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山下四野苍茫,人潮如浪,汹涌澎湃,撞击着血的浪花。吴军中军阵营中,姬光登高而望,左翼***一灭,他的心顿时一沉,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怎么会……,庆忌到底有多少人马?他又怎么可能将全部人马用来伏击于寡人?他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连取我三座大营。难道……难道姑苏城已然失守?”“大王过虑了。”伍子虑白眉紧锁,忧心忡忡地道:“太子殿下已送来书信,言明庆忌攻城,难以撼动城池分毫。殿下遵嘱,绝不会离城半步,如今已派出信使去请夫概公子回兵,夹击于庆忌。此种情形下,庆忌无论如何难取姑苏。臣倒是担伯按剑站在一旁,急不可耐地问道:“相国大人担心甚么?他们能攻进咱们的本阵?”伍子胥微微摇头,手指前方,遥遥一点:“我担心的,一是眼下,一是姑苏啊。目前敌军攻势猛烈,但是他们的真正意图却仍不明。看他们接连袭取几座大营的模样,似乎要断绝我们诸营之间的联系趁乱直取中军。然而我们一旦各自结营布阵,中军所受的攻击顿时减至最低,现在外围厮杀声激烈,似乎又有分割各军,一一剪除之意……”他尚未说完,姬光已按捺不住道:“寡人欲集结诸军,正是担心此计。相国既也如此说,还是令各军向中军靠拢吧。”伍子苦笑道:“大王请看,各营火光点点,敌我已混成一团,要他们向我们集结?那不是打开营门把敌人也请了进来?那时黑夜之中,数万大军混战。调度指挥全然失效,我们的士兵体力疲弱,受袭之下军心涣散,如何应付这样的混战?那时便连中军和后营也要陷入被动了。再者说,王孙雄曾说庆忌身边有一女剑客季孙小蛮,剑术高超,尤擅轻身之术。臣已打听的明白,那季孙小蛮乃鲁国季孙氏家人,受业于昔日名震天下的鲁国第一剑客袁素。季孙小蛮曾在卫国艾城向庆忌军兵教授袁氏剑法。臣担心。那个袁素也已投到庆忌门下,像他那样的高手,如果带上三五十得力的弟子,在万马千军混战之中趁夜取主将首级,我们纵有雄兵无数。也完全使不上力,大王为全军之灵魂,岂可冒此奇险?”姬光、伍子胥两人都是好使刺客惯走偏锋地人,他们好使刺客害人,自然就容易担心别人用同样的办法对付他们。姬光顿足道:“这也不可行,那也不可行,难道寡人就眼睁睁地站在这儿,看着庆忌蚕食我的大军?”伍子胥道:“大王地中军是稳定全军地所在。正因看到大王地中军稳如泰山。诸军才能安心应战。一旦中军箭楼失守。那时我们有再多地人都要被庆忌打得大败了。大王稍安勿躁。待后营靠拢过来。可令其分兵前进。援救三营。”姬光听了。呼地喘出一口粗气。伯心思缜密。却记着伍子胥说过两个担心。忙问道:“相国大人。还有一个担心在姑苏城。却是何意?”伍子胥道:“我担心。庆忌攻打我们地中军实中有虚。一见不可为。便转而剪除外围羽翼。而这剪除外围羽翼。仍是实中有虚。他地真正意图正在打之不下、攻之不得地姑苏城。”姑苏城是姬光地根本。吴国有权有势有影响力地公卿贵族大多住在这座王城。那里是吴国王权地象征。不但几乎囊括了吴国全部地财富。如今更有取自楚国郢都地庞大财富。一旦姑苏失守。庆忌这个名正言顺地继续人登上王位与他抗衡。他便根基尽去。再难与之争锋。是以一听此言大为震惊。忙问道:“他们如何意在姑苏。相国快快讲来。”伍子胥紧锁双眉。说道:“趁夜偷袭。直取中军。乃是中策。若能伤了大王甚或……。庆忌便成功了一半;逼我中军固守。趁机剪除外围。乃是下策。须知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庆忌此时根本没有兵员补充。他一战不能杀死大王。只要给了我们喘息之机。待邗邑和御儿城两路主力大军回返。那时败亡地仍然是他。这上策么……。臣担心庆忌不遗余力、不计损失地攻打大王。就是要造成我王已被全面包围地假像。太子乃至孝之人。他原本固守姑苏。庆忌便毫无办法。如今若是听说大王遇险。怕是会不惜一切离城赴援。那时庆忌哪怕只剩下一半人马。只要他趁城中空虚夺了姑苏。便足可震动整个吴国。那时,地方上原本慑伏于大王威严的一些牧守官吏便会转投他的门下,那时他要求取外兵相助也容易的多。我们人马纵然仍在,那时根基尽失,想养这么些兵都办不到,大王难道能巧取豪夺,掠走吴国子民最后一口食粮?如果那样做,整个吴国倒向庆忌的速度更快。”听了伍子胥的分析,姬光倒吸一口冷气,立即警醒道:“相国说的不错,以我儿脾性,若知寡人危难,他必不惜舍弃一切前来赴援。”姬光说到这里,从腰间解下佩剑,喝道:“来人!”当下两名贴身侍从上前一步,抱拳道:“大王!”“持我随身佩剑,带一哨人马绕出去赶回姑苏城,告诉太子,坚守城池不得外出。违者皆斩,”他把双目一瞪,声色俱厉地道:“听清楚了,寡人会调邗邑和御儿城人马来助,姑苏城地九千守军,一兵一卒都不得调动出城,就是寡人死了,也决对不许离城半步!”“诺!”他地贴身侍从双手接剑,惶然退下。姬光回身,只见箭楼上打出***信号,告知后营拔营起寨,已向这里靠拢。看来庆忌果然实际兵力有限,否则此时再发一路兵。趁大军调动之机攻打后营,那可真的阵脚大乱了。姬光沉吟道:“奇怪,庆忌用兵,一向直来直往,大开大阖,哪怕三千对十万,也是硬攻猛打的阵法,如今用兵怎么与往昔大不相同了?”伯插嘴道:“庆忌手下可用的将领,大抵仍是当初随他逃到卫国的那些人。外来之将,只有一个孙武、一个英淘,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莫非是他们进计献策,方有今日之围?”伍子胥轻蔑地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孙武英淘?无名小儿,何足挂齿。人逢大难,则心思必变,庆忌自大江被要离刺杀,险死还生之后,诸般行为便大异于往昔了。大王,后营已向我中军靠拢,可立即下令由其分出两路兵马,赴援左右两翼。”伯脱口道:“那前营呢?”伍子胥目光一闪,眼望前方三箭之地外满地星火。幽幽说道:“庆忌是先破我前营。然后分兵左右插向侧翼,前营守军……恐怕已不可救,唯有靠他们自己支撑下去了,若能撑到天明,便是他们地胜利,否则……”前军早已溃不成军。庆忌先以火牛攻营,复以大军冲击,那一队队以伍、以两司马、以卒为单位的庆忌军士兵大刺刺地穿营而过,把没头苍蝇似的吴军前营士兵抛在后面,分头奔袭左右和中军,已经把吴军前营士兵的抵抗意志完全瓦解了。他们在营盘里四处乱窜,没有秩序、没有指挥,一盘散沙似的各自为战,只能在穿营而过随手给他们一剑一矛根本没有刻意攻击的庆忌军前勉强保命而已。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庆忌的预备队到了。这支生力军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整齐地阵伍队形平铺整个吴军前营,人员成五列。数千精神饱满、体力充足地士兵人人白巾裹头,在夜色火光下异常刺眼,几千颗这样白色的头颅带来一片白色地恐怖,任何挡住他们去路的士兵,只要头上没有白巾标志,剑戟长矛便劈头盖脸地斩落、刺下,整个队伍以半行半跑的速度向前铺去,所过之处一片死尸狼藉。哪怕是同样的人数,一方有组织、有秩序,另一方混乱不堪各自为战,那都将造成天差地别的巨大差距,何况此刻无论从心理上还是到生理上已彻底崩溃的吴军。在层层铺叠,排成密集阵形绞肉机般向前卷进的庆忌预备队面前,吴军前营兵败如山倒,士兵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勇气,开始弃刃向两侧旷野狂奔,朝着远方黑沉沉的山影冲去。恐惧感迅速漫延,剑戟刺到背后都没有人想起用刀枪去阻挡一下,他们只是撒开双腿,以最快的速度逃跑,不求跑过敌人,只求跑过同伴,以肉盾为他自己挣取刹那的逃命机会。吴军前营全线溃散,死伤者不到一半,余部全部逃进了僻野荒山……吴军后营派出了两路人马,与绕向左右营寨后方的梁虎子、英淘交锋了,前方三营战况如何、兵员损失如何,目前谁占上风,中军大营里地吴王完全无从知晓。由于庆忌军以一个个小队为建制进行独立流动式作战,而吴军阵营内通讯手段失灵,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以致整个战场就像一锅沸腾地泥浆。感觉上,似乎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到处都能碰上一个个裹着白头巾的袭营小队一阵风似的杀过来杀过去。刚刚派去赴援的人马在这种情形下所起作用极为有限,他们就像跳进泥沼去救陷落泥沼的伙伴的人,完全无法发挥生力军地优势。气得领兵前冲增援右翼的一位旅帅额头青筋暴跳,他不无恶意地想:“如果右翼的人马已经全死光了,也比在这里到处乱窜搅得我军无从下手更好些吧。”“不成,寡人要亲自领兵接应!”姬光得不到准确消息,不能了解战场形势,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困兽般在中军帐内转来转去,忽然无法忍耐地拔出利剑咆哮道。伍子胥也焦灼起来,已经大半夜过去了。喊杀声始终不停,他们的中军主阵受到的攻击最少,一方面这说明对方兵力有限,派出的两路增援人马已经起了作用,成功地阻截了庆忌人马,但是另一方面这也让他们完全不可能掌握前沿的翔实情报。“请大王以三军为重,切不可轻身涉险。至于前方战事……”,伍子胥把白眉一耸:“就让臣去赴援吧。”说罢,他不待姬光回答。便对伯道:“伯将军请辅助大王,安守本阵。”伯应道:“相国大人,还是末将去吧。”伍子胥道:“不,始终不得前方确切消息,我也放心不下。大王。请宽心,臣这便领兵增援!”姬光急道:“相国留步,寡人……”伍子胥充耳不闻,快步走出大帐,高声命令道:“去,四角箭楼发出讯号,营中擂起战鼓,向诸营将士宣告,大王坐镇中军指挥,寸步未退!相国伍员。亲率大军增援!”“诺!”外面应答一声。片刻功夫,四方箭楼灯号频闪,营中战鼓喧天,伍子胥亲率一哨人马,开辕门杀了出去。梁虎子所攻的右翼吴营战况十分惨烈,庆忌地预备队投入战斗后。为达到集中优势兵力,以压倒性攻势打击吴军生力军地效果,一俟解决了前营战事,立即全军压向左翼,同英淘的人马、阿仇地人马汇合,我中有敌,敌中还有我,展开了一场混战,而右翼则完全交给了梁虎子和再仇负责。吴营中军派出的第一队援兵赶到后。虽然由于整个营盘一片混乱。没有起到增援的足够效果,还是给他的人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但他知道自己这里多坚持一刻,胜利的把握就大一分,是以亲率一哨人马在营中游走战斗,鼓舞全军士气。战斗之惨烈,双方只有战死地士兵,少有负伤的活人,没有人来得及抬扶受伤的战友离开,而一旦受伤,哪怕断肢破腹,那士兵也只有咬牙继续战斗,一旦倒下,随时可能被对方的人补上一剑。人压人,人踩人,剑刺斧砍之声不绝于耳,游走的庆忌军战斗小队中只要有人稍一攸忽,或被杀伤,脚下一慢脱离了游走战斗地队伍,便会被敌人乱剑砍翻。这个时候,没有人有能力去救他,生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杀几个人为他报仇。而同样的凄惨,吴军阵营士兵遭遇的则更多,因为他们虽人数汹汹,却连这样的建制组织都没有,即便有将领站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叫喊,也无法有效地把士兵组织到自己身边来。梁虎子带着一队人马自一处人群密集处冲出来,单手拄剑,气喘如牛。他始终不得片刻体息,体力消耗极为严重。迎面一伙吴军正撞过来,想也不想便挥剑举矛杀来。这些吴军士兵冲的并不快,喘得那肺子也像是拉箱似的,双方大战将近天明,庆忌的人马比他们早到两日,已经歇足了精神,此时尚且如此疲累,他们这支长途跋涉未获休息的人马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杀!”梁虎子是军中主将,身边跟着许多扈兵,主要职责就是拱卫他地安全,一见情形不敢怠慢,立即举起兵器冲了上去,双方绞杀在一起,片刻地功夫,地上又是一片肢体残缺的尸体,鲜血汩汩,染红了草地。“杀呀突然,前方杀声震天,又是一队人马源源不断杀来。此时天将放亮,天色已隐现鱼肚白,梁虎子拄剑借着青天微光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杀到了吴军右营后方,那队人马是自吴人的中军大帐杀来,堪堪与他碰个正着。“又是一支生力军,姬光又增兵了!”梁虎子心中一惊,立即吩咐道:“撤回去,引敌陷入混战!”说罢不理那队人马,领着自己的人返身便走。那支人马就是伍子胥亲自领队带来的生力军,他们一到,身处外围来不及撤回一锅粥似的吴人阵营地庆忌人马首当其冲,惊惶的喊叫声、凄惨的哀号声和乱如疾雨的剑戟相接声立时响彻全营。吴人的生力军潮水般杀来,突入时锐不可挡,可仅仅突入不到百步,便被敌我混杂的战斗冲散了突击队形,被迫投入漫无目的混战之中。“杀呀,杀呀”伍子胥亲率的这支人马还未完全投入战斗,因为前方混战,渗透缓慢,后方排成长长的队伍逶迤如蛇,就在这时远远又传来一片喊杀声,两哨人马从吴军左营中杀出来,形如利剪,一边狠狠地刺向这条“长蛇”地七寸,一边直接杀向地姬光的中军。那片喊杀声气浪滔天,正在混战地本营中不少人都向那边骇然望去,乱军中的伍子胥和梁虎子向那边一望,不由一喜一惊,两人心中同时想到:“左翼阵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