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北风呼啸,那堆大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更显凄迷。裴茗翠说出开棺的时候,幕前已是鬼气森森。墓碑在火光闪耀下,影子蛇一样的扭动,仿佛一个人要从地下钻出。手下们毫不犹豫的上前,先清除了积雪,然后确定棺材的范围,做挖掘的准备。他们都是裴茗翠的死士,既然是裴茗翠的吩咐,不要说开棺,就算让他们从万丈高崖跳下去,都是毫不犹豫。裴茗翠的手下,武功或许并不高强,可真的算是鸡鸣狗盗之徒,应有尽有。探秘、杀人、寻根、挖坟看起来都是做的轻车熟路。天色阴沉,已近夜晚,再加上众人黑衣,幽灵一样,围绕着座孤坟挖掘,只怕胆小的路过见到,会被当场吓死过去。影子突然诧异道:“小姐……李家的祖坟均在河东,为何李玄霸的坟墓却埋葬在太原雁回山?”“他说这是他出生之地,所以埋在了这里。”裴茗翠漠漠道。积雪去除,有人已回禀道:“小姐……坟墓并没有被人动过。”他这个禀告有些突兀,裴茗翠只是点点头,“继续。”冰天雪地,冻土绝不容易挖掘,可那些手下无怨无悔,而且很快的功夫,就去除了冻土,露出棺椁外的青石板。李玄霸毕竟是李渊之子。虽是葬地简朴,可看眼下的情形,虽过数年,尸体绝不会腐坏。剩下的工作倒好处理,等要掀开青石板之时。裴茗翠突然道:“等等。”众人只以为裴茗翠回心转意,均是住手。裴茗翠望向一个黑衣人道:“你们散开,蝎子,查查。”她命令简单明了,众手下退后,蝎子瘦小枯干,点头上前,蹲在石板前,取出根长长的银针从石板缝隙中插了下去。等了片刻,蝎子把银针拔出来。银针光亮如旧,蝎子却在鼻端嗅了下,半晌道:“石板下,棺椁上。有毒。”蝎子声音生硬,嗓子像被砍了一刀,每个字都仿佛挤出来一样。影子心中凛然,知道蝎子是裴茗翠手下的用毒好手,棺椁上为何下毒,难道有人早就知道,会有人挖坟?裴茗翠喃喃道:“好手段。果然好手段。蝎子,有何破解之法?”蝎子道:“方法倒是简单。不去触摸就好。不过数年积累,石板下毒气很重,要散后才好。”“一切你来处理,我只要看看里面有什么。”蝎子伸手从怀中掏出几付手套模样地东西。递给几人。那些人套在手上,掀开石板,露出厚重的棺椁。从外边来看,棺椁黝黑发亮,看不出什么。蝎子却是从怀中掏出个药瓶,倒了点粉上去。黝黑的棺椁突然现出点点绿色,众人心惊,知道这棺椁上,很可能涂了剧毒,所有人那一刻只是想。李玄霸……居然如此之狠!若是旁人不知情。只怕才触摸棺椁,就已毒发身亡。蝎子见到棺椁上现出绿色。并没有什么畏惧,只是点燃根枯枝,在上面撒上些粉末,转瞬枯枝浓烟滚滚。蝎子将它投下去,等了盏茶的功夫,这才道:“可以开棺了。”裴茗翠道:“等等。”众人愣住,裴茗翠道:“巧手,你去检查下外棺。”原来棺椁泛指棺材,棺是说装尸体的棺材,而椁却是外棺,又叫做套棺,却是用来装棺材所用。如此下葬,一是身份象征,另外却是为了保护里面的尸体,众人见到裴茗翠要检查,这才明白开棺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另外一黑衣人上前,掏出个小锤子,非金非银,敲了半晌,从上盖敲到侧板,这才道:“小姐,外棺实木,根据所回之音,里面应该没有机关。”裴茗翠道:“没有机关,不代表没有毒物,巧手,你来处理棺盖。蝎子,还是你来开棺。”巧手取出一把极为锋锐的匕首,轻易的划断棺钉,蝎子却让众人推远,独自掀开棺盖。只听咣当声响,烟尘弥漫,蝎子早就纵开,等到烟尘散尽,这才道:“很毒。”众人不知道他是说棺椁里的药物毒,还是说李玄霸心思毒,可都知道一点,蝎子自有防毒地本事,可方才若不是蝎子,随便哪个冒然开棺,吸进口毒烟,只怕早就见了阎王。蝎子手上不停,又点了几根枯枝,撒下药粉,等了良久,这才道:“小姐,此人心毒手段更毒,这等下毒之法,世上少见。”他们方才都听到裴茗翠的喃喃自语,知道了很多事情,更为小姐不值,是以话语均有忿忿之意。裴茗翠微笑道:“蝎子,多谢你提醒了。不过内棺还是要查查,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众人点头,如方才一般检查,不过内棺并无古怪,处理完棺钉后,蝎子手有些颤抖,问道:“小姐,要打开吗?”他紧张的不是里面布置什么机关,而是想起小姐地诺言。裴茗翠虽是对着石碑做赌,可谁都知道,裴茗翠一诺千金,这棺盖开了,里面若真的躺着李玄霸,小姐怎么办?裴茗翠望着内棺,轻叹道:“开吧,其实我真希望……我猜的是错的。”蝎子手臂用力,揭开棺盖,纵身向后退去。这次并没有毒粉喷出,安安静静。影子心中一颤,差点晕了过去,她依稀见到里面竟然躺了个人!李玄霸若真的死了。那小姐地猜测错了无关紧要,但是为了他送命,还是不值。裴茗翠目光一霎不霎,望着棺中,半晌才道:“蝎子。去把那张纸取来。”影子听她语气波澜不惊,终于仔细望去,见到棺中的确有一人,穿着华丽,可好像竟是假人。忍不住上前几步,睁大眼望去,影子差点兴奋地跳起来,“小姐,里面没有尸体,好像是个木头人。”原来她认真观看。才发觉棺中那人虽是雕刻的栩栩如生,但显然不是人体。就算棺椁保养再好,尸体干瘪也是不可避免,棺中躺的。脸色真如李玄霸生时,温和恭良。可影子只有暗恨,谁知道这种外表之下,竟然是蛇蝎心肠。影子回头望过去,见到裴茗翠两滴泪水滑落,再也兴奋不起来。李玄霸死也罢,活也好。对裴小姐而言,均已是个残酷地现实。有时候,活着不见得比死了要好!木头人双手交错,手上却是持着一张纸签,这时看到。有着说不出的怪异。蝎子探身取了纸签,纸签不过就是一张,他虽不想看,可却不能不检查上面是否有毒,他有责任保护小姐地安全。欲言又止,蝎子终于还是把纸签递给了裴茗翠,裴茗翠看了半晌,翻过来又看看。火光下,裴茗翠的脸色如常,看不出心意。影子不敢去看。只能留心小姐的脸色。裴茗翠将纸签收入怀中,淡然道:“我赢了。所以不用死了。巧手,你们把一切,恢复原样吧。”众人大喜,快速的将一切恢复原样,又把泥土掩盖拍实,甚至从一旁取了积雪撒上,等到一切稳妥后,已让人看不出坟墓有动过的痕迹。裴茗翠道:“走吧。”她脚步虽是缓慢,走的却是坚定,一直行到山下,坐在马车中,一语不发。影子心中惴惴,轻声道:“小姐……他……知道你要来吗?”“他知道我迟早要到吧,不然何以留下一张纸签呢。”裴茗翠淡然道。“那他也太过狠毒了,他知道你来,还要下毒,这是什么意思?”影子忿忿道。裴茗翠道:“你若是知道有人挖你棺,只怕也和他一样的做法。”影子怔住,没想到裴茗翠竟然会为李玄霸辩解,心感不安,听到外边有人问,“小姐,下一站是哪里?”“原路回转,先找个地方歇息吧。”裴茗翠吩咐道。马车前行,车厢内一片静寂,影子点燃了油灯,良久才问,“小姐……他说了什么?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呀。”裴茗翠掏出纸签,递给了影子,“你自己看吧。”影子接过纸签看了眼,脸上突然变得古怪莫名,因为灯光下,纸签上一个字没有!“这……这是什么意思?”影子吃吃问道。裴茗翠淡漠道:“意思当然很简单,他是说和我……已无话可说。”影子见到裴茗翠的淡然,心中却是戚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车外寒风呼啸,不知过了多久,裴茗翠突然道:“影子,现在有两事件需要你去做。”“请小姐吩咐。”“第一件就是……你亲自去东都,告诉徐世绩我们今日所见即可,不用多说什么。”裴茗翠道:“至于第二件事情,是派人去查当初将李玄霸下葬地有哪些人,是谁安排。”“这个很重要?”影子不解问。“当然,因为李玄霸之死极为隐蔽,下葬之人,自然和李玄霸大有关系。”裴茗翠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知道这些秘密地人,是李渊呢,还是李世民?”上,百官朝拜,高呼万岁。当然百官朝拜地是皇泰帝,因为今日皇泰帝早朝,萧布衣于是在杨侗身前设了个座位。他这个位置到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那一人,也是胆颤心惊地坐不安稳。萧布衣望着下面黑压压地一片人头。也是暗自感慨,新年又近,这个新年,他终于不用再往返奔波。去年的新年,他是在巴蜀渡过。今年的新年,他一定要与民同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群臣逐渐了解眼下的策略,才能让东都的百姓渐觉安心。总是往外跑地萧布衣,让东都百姓总是忍不住地想起杨广。杨广登基十数年,可就算亲手建了东都大城后,在这座新兴大城也没有呆过几年,萧布衣不想让他们把自己和杨广联系在一起。一年多的时间,萧布衣进行了数次战役,可无论是击林士弘、讨伐宇文化及、还是平徐圆朗。均是不动根本,更谈不上劳民伤财。虽然徐圆朗还是未平,可如今的东都,已经基本回到以往的运转轨道。一年多的时间,国储渐丰,百姓安乐,东都更是成为天下贸易之都,就算不用厚利引诱,西域商人也悄然而来寻求商机,杨坚、杨广两父子打下地根基。萧布衣不需太多的改变,只要让这种制度恢复运作即好。三省六部人员已基本补齐,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煞是壮观。萧布衣等众人三呼完毕,多少有些飘飘然。不能不承认。被这多人膜拜的感觉,实在是不错!原来杨广死后,李渊拥护杨侑,萧布衣拥护杨侗,均已先后称帝。不过这两个皇帝显然均是傀儡,是方便萧布衣、李渊二人行事。杨侗称帝后,大赦天下,可只是在高位几日,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借口萧布衣日理万机。方便起见。一般不理朝政,没事就在宫中歇着。今日当然有话要说。这才前来。萧布衣等众人起身,沉声道:“各位大人有事请讲。”他虽是西梁王,东都之主,对于群臣一直均是客客气气。杨侗轻声道:“西梁王,朕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小心谨慎,只怕引发杀身之祸。萧布衣拱手施礼道:“不知圣上有何吩咐?”杨侗慌忙道:“吩咐不敢当,想先帝在时,勤勉有加,然则穷兵黩武,终导致江山大乱。天幸西梁王驾临东都,将天下大任一肩担当,先平内乱,后诛反叛,剿灭瓦岗,安抚巴蜀,旗帜所到,岭南悉平,南方初定,江南如今只有江都群盗,却已不足为虑。中原可说半数安定,此等作为,功德无量。”他这一番马屁下来,萧布衣正色道:“圣上过誉,本王身受先帝厚恩,所做均为应尽之责。本王能击败盗匪,安抚天下,也是倚仗圣上顺应民意,大力支持之故。”杨侗摇头道:“西梁王此言差矣,想自古江山,有德有能者居之,我何德何能,到如今还敢身居天子之位。如今民心所向,万众归心,我只请西梁王顺应民意,称帝登基,这才是天下苍生之福。”他话音一落,群臣齐声道:“请西梁王顺应民意,称帝登基!”声音激荡,良久方平,萧布衣沉吟良久才道:“圣上禅让之德,实乃尧、禹所为,天下明君,可本王身负先帝厚望,只想平定天下,以告先帝在天之灵。至于称帝一事,从未想过……”杨侗慌忙道:“西梁“圣上莫要再说了。”萧布衣摆摆手,心中苦恼。其实在旁人来看,他称帝地确时机成熟,但是他有苦难言。可敦只尊隋室,前几日派答摩支来朝联络,就是因为东都有个杨侗,如今李渊肯定已和颉利沆瀣一气,自己这时称帝,可敦那面多半不会赞同,到时候自己就算是把辛苦积累的草原资本一股脑的推到敌对之面,实在非明智之举。他深谋远虑,当然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见萧布衣拒绝之意不容置疑,杨侗不敢再劝,只好道:“西梁王这些日子劳苦功高,当有加赏,若依我意,不如加封西梁王为相国,赐九锡,不知道西梁王意下如何。”九锡是九种礼器,亦是天子能赐给臣子地最高礼遇。有九锡礼器,行使的权利和帝王已是一般无二。亦是禅让前地最后准备,杨侗诚惶诚恐,总不觉得不表示心意不好,是以提出这点。萧布衣见到他满是不安,轻叹道:“圣上厚爱。本王谢过。不过东都初定,节俭为主,此等礼节过于铺张,本王不敢有受。至于相国一职,微臣谢过。”他只领相国一职,却拒了九锡地礼遇,实际上是知道,目前像他这种情况,独揽大权,没有必要受这种虚礼。惹人非议。本来相国之位亦是无用,可还是给了杨侗个面子。杨侗舒了口气,直冒冷汗,强笑道:“谢西梁王。”萧布衣暗想这未免谢反了。倒有些同情起眼前的杨侗,点点头道:“谢圣上,还请圣上就坐。不知各位大人,还有何事禀告?”卢楚上前一步,“启禀西梁王,关中李渊大逆不道,伊始只是不尊圣上。另立叛逆之君,如今更是废了杨侑,已经称帝,国号为唐!”群臣哗然一片,萧布衣装作震怒道:“这个乱臣贼子。居心险恶,我当为尔等伐之!”其实萧布衣早知道这个消息,李渊称帝,国号是唐,立世子李建成为皇太子,敦煌公李世民为秦王,太原总管李元吉为齐王,其余堂兄堂弟、子侄之辈,均有封赏。如今只要最重要地事情,总会最快的传到萧布衣这里。李渊称帝地消息传来后。他这才早朝,商议这件事情。李渊一称帝。萧布衣已然明白,他肯定已和颉利达成了一定的协议,没有必要再看可敦的脸色。更有可能的是,李渊很可能联系颉利,先除可敦,再来攻打东都。既然如此,杨侑留着无用,李渊称帝,更能安抚群臣,显然已准备和他公然对抗。到如今,脸皮既然撕破,那就撕的要彻底一些。本来群臣哗然,都是议论纷纷,听到萧布衣要讨伐关中,却都是静了下来。萧布衣皱眉道:“诸位大人难道不同意本王地建议?”群臣面面相觑,卢楚道:“李渊乱臣贼子,的确当伐,可是西梁王当应知晓,眼下时机未到呀。”萧布衣怒哼道:“如何时机未到?”众人见西梁王发怒,不由惴惴,又为卢楚捏了把汗,卢楚并不畏惧,沉声道:“虽西梁王已占天下半数之地,可关中本四塞之地,易守难攻……再加上我等要长途跋涉,难以持久,冒然出兵,不免劳民伤财。”“按照你的想法,这关中就不能讨伐了?”萧布衣皱眉道。“讨伐当然要讨伐,眼下却绝非良机。我等先后和徐圆朗、江都两地开战,如今窦建德更是虎视眈眈,随时可进攻东都,当务之急应是求先除徐圆朗,再下江都,平定窦建德后,养精蓄锐后,才取关中。到时候西梁王顺应民意,当可一举铲除关中。若是冒然讨伐,后方不平,四路出兵,天下民力如何承受的起?到时候民众贫苦,穷则思变,只怕重蹈先帝覆辙,再燃烽火,所以还请西梁王暂忍一时出兵。”萧布衣伸手拍额道:“卢大人所言极是,本王一时糊涂,差点舍本逐末,还请卢大人见谅。”卢楚慌忙道:“微臣不敢。”众人舒了口气,暗想西梁王广纳谏言,实在是难得的明主。魏征却是暗里偷笑,心道萧布衣做戏简直真假莫辨。萧布衣当然明白眼下地情形,而且平定天下的方针从未改变,但是总要对李渊称帝做出个反应,不然难免示弱。萧布衣假装震怒,卢楚劝解,萧布衣顺水推舟,表明了心意,给群臣个交代,不是我不想出兵,是时机未到而已。暂且把李渊这闹心事放到一边,萧布衣又问,“不知诸位大人还有何事?”群臣依次上前,禀告政事,萧布衣耐心来听,却也用了一个时辰,太常卿郑元最后上前道:“启禀西梁王,如今已近新年,百姓思安,不知道今年,是否循旧例庆祝?”萧布衣摇头道:“旧例奢华,如今百废方兴,适宜节俭。要想庆祝,不如大赦天下,然后减免税收两成,再开无遮大会,不知道诸位大人意下如何。”郑元施礼道:“西梁王考虑天下苍生,百姓之福。”群臣自然又是歌功颂德,心中窃喜,暗道现在的萧布衣,真和开国之君杨坚一样的简朴,只要他能听进人言,天下可定。萧布衣正要退朝,陡然间殿外钟磬一响,群臣脸色微变。原来眼下战事频繁,萧布衣制定个规矩,有紧急军情,可直传殿上。那钟磬声响,就代表前方有紧急军情到来。有兵士一气跑来,跪倒大殿上道:“启禀西梁王,黎阳加急公文。”侍卫接过,转给萧布衣,萧布衣展开一看,脸色微变,公文标红三道,是为极为紧急之事。原来窦建德悍然出兵,兵发黎阳,如今已取卫州,隋兴两地,兵困黎阳,力压长平、河内两郡,前线全面告急!