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泼墨,天地肃杀。晋阳城一片沉寂,城东数里外,楚营也是一片沉寂。一切都是那般的平静,但晋楚两军的士卒却知道,今夜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不同之处却在于,楚军将士早已跃跃欲试,准备大杀一场,用敌军的人头,来给自己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新功。而那些晋军士卒,却以为敌人还蒙在鼓里,今晚过后,他们就要顺利的逃出升天,避免当年黎阳汉军困守孤城的那般惨烈结局。北门城头上,全身披甲的司马懿,黑漆漆的身躯,仿佛一樽雕像一般,驻立已久。那深陷于头盔中的狼目,远望着城外黑暗的天空,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愤恨、紧张,还有几分惆怅。今夜就要逃离大晋的国都,避往那偏僻的北地,他日能否于重回晋阳,还是一个未知数。此时的司马懿,心情不复杂才怪。“没想到这个颜良这般了得,我还是过于乐观了啊,以为并州这般表里山河之险,竟然都给他突破进来,实在是……”司马懿心中暗自叹惜,他对颜良除了愤恨之外,更多了几分惊叹与茫然。他实在想不通,区区一个匹夫,以诡诈残暴之力窃取天下也就罢了,竟还能造出连弩、破城炮、竹纸、火药等诸般神奇之物,简直是不可思议。“莫非,这姓颜的当真是天神下凡,乃是真命之主不成?”司马懿的脑海中,突然间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不,不可能,他不过是一个出身卑微的贱籍,上天岂会选此卑微之徒为真命之主,要选也该选我司马懿才对。”司马懿猛一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颜贼看似虽横扫天下,但他残暴不仁,必不得人心,国中早晚生乱,那个时候,就是我司马懿杀将回来,替天行道,灭楚兴晋,将天下生灵从颜贼的魔爪之中解救出来的时候了,是的,一定是!”司马懿说服了自己,那阴恻恻的脸上,重新又涌起了自信与骄傲。回头再看一眼晋阳城,司马懿更无迟疑,高声喝道:“打开城门,全军出城突围!”东城一线,早已集结了四万晋军,这已经是司马懿所有的兵力所在。早在楚军攻陷井陉关时,司马懿就有不好的预感,遂是打前将这些士卒的家属,先迁往了北面数郡,正是因此,这些士卒才会跟着他一块向北逃窜。城门吱呀呀的大开,一队队轻装的晋军士卒默默出城,保护着文武百官,还有他们的家眷,偷偷摸摸的向北而去。那一匹白马上,张春华也全副武装,腰悬着一柄短剑,夹杂着御林军中出城。离城数十步,张春华回眸远望,神色间流转着深深的不舍。“颜良,你逼得我逃离这繁华的晋阳,避往那偏僻贫瘠之地,我恨你,早晚有一天,我会助我的夫君,重新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你给我等着吧,哼!”张春华心怀着恨意,眼看着晋阳城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时的她,才暗暗的叹了一声,扭过头来,再无犹豫的向北而行。……东城,楚营。夜色虽深,十余万楚军将士,却是和甲抱刃而眠,一副随时应战的状态。御帐中,炭火通明,一股似有似无的杀气,在悄然涌动。周仓、胡车儿、邓艾和姜维等虎卫御林军的亲将们,皆肃立在侧,各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肃然与激动。高坐于上的颜良,却是一派的闲然,闲饮着小酒,没有丁点的亢奋,似乎天地间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脚步声忽起,一名御林军士兴冲冲入内,拱手道:“启禀陛下,北面外围斥候传来急报,晋阳北门已大开,数万晋阳深夜出城,望向而去。”大帐之中,顿时一片的兴奋,左右诸将的眼眸,无不闪烁着亢奋。颜良却只眼眸微微动了动,点头道:“知道了,传朕旨意,命诸军倾巢而出,去给朕围杀司马懿那狗东西吧。”颜良的旨意迅速的传下,和衣而睡的将士们,转眼就被紧急集合的鸣锣声叫醒。精锐将士的本能,使他们很快驱散了困意,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并进入了战斗状态。诸营大门尽数,十余万大军倾巢而出,刀甲反射着月色寒光,黑夜之中,如一条条鳞光闪烁的大龙,分十余路,四面八方的向着北门围击而去。众外军将领都已率军出击,周仓等中军将领,则个个跃跃进欲试,显得有些按捺不住。毕竟,今晚一战非同凡响,若然功成,就有可能成为灭晋的关键一战。参与今晚一战的将领们,功劳自不用说,更可以青史留名,供万世垂仰。如此诱人的收获,这些中军将领们,自然也眼谗不已,也想能夺功建勋。“子丰,车儿,伯约,你们也中军出战吧。”颜良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摆手下令。周仓等将大喜,纷纷拜谢,兴冲冲的离帐,领着中军杀出营外。邓艾眼见同僚们都出战了,却独有自己没有被派出去,这下他就有点急了,忙是巴巴的看向颜良。颜良却似乎视而不见,依旧在自饮小酒。“父皇,儿臣也请率军出战。”邓艾实在按捺不住,只得拱手请战。“出战不急,朕有些话要问你。”颜良却把话题扯了开,“艾儿啊,依你看来,司马懿今晚的遁逃,他会选择从哪一方面出逃。”邓艾一怔,却不知自家父皇,为何在这个时候,忽然问这话。而且,斥候的回报已经很明显,诸将也被派了出去,这显然司马懿是要从北面逃嘛。邓艾却不敢不答,想了一想,拱手道:“南面有我十万大军,且诸县皆为我军所据,东面又有父皇亲统十万兵马,司马懿若从这两面突围,甩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他必定不会从两路突围。”“至于这晋阳西面,乃是吕梁山脉,虽曲折可往雁门,但却道路艰险难行,司马懿既然以为他的诈降计,已骗到了咱们,那他多半就不会选择从此路突围,所以,儿以为,司马懿必从北面大路出逃。”邓艾洋洋洒洒一番话,倒也分析的头头是道,颇合情理。颜良听罢,却只微微一笑,忽然间,他喝道:“邓艾听令。”“嗯?”邓艾先是一震,旋即忙是躬身上前,“儿臣听令。”“朕命你率五千龙骑卫,速往晋阳城西吕梁山口,给朕截杀司马懿。”颜良将案几上的令箭抽出,掷于了邓艾。龙骑卫乃是从诸路骑兵中抽出的精锐,隶属于中军之的御林军,可以说是颜良亲军中,最最精锐的部队。“儿臣遵命。”邓艾接下了令箭,抬头之时,眼眸中却依旧充满了困惑。邓艾困惑的是,颜良先前的诸般旨意,分明已判定司马懿会从北面出逃,今却反而要派自己去往西面吕梁山口。“司马懿此人诡诈多端,生平行事必会留有后路,尽管你所说以及情报表明,司马懿是要从北门出逃,但朕却不可不防。”颜良道出了他的理由,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兵贵出奇,艾儿呀,你难道你忘了当初你偷渡阴平之功了吗?”兵贵出奇!一语点醒,邓艾身形一震,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显然,这聪慧的绝顶少年之将,凭借着他的聪明的头脑,立时就明白了颜良的用意。司马懿奸诈,非可以常人的心思度之,为确保万全之策,必须以出奇的心思,猜测司马懿的路数。“儿臣明白了。”邓艾拱手一拜,带着兴奋告辞而去。诸路兵马,皆已派出,十万兵马倾军而出,御营之中,此刻只余下了颜良坐镇。身为大楚帝王,坐拥天下,治千万之民,统百万将士……以颜良现在的身份,对付任何一个男人,都不需要颜良亲自出手。此时的颜良,大可枕坐高台,笑看风起云动,指点天下。负手立于帐门,远望着漆漆夜色,倾听着种种充满阳刚的声响,颜良巍然如山,浑身上上都充盈着自信。……十余里外,四万晋军正在夜中匆匆而行。虽有夜色掩护,但晋军却不敢行路太急,以免形成大动静,惊动了楚军。十几万楚军若被惊动,发狂的追杀前来,后果可是不堪想象的。毕竟,晋军中不光是士卒,还有大批无法参加的文官,以及他们的家眷,这些人都如定时炸弹一样,一旦楚军追来,马上就会爆炸。张春华坐胯着战马,行走在队伍的中后方,身边跟着的是司马师和司马昭。她对于司马懿的这种安排,相当的不解,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一旦楚军从后追来,岂非陷入危境?正自不安时,数骑策马而来,为首者,正是丞相贾逵。“皇后娘娘,天子有命,请速速带两位皇子随臣来吧。”贾逵压低声音道。“贾丞相要带我们去哪里?”张春华狐疑道。贾逵移身近前,将声音压力得更低,小声道:“陛下只恐颜贼会识破我们的诈降计,为保万全,已决定半路改变路线,率一部分人马由西面吕梁道而行,眼下陛下已在数里外,请娘娘也速随臣走吧。”听得此言,张春华花容顿是惊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