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虎一站起来,祁英和郑盆便也赶紧站了起来,见主人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便也连忙挤出一副笑脸,只可惜媚眼做给瞎子看,堂上这一头猛虎、一头孺虎,彼此的眼中何曾有过他们的存在。在庆忌的后世记忆中,没有有关这个鲁国权臣阳虎的记忆。而庆忌本身对阳虎的了解,也仅仅是知道他是季孙意如的家臣,足智多谋,权倾一朝,除此之外对他并无所知。所以面对着他这个权柄甚重的人,他反比面对着孔丘和柳下惠这两个千古闻名的人物更加轻松自然。但庆忌本身是大勇之人,融合了席斌记忆的他,又多了几分沉稳和智慧,虽非大智,却足可弥补庆忌性情上的缺陷,为人处事,不免多了几分油滑,便笑着奉承道:““自阳虎大人辅佐季孙执政以来,鲁国一扫文弱之风,朝野一片虎虎生气,庆忌对阳虎大人,可是仰慕已久了。”阳虎听了这番话顿时喜动颜色,人同此理,哪怕明知对方是在奉迎自己,但是说的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事情,终究不免要眉飞色舞。鲁国一直以来是坚持相忍为国的政策,相忍到了极致,其实就成了软弱可欺,每遇各种国事纠纷,大多谴责抗议一番而已,从不见什么实质行动,而阳虎性情刚烈,却不吃这一套。自他辅佐季孙秉政,把持了鲁国大权以来,再受齐国袭扰边境时,阳虎常常支持边军与齐国一战,有他撑腰,鲁国边军与齐国在边界上动了几次手,竟然没吃什么大亏,齐国虽然经常挑衅,但是并没有和鲁国全面开战的意思,见鲁国反应强硬,反而收敛了许多。这件事正是阳虎的得意政绩,自然闻之大悦。阳虎展颜笑道:“哪里哪里,庆忌公子真是过奖了,公子伐楚时,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今春伐吴于邗邑一战又一举而下,公子之勇举世无匹,阳虎也是久仰大名了。”两人互相拍完马屁,同时放声大笑。旁边祁英和郑盆便也陪着哈哈大笔起来,笑声未了,祁英便哈着腰眉开眼笑地道:“庆忌公子的英勇,小人也是……”阳虎象掸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你们下去,我要与庆忌公子好生叙谈一番。”“呃……卑下告退!”祁英和郑盆连忙揖礼而下,灰溜溜地出去了。白妮和荑薇一见,连忙也退了出去。大厅上顿时只剩下了阳虎和庆忌两人了。“公子请坐!”阳虎满面春风地招呼庆忌与他同坐一席,待堂上闲人退下,他凝视着庆忌,微笑道:“公子在大江上被要离行刺,以致伐吴失败,如今公子兵不满千,甲仗不全,不知今后有甚么打算呢?”庆忌淡淡一笑,说道:“自然是招兵买马,卷土重来。”阳虎微笑道:“公子败一次,气势便消一分,吴王胜一次,气势便强一分。时间每拖一天,吴王的地位便更加稳固,这次伐吴不成,下次必定更加困难,公子不觉得前途缈茫,复国无望吗?”庆忌心中冷笑:“真是鬼话连篇,如果老子真的不想复国,只想东奔西走求个活路,你肯来见我才怪!”他哼了一声,提起案头上的青铜酒壶,就着壶嘴狂饮一番,抹了抹嘴巴,把酒壶一顿,英气勃勃的双眉一耸,昂然道:“阳虎大人竟然如此藐视庆忌吗?庆忌如今只要一亮出名号,照样有天下英雄闻风往附。而在吴国国内,姬光也未尽得民心,季子辟城自守,永不朝吴,便是一个明证。吴国许多公卿世族心怀故主,对他弑王篡位之举不敢苟同。他们如今只是为求自保,不得不虚与委蛇,只消庆忌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危胁姬光的存在,他们对庆忌必然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在吴国外面,卫国与庆忌是母族之国,对庆忌更是鼎力相助,有卫国之助,庆忌便有了一个根本。再说楚国,收留掩余、烛庸两位公子的虽是楚国中的两个小伯国,可是如果没有楚王的授意,这两个小伯国敢收留昔日的敌人吗?楚国虽然未见得是什么好心,但是对于有人出兵伐吴,一定是乐见其成并有心相助的。所以,姬光现如今虽然坐上了王位,却坐得不甚稳当,庆忌若想复国,还有大把机会。前次兵败,不过是姬光使了宵小之计,试问这样的手段能使得一次,再来一次还能奏效吗?长风破浪,会当有时,庆忌复国之路虽非一片坦途,但也不是登天的难事。何来前途缈茫、复国无望之说?大人只消站到堂前问一下我庆忌的任何一名部下,他们都会告诉你,我们一定能打败姬光,还我吴国!”阳虎目光发亮,拍案赞道:“好一个长风破浪,会当有时,公子的气魄真是令阳虎叹服!那么公子此番来我鲁国,只是借道返卫呢,还是希望鲁国能助公子一臂之力?”庆忌心道:“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他立即坐直身子,直言不讳地道:“实不相瞒,庆忌此来,的确有意借助鲁国之力,如果鲁国肯予攘助,庆忌成功的把握至少可以再提高一成,只是不知……鲁国可愿行此义举么?”阳虎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如果有我鲁国相助,公子成功的把握才只提高一成吗?”庆忌道:“谋国之举,胜算能提高一成,那是何等巨大的力量?何况鲁国肯不肯攘助,要怎样相助,庆忌仍是一无所知。一成的估计,或许有些保守,但未虑胜先虑败,才能未雨绸缪。况且……”他目注阳虎,淡淡笑道:“若助庆忌复国,不外乎借兵、借钱、借地,除此三者别无他途,三者之中,以借兵助力最大。但是以庆忌所知,就算季孙意如大人肯借我兵,恐怕也办不到吧?”阳虎双眉一立,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拂然道:“庆忌公子此言何意?我家主公现如今是鲁国执政,权同鲁君,出不出兵,还做不得主吗?”庆忌立即说道:“阳虎大人,你该知道,庆忌所言都是事实,如今鲁君远在齐国,鲁国的军队一半掌握在季孙大人手中,一半均分于叔孙、孟孙大人手中,若是用来卫护鲁国安危三军尚可同仇敌忾,若要他们出兵援助庆忌,除非三桓家主一致同意,否则三军互相掣肘,如何能够成事?以庆忌之见,三桓家主,对援手庆忌之事,未必意见相同吧?”阳虎目注庆忌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公子直言不讳,真是爽快,阳虎与人打交道,就喜欢直来直去。既如此,阳虎便直言相告,我家主公以仁义行天下,以礼智定国邦,对于吴国之事,我家主公自然是一力主张攘助的。只是叔孙、孟孙两家家主守成已久,不愿因公子之事与吴国结怨,累及鲁国民众,故此予以反对。我家主公虽是执政,毕竟不能独断专行,为了公子的事,我家主公慷慨陈辞、力述利害,终于劝得叔孙、孟孙两家回心转意,只是……对于如何帮助公子,三家各执己见,迄今还没有一致的意见。”窥见庆忌神色,阳虎哈哈一笑,又道:“公子尽管放心,我家主公是决意攘助公子的,要不然,阳虎到漆城来所为何事。阳虎此来,是想迎接公子先入曲阜,有我家主公为公子斡旋,相信终能取得叔孙氏和孟孙氏的支持。”这种国家大事,双方还不曾接触详谈,就算鲁国上下一致同意借兵,现在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计划,这原本在庆忌预料之中,于是听了阳虎的话,庆忌作转怒为喜状,亲自把盏为阳虎斟满一杯水酒,双手奉上,慨然道:“季孙大人的高义,阳虎大人的热忱,庆忌铭记于心。大恩不敢言谢,只要庆忌有复国得王之日,必与鲁国结成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进同退!”阳虎大笑,庆忌是吴国公子,他虽权重,但身份地位无法与庆忌相比,不敢承庆忌斟酒,推辞再三,最后阳虎也斟了杯酒,双手奉与庆忌,二人这才举杯一饮而尽。趁着兴头,阳虎便唤侍婢摆下酒席,两人高高兴兴地把酒攀谈起来。庆忌一边与阳虎推杯换盏,一边揣摸着他的真正来意。什么以仁义行天下,以礼智定国邦,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只好用来糊弄鬼,庆忌是压根不信的。他想知道,季孙意如邀请自己去曲阜,是真的有心相助他,扶持一个吴国的反对势力呢,还是象后世某些国家一样,抱着奇货可居的念头,收容一个他国的流亡政治领袖,以便和该国讨价还价牟取好处。看起来鲁国似乎没有这种意思,否则的话,阳虎根本不必向自己解说三桓的态度,大可先把自己诳到曲阜去和三桓谈条件,然后使一个拖字诀,那时自己又能如何?他一见面就表明了季孙意如和其余两大世家的态度,似乎对自己是抱着很大的诚意的,可是有哪个政治家做出一项重大决策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政治利益?季孙意如目的何在,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