵。是老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从未有过地事情。由此更能看出。始皇帝对程公纸是何等地看重。此前。程公纸虽然发明出来。但知道地人并不多。更不要说推广。而现在。纸张地出现。彻底地改变了延续几千年地书写习惯。特别是当第一部完全用纸张书写地手抄本《诗经》问世之后。天下为之哗然。且不论六国文士对老秦朝廷如何地抵触。但也不得不为这纸张地出现而大唱赞歌。毕竟。沉甸甸地竹简。总归是不如纸张来得轻便。程邈。也因这程公纸而名扬天下。紧跟着。始皇帝再次下诏。任巴棘为西南典属。领严道县长。典属,是大秦九卿之一典客的属官。而典客的职责,就是掌控少数民族的事务。西南典属一职,专门负责巴蜀地区地少数民族。这个职务并不显赫,但是其权力却十分的惊人。要知道。巴蜀地区的巴人和氐人不在少数。这西南典属。不属巴蜀两郡管理,而是独立于郡县府衙之外。直接受咸阳典客府掌控。巴蜀之地的巴人、氐人……全部在西南典属的管辖范围之内。而这西南典属府,就设在严道县(今四川荥经县)。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巴棘身为秦清的幼子,有巴人血统,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始皇帝不是在消减秦清的影响力吗?为什么又委任了巴棘来担当西南典属?一时间,巴蜀大地上,是众说纷纭。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和巴曼有关!在任命了巴棘之后,始皇帝接下来又宣布了一道诏令:由巴人商行主持程公纸制造事宜。诏令传到江州,秦枳顿时就懵了……谁都知道,这程公纸当中包含有多么巨大地财富和利润。现在,巴曼的巴人商行掌控了程公纸的制造权,等同于坐拥一座金山。秦枳所拥有的财富虽然惊人,可是从长远来看,根本就无法和巴曼相比。而且,巴棘为西南典属,显然已经和巴曼达成了一个同盟。此消彼长之下,秦家的未来……着实堪忧!刘阚离开江阳之后,在四月时抵达三川郡。随行的从员,除了蒯彻和林那三百名楼烦骑军之外,队伍里面又多了一个李成。李成是大公子扶苏委派过来,专门帮助刘阚处理梁父山事件的助手,官拜廷尉左监,从品秩上和刘阚的廷尉正同级。不过由于此次梁父山之行,是以刘阚为主,所以李成只是副手。刘阚和李成的关系不错。当年一起在北疆并肩作战过,可说得上是过命地交情。然则刘阚隐隐感觉到,李成并不只是担任他助手那么简单。只怕他还担负着其他地使命……比如说,负责监视自己的行动?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左监地官职。而且,有李成随行,许多事情都感觉不太方便。这也让刘阚多多少少的,感到了一丝不快。“其实,这也正常!”当私下里,刘阚将心中的想法告诉蒯彻的时候,蒯彻却出人意料的笑了。“大公子看重都尉,而今都尉已经入了陛下的视线,如果这次做的好了。他日陛下必有大用。陛下子嗣众多,难保不会有人出面拉拢。虽然大家都认为大公子将来会继承皇位,可是这太子之位一日没有确定下来,大公子一日不得安宁。大公子想必也是担心,才派人过来。”“咸阳城中,还有人能和大公子相争?”刘阚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嬴胡亥的名字。不过。嬴胡亥如今才不过九岁。听说甚得始皇帝地喜爱,但想要对扶苏产生威胁。却不可能。蒯彻轻声道:“大公子监军于北疆,远离咸阳。陛下现在又多疑而刚愎,难保不会出现意外。前两日我和李左监闲聊时,偶然听到了一些事情。三公子嬴将闾,如今为蓝田大营将军,几乎与大将军府平级。直接听命于陛下。你也知道,蓝田大营原本就战斗力惊人,现在又把都尉军纳入其下,可称得上是关中的第一精锐。中尉军虽然善战,却比不得蓝田大营人多势众。加之蓝田大营监控武关。公子将闾风头甚劲。有这么一个人在,大公子如何能不担心呢?”这皇家内部狗屁倒灶的事情,自古以来就多不胜数。只不过,刘阚的确是没听说过嬴将闾的名字。史书中有这个人的记载吗?刘阚记不清楚了。但毫无疑问,随着自己的地位提高,难免会遇到这样地事情。刘阚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轻轻搓揉面颊,感到非常的无奈。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也是难免地……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不要因为这个嬴将闾,而让自己涉足太深。房门被人叩响,李成出现在门外。“阿阚,我们该去见李郡守了!”李成的年纪比刘阚大,虽然官职没有刘阚显赫,可毕竟是名将之后,在朝中也算是颇有根基。刘阚可不敢托大,即便是李成不同意,但刘阚还是要他称呼其名。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拉近二者之间的关系。李成也拗不过刘阚。只能听从了刘阚的建议。“老蒯,你和林在驿馆中等着。不要随意走动。我回来之后,还有事情要和你商议!”刘阚吩咐完毕,整衣冠和李成离开了驿馆。雒阳城,曾经是东周都城。自公元前二五六年,秦军大将嬴(音jiu一声平)攻陷雒阳,俘虏了周王姬延之后,雒阳就变成了三川郡治所所在。虽历经战火,但经过四十三年的治理,雒阳已恢复了往日地繁华。经纬式的城市街道,走在其中,仍能感受到那森森王气。三川郡府衙,坐落于雒阳大道上。刘阚在李成的带引下,来到府衙门口,递上了名剌。很快的,郡守府府门打开,李由一身盛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一见刘阚,李由大笑着上前两步,和刘阚来了一个非常热烈地熊抱。刘阚和李由,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此前刘阚从北疆回转楼仓时,两人在荥阳有过一次会面,但却没有太过深交。那时候,刘阚还只是一个徘徊在大秦权力中心边缘的人。一晃两年过去,李由依旧担任着三川郡郡守,而刘阚却已经正式的进入了始皇帝的视野。李由虽然是驸马,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刘兄弟,两年不见,你做得好大事业,连陛下都知道了你的名字。程公纸一出,天下为之震动。前两日我与雒阳士子聚会的时候,提起你来,大家都是交口称赞。对了,一会儿我还要为你引介一人,他可是对你颇为好奇。原本他准备前往咸阳,可听说你要来,就留在我这府中,专程等候……来来来,酒宴已经备好,咱们先吃酒,再说正事。”说着话,李由牵着刘阚的手臂,两人并肩走进了府衙。天已过未时,酒菜已经摆好。在大厅里,刘阚意外的见到了一个熟人。甚至连李成都觉得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冯敬,你怎么会在这里?”冯敬,正是大将军冯劫之子。和刘阚也算是有一些交情,当初在永正原的时候,曾交过手。随着北疆战事地结束,有不少将门子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咸阳。冯敬也是其中之一。回到咸阳之后,他被安排到了都尉军中任职。后来又随都尉军进入了蓝田大营,出任一部都尉。当然了,冯敬的这个都尉,是实实在在的军职,和刘阚的泗水都尉不太一样。听到李成询问,冯敬神色轻松的回答:“我现在已经从蓝田大营转出,如今在丞相府担任兵曹。此次前来雒阳,是为了和都尉汇合……呵呵,我奉丞相之命,将随同都尉一起,前往梁父山。都尉莫要怀疑,丞相是担心都尉遇到麻烦,故而命我一旁协助。此行梁父山,依旧是以都尉为主。丞相说,万一都尉在济北郡需要调动兵马,由我出面,也许能方便一些,如此而已。”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冯敬的父亲是冯劫,当朝大将军。各地兵马,都在大将军府的指挥之下。如果,也只是如果,真的需要动用兵马,冯敬倒是一个不错地牵头人。刘阚脸上地笑容不变,可是心里面不由得咯噔一下。看了一眼李成,从李成的眼中,他也看到了一丝忧虑。难道说,梁父山地事情,已到了需要动用兵马的地步?李斯不可能擅自做主!如果真的要调动兵马,那还需要始皇帝同意才行……也就是说,朝廷的大佬们,恐怕已经发现了一些线索。否则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一个安排。“刘兄弟,梁父山之事的确是有些复杂,我们回头再说。”李由在刘阚的耳边,低声细语了两句。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厅外传来,紧跟着一个人走进来,笑呵呵的说道:“李郡守,通来晚了,通来晚了……啊,这一位,一定就是杜陵酒神吧。”来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多岁,相貌清癯,眉清目秀。八尺上下的身高,略显瘦削。头戴方巾,一身青袍儒衫。笑声很爽朗,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刘阚,而后笑道:“在下叔孙通……见过杜陵酒神。呵呵,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杜陵酒神,竟然是如此的年轻。”叔孙通?刘阚闻听这个名字,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